第七卷 东南倾 第十一节 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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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闭紧了嘴,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无踪,他眯起了眼睛,花白的眉毛抖了一下,一道冷冽的眼神从胡综脸上一扫而过,正与胡综愤怒的眼神相遇,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杀气,征战多年带来的血腥寒冷让胡综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胡综一下子将冲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吐出来的愤怒又咽了回去,不自然的咽了口唾沫,随即又清醒过来,他挺起身来,抗声说道:“左将军,此言差矣,当初左将军走投无路,是我家将军看在与左将军的婚姻情分上,才借了苍梧、郁林二郡供左将军落脚,并非让与左将军。再者所借也只是两郡,并不包括合浦,更谈不上交州全境。如今左将军未与我家将军商量,自作主张就将交州收入囊中,与左将军的仁义之名,大不相符啊。左将军不怕这事传了出去,会让人齿冷吗?”
刘备嘿嘿冷笑了两声,手抚着颌下的花白胡须,瞟了一眼周瑜,这才看着胡综说道:“我只听诏书上说仲谋是扬州牧,可想这交州并不是仲谋的管辖范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可以占据交州?何况两家既然结盟,自然要利益均摊,仲谋占了扬州,我当然也要占着交州,要不然,你说我如何供养我这数万虎狼之师?士卒们吃不饱肚子,万一闹出兵变之类的事来,为祸一方,甚或去投了邓艾、张任,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很缓慢,透着那么一股无赖和破罐子破摔的流氓劲,直截了当地威胁胡综。倒让胡综一时有些不好应付。如果拒绝了刘备占据交州,那联盟自然不用谈了,刘备说要投曹冲去也许是恐吓之辞,可说要武力占据交州,却是完全有可能的。反正他也活不下去了,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拉上孙权垫背,一起完蛋。而如果答应他占据交州,回去之后又如何向孙权交待?他胡综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与其回去被愤怒的孙权一刀给砍了,不如死在刘备的刀下。还可以搏个壮烈的名声,至少孙权会念在他地这份壮烈上关照他的家人。
只是眼前的难题又如何解决?
胡综额头冒出了冷汗,紧张地思索着,他求助的看了一眼周瑜。周瑜微微一笑,伸出两只手指夹着茶杯举了起来对刘备示意了一下说道:“左将军。你地部下还有多少人?”
“三万人,只多不少。”刘备伸出手。环捏着食指和拇指,得意的笑道,流氓气十足。
“三万人想要靠三郡供养,确实有些为难了。”周瑜笑了笑,抿了一口茶,在嘴里品了品,这才将茶咽了下去,放下茶杯慢条斯理的说道。胡综脸色一变,紧盯着周瑜,只要他说出同意刘备占据交州的话来。他立刻就起身出门。这联盟的事肯定不能谈了,自己地任务不是来让出交州的。
周瑜对胡综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燥。然后沉吟了一下,抬起头对刘备说道:“左将军以为,你这三万人马交州能供得起吗?”
他这话一说,胡综立刻站了起来,怒气勃发,胀红了脸看着周瑜。而刘备却不屑地看了周瑜一眼,捻着胡须半天没有说话。交州地方偏僻,全部加起来不过三十万户,而且好多地方还是深山老林,根本无法耕种,大部分百姓以打鱼为生,自己糊口都困难,要想供养他这三万人马实在是为难得很。更何况交州也不是他想拿就能拿得到的,东有步骘的一万大军在南海郡虎视眈眈,北有曹冲的人马择机进击,他要两面对敌,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当然了,他也根本没有三万人马,自从去年大败之后,算上他后面搜罗来的败兵,现在也不足两万人,真要打起来,恐怕支撑不了几天,或许不要曹冲打过来,孙权就能打残他。
“交州贫瘠,确实比较为难。”刘备想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一直微笑不语的周瑜点了点头:“既然就算把交州给了左将军,左将军也无法支撑,反而白白与江东闹得生份,何益于事?如果你们双方合谈成功,受了天子的诏书,那就都是朝庭的官员,交州也好,扬州也好,你们都是替天子镇守一方,天子自然会妥当安排,你们的困难天子也会酌情处理,你们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刘备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周瑜。周瑜面带微笑,不急不燥,只是安静地品着茶。胡综见刘备不再提占据交州的事,也稍微放了心,重新坐回席上,等待刘备地回答。
“我听从天子的号令,天子就能解决我的问题?”刘备有些不相信的说道。
“既然左将军没有其他的解决之道,何不试上一试。”周瑜呵呵笑道。
“既然如此,就请公瑾速速回报天子,我在桂阳静候佳音。”刘备一笑,昂起头说道:“还请公瑾路上快一些,我的粮食可支撑不了太久了,迟则生变。”
周瑜暗自撇嘴,刘备分明已经乱了阵脚,却还想着捞好处,可惜底气终究不足。他也没有多说,和双方略谈了一些事情,带着他们的降表,立刻起程赶回洛阳。十二月初,他到达江陵见到了留守在江陵的法正。
法正很意外,他已经接到曹冲的指示,说周瑜会去说降刘备和孙权,可能会到江陵来见他,让他有个准备。他并不太把天子的这个看起来很荒唐的想法当回事,对于孙权来说,投降的可能性还有一点,至于刘备,他这几十年来东逃西窜,投靠了那么多的主子,哪一次安生过?与其招降了他,让他以后再生事,不如趁着机会剿灭了他。以绝后患。要不是顾着大双小双是曹冲未过门的小妾,而刘备在苍梧和郁林也一直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他早就带兵打过去了,哪等到周瑜来多这事。
不过周瑜既然来了江陵,他也不能不出来接待一下。不管怎么说,周瑜都是天子派来的。是九卿之一,而且从曹冲平时地语气中对此人也是比较客气的,他自然不能唐突。接到消息之后他赶到江边码头相迎,给了周瑜很大的一个面子。
“周大人。一路辛苦。”法正笑嘻嘻的将周瑜让进了车,一路向江陵城走去。周瑜从车帘之中看到如卧虎一般的江陵城,百感交集,当初他带着大军在江陵城下与曹仁对峙了大半年,重创曹仁。几乎拿下江陵,谁知道曹冲带着人在西陵大败孙权。让自己夺取南郡作为北上中原基地的梦想化为泡影,随后更是用一个很简单地离间计就让孙权与自己决裂,自己的长子周循死于非命,这让周瑜看到江陵城时心中不免一阵隐痛,扶着车轼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捏紧,指节都有些发白,嘴角不自觉的**了几下。
“周大人……”法正见周瑜面色有些异常,连忙叫了一声。他沿着周瑜木然地目光向前看去,看到坚固的江陵城头,猛然心中一动。想起三年前的战事来。不免暗自一笑。
“啊?!”周瑜一惊,连忙掩饰的笑了一声:“法长史有何见教?”
法正哈哈一笑。连忙摇手道:“法正如何敢在周大人面前骄狂,只是见大人出神,故尔有问。大人奉天子诏远来江南,法正已接到镇南将军军令,命我好好接待大人,只是江陵不比襄阳,简陋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周瑜苦笑了一声,知道法正在提醒他什么,只得笑道:“既然镇南将军已有军令,就请法长史依照军令而行,周瑜不敢妄言。只是有一事,还请法长史酌情处理。”他说着,将刘备缺粮的事情和法正说一遍,言下之意,希望法正能暂时拨付一些军粮给刘备应急,以免他狗急跳墙挑起战事。
法正听了暗自发笑,刘备没粮了,那不是正好吗,我还接济他,我脑子有毛病?他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周瑜,对周瑜本来的好印象立刻消减了一分。周瑜见他不说话,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唐突,但又不能不说。刘备如果得不到粮食,他只有向北攻击武陵和长沙,要么就向东去抢交州,那样一来,天子那本来就有些渺茫地希望就更渺茫了。
“法大人,我听说左将军的两个女儿现在就在镇南将军府中,可有此事?”周瑜笑了笑。
“不太清楚。”法正装糊涂,一本正经的皱了皱眉头:“镇南将军府中没有姓刘的夫人,侍女也没有姓刘的,不知大人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我听左将军亲口说的。”周瑜也有些诧异,听刘备说得那么笃定,应该不会是假的吧,怎么法正却说根本没有这么个人?他想了想又问道:“听左将军说,他那两个女儿是在建安十三年的时候走失的,镇南将军府中可有那时候进府的,还是个双生女,应该很好认地。”
法正暗自发笑,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周瑜大惑不解,见法正一口拒绝,倒也不好再问,只得先装做确有其事。“既然法长史不知此事,看来还需查证。镇南将军如果与左将军真是翁婿,那么江南的事就好办了。镇南将军仁心宅厚,极重亲情,我想他不会对左将军地困境坐视不理的。法长史还是考虑一下的为好。”

法正点点头,却又为难的说道:“周大人有所不知,我身为镇南将军府长史是不假,可是镇南将军有令,军政分开,南郡的政务由刘大人负责,我的军粮也是由刘大人按照造册的兵员定额定期发放的。大人你可能不知道刘子初那个人,他是极精计算之学的,这小气是出了名的,别的不说,就说荆山军吧,今年四月份有一批士卒满了三年兵役退役回乡,他居然从五份起就不发这些人的军粮了,我真是服了他了。”法正呱呱呱给远在襄阳的刘巴泼了一大盆污水。然后双手一摊:“就算我想接济左将军一二,也无能为力,我总不能把我军将士地口粮克扣下来去支援左将军吧,要是这样,不用镇南将军下令,那几个将军校尉就能杀了了。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啊。这样吧,我看周大人还是去襄阳见过刘大人,说不定他能想出办法。”
周瑜无奈。知道法正是不可能给他调拨粮食了,只得在江陵停留了一天之匆匆起程赶付襄阳。他赶到襄阳。没有立刻去见刘巴,倒是赶到襄阳学院去见正在养病的荀。
荀到了襄阳之后,虽然还在关心许县的事情,可是毕竟留开了许县,不再有那种紧迫感。难得的可以静下心来考虑一些以往考虑不到的事情。有女儿荀文倩陪着他在襄阳书院里安心静养,又有住在襄阳书院里的张仲景亲自细心调理。他地身体慢慢有了些起色,吐血的症状基本没有了,人的精神也好了些。
听到周瑜求见地消息,正靠在躺椅上听荀文倩读书的荀感到有些意外,他连忙起身相迎,一见到风尘仆仆地周瑜,荀不由得笑出声来:“周大人,这趟江南之行辛苦你了。”
周瑜苦笑着摇摇头,一边和荀行礼一边报怨道:“荀大人,你是无事一身轻。气色见好。周瑜真是羡慕不已啊。”
荀哈哈一笑,连忙将他让进屋。一边吩咐荀小青去上茶,一边轻声笑道:“怎么,事情不顺利?”
周瑜摇摇头:“荀大人,我们就不说外话了,你也知道的,这趟差事本来就是有些意想天开,不过是圣命难违,我也只有知其不可而为之。事情虽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可是情况却也不容乐观,这不,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来请荀大人帮忙了。”
周瑜坐下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把此趟行程的事情全跟荀说了,最后说出来意,希望荀能出面要求刘巴拨付一些粮食给刘备救急,以免战火再起,断了天子想招抚刘备的念头。他知道荀是天子信任地忠臣,说起话来也没有了那些顾忌,把天子的想法全部告诉了荀,然后才静静地坐着,一边饮着茶,一边看着沉默不语的荀家父女。
荀久久无语,他静静的坐着,看着眼前的茶杯,仿佛睡着了一般,周瑜也不着急,安静的喝着茶,津津有味的尝着荀小青端上来的点心。他觉得这件事既然告诉了荀,以荀令君的智慧,一定能想出最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而他自己,指挥千军万马是他的长项,这种纵横之策,显然不是所长。
“公瑾,你先回驿所休息一夜,我明天再给你答复,如何?”也不知过了多久,荀终于抬起头来,沉静地看着周瑜,目光坚定而又平和。
“既然如此,瑜就回去休息一夜,明日再来候教。”周瑜笑着拱手作别。
送走了周瑜,荀起身重新坐回躺椅上,轻轻摇晃着身体,看着屋顶发呆。荀文倩从里屋走了出来,轻轻地摇晃着躺椅,看着父亲紧皱的双眉,心疼地叹了口气:“父亲,你的身体刚好了些,就不要多费心神了,你现在可是一布衣百姓,不是朝庭的官员,犯不着再多那个事。仓舒请你到襄阳来休养,就是不想让你再受累了。”
“文倩,你说仓舒究竟是怎么想的?”荀翻了翻眼皮,不接荀文倩的话茬,他看着眼睑低垂的荀文倩:“我不问他是不是受制于丞相府,我只想问问他自己的看法,他的心里,还有天子吗?”
荀文倩默默的推着躺椅,一声不吭。荀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他转过头,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象进入了梦乡,只是他越拧越紧的眉头,却显示出他内心的愤怒和失望。荀文倩看着他**的眼角和失望的面容,忍不住的说了一句:“父亲,不是仓舒不想忠于陛下,是陛下的想法太过份了。这个时候他去招抚孙权和刘备,置仓舒于何地?就算这两个人都降了,他们除了向仓舒要粮食,还会有什么用?天子这样想。是不是有些太自以为事了……”
“放肆!”荀一声怒喝,一下子打断了荀文倩的话,他猛的睁开双眼,翻身坐了起来,扭过头看到地却是荀文倩盈盈的泪光,不由得一滞。很快又恢复了怒气:“你怎么能这么说天子?曹家功劳再大,那也是大汉的臣子,这天下……这天下……还是刘家的天下。天子要招抚孙权和刘备,还要向他请示不成?你为人妻者。不辅佐他走正事,做忠臣,怎么反倒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荀文倩被他这一嗓子叫得愣住了,她看着狂怒的荀潮红地面孔,连忙把反驳的话又咽回了肚中。她站起身来,拉着荀的手哀求道:“父亲。这不是在商量吗,你又何必生这么大地气,万一气坏了身子,这些天的调理岂不是白费功夫。”满腔怒火荀被她这么软语相求,也觉得有些过火,他慢慢地躺回椅子上,仰望着屋顶一根根黑色的椽条和灰色的青砖,渐渐的安静下来。“仓舒是不是担心我到了襄阳会插手政事,所以连带着把你的权利也收了?”
荀文倩点了点头。曹冲在许县送行地时候,确实说了这样的话。表面上是让她到襄阳来多关心荀地身体。不要太操劳荆州的政务,实际上却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当时她还觉得有些不快,现在周瑜来了,她却一下子明白了曹冲的用意。曹冲知道周瑜会来招抚,可能也估计到了刘备、孙权的情况,生怕她夹在其中不好做人,干脆当着荀的面剥夺了她在襄阳的权利。
荀当时也是听到这话的,现在又重新提起,显然是觉得曹冲是故意说给他听,而实际上权利还在荀文倩的手上。事情上,他猜得也不算离谱,曹冲虽然那天说了这话,却没有收回掌握在荀文倩手上的大印,也没有派人通知刘巴和法正,他们俩有事还是会在第一时间内通知到荀文倩。
“文倩,那两个姓糜的双胞胎,是不是左将军地女儿?”荀忽然问道。
“是。”荀文倩应了一声,又跟上了一句:“不过大双小双都不愿意认左将军,所以才改姓糜。”荀点点头,他一到襄阳看到糜芳地时候就猜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有去确认而已。这么一说,刘备还真是曹冲的岳父。他想了想说道:“你说他们既然是翁婿,左将军会不会受抚?”
“不可能。”荀文倩断然否决:“孙权还是仓舒地内兄呢,不是照样打成一团,他们一心想着割土自立,如何能接受招抚,再拜倒在天子脚下。”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你不是也是仓舒的岳父吗,不是照样为了天子和仓舒作对,更何况手里还有兵的刘备。
“如果真能招抚刘备呢?”荀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道:“襄阳今年的收成虽然不错,可是如果丞相府再来要粮,他一时半会还是不能全力以赴的征讨。关中的战事很快就要见分晓,他也未必有多少时间。如果子桓败了,他自然要移兵关中,如果子桓胜了,他恐怕也未必能全心全意的作战,大部分时间还要在邺城。这个时候如果能顺利解决刘备和孙权的问题,还是可以给他赢得时间的。”
荀文倩默然不语,她知道父亲还在想着为天子挣得时间,所以才拿这种根本说不通的道理来劝说自己。看着荀那带着些企求的目光,她的心软了。她实在不忍心再说出让荀失望的话来,可是要让她下令刘巴调拨粮食给刘备,纵使她和大双小双的感情不错,她也不能做出这种让曹冲无法接受的事情来。
“要不这样吧。”荀文倩出了个折衷的办法:“派快马将消息送到邺城,请仓舒自己断决。我听说桂阳今年的收成虽然不如长沙、武陵,可是支撑刘备到明年开春,还是没有问题的。再说了,他既然要受抚,留着那么多的军队干什么,让他裁掉一部分人,节省些粮食,平民是可以到武陵、长沙就食的,我想这一点仓舒应该不会反对,他一向对百姓都是很宽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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