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故人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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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紫风刺剑力道极强,这一收剑,不禁翻身往後数廻旋,才止住了剑势,剑气反挫,伤了自己,一口气几乎顺不过来,唇角已微沁出血,她方稳身站立,忙将长剑横胸,守护空门,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只见那人依然是自称「九爷」的白衣少年,为何在一瞬间,却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
众人见突变陡生,甚是不解,「臭肺剑」长鸣声不绝於耳,提醒了她,望着白衣少年恨恨地道:「你这妖魔,使的魅惑之术,扰乱人心!」众人一愕,齐望向那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身形一飘已到门口,嘻嘻一笑道:「我不过是帮你见到了你的心。」
龙海大袍飞舞,挟着长风,长杖迅然伸出重重击向白衣少年,这一击实有虎啸龙吟之力,雷霆万钧之劲。
白衣少年身子一窜,已轻上门梁,纤盈灵巧,宛若纸片,由上而下,倒吊着朝向龙海嘻嘻一笑。
龙海忽觉他双眼妖异精光如针,直刺入眼中,没入心口,忽感气血翻腾,恐惧、羞耻齐涌上心头,发了狂似地凄厉大喊道:「大哥,大哥,您原谅我吧!」语声未毕,已冲出门外。
白衣少年一翻身,倏然飞跃遁去。
「那里走!」群豪执起兵刃,正要追出,听得门外交击之声,显是有人正要进来此,一进一出,刹时,二人在擦身之间已交手过数招,众人赶到外面,只见另一人站在门外,望向远方,显是白衣九爷已然离去。
那人与宫紫风等人一样的衣饰,刚毅剽悍,眼深鼻高,五官轮廓分明,脸上是日晒雨淋的风霜,身上有千锤百链的剑气,年岁约有二十七、八,此时正拉住了垂首丧气的龙海。
宫紫风不等众人发话,一个箭步冲到男子跟前,柔声道:「大师兄,那人…不,那魔…」
此时众人才知原来他便是无间七子中行五,为年轻一代剑客翘楚的玉冰华,不禁暗自打量起眼前之人,他曾一剑镇黑山九妖,名动江湖,据说他武功不下於排在他前面的三位师叔,近年来在江湖上,乃是无间岛的代表,也是刑无任最倚重的弟子。
玉冰华道:「我明白,他应是来自魔界的高手,」
众人均想白衣少年魔气甚淡,若不是宫紫风先察觉,大夥儿尚蒙在鼔里,而玉冰华修为更在宫紫风之上,能在他手下一瞬间交手数招又全身而退的妖魔,只怕也不是易与之辈。
其中一位无间弟子忙道:「大师兄,他自称『九爷』。」
玉冰华见阳仙童迳自对伍上陌吵闹不休,伍上陌十分气恼又无可奈何,拱手道:「不知二位前辈争吵所谓何来?」
阳仙童一听有人作主,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玉冰华的衣袖嚷嚷道:「你来评评理,这人硬说我冤着他瞧上我家仙子?我有嚒?我有嚒?」
阴仙子因失了随手兵器,心情沉重,一直默默跟在後头,并不想理会阳仙童的胡闹。
此时受了内伤的伍上陌急怒攻心,觉白白受了一掌,摀着心口喝道:「在场各位都是瞧见了,他从方才便一直夹缠不清,老说俺瞧着他家仙子,大夥在玉五侠面前给俺作个证,是不?」
众人一听,不禁抿嘴而笑,宫紫风抢白道:「大师兄,方才阳仙童一直胡闹,大家是都瞧见了。」她心中恨阳仙童和风小刀,便先派他不是。
龙海忽道:「玉五侠,此事只怕有古怪,阳兄为人虽…咳!咳!…不羁,但不至是非不明…」
阳仙童一听,大为开心,喜道:「我便知龙爷是明白人。」说罢对着宫紫风扮了一个鬼脸,宫紫风寒霜罩脸,别过头,不再看他。
玉冰华微一沉吟:「魔气甚淡的『九爷』?」
抬眼道:「我明白了,阳前辈是中了那妖魔的魅惑之术,他应是传说中的…」他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道:「狐王——九狐儿。」
「狐王!」众人一听,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想不到狐王竟是这样一个粉嫩嫩的娃儿,谁都认为狐王不是妖娆多媚的女子,便是九尾老妖,九尾通天狐,至少有三百年修行,难怪他自称行走江湖多年。
相传狐王於五灵王中武功虽不是最高,却极难对付,最擅魅惑人心,凡人心深处必有不可告人之结,贪、嗔、痴、怨、七情六慾,无一不俱,故十有,会看到心中最脆弱处的幻像,而他也常藉此探得重要消息,使人界在多次大战中伤亡惨重。
玉冰华道:「他狐王魅心术虽高,咱们只消行得正,坐得端,也无可惧,我担心的是另有其事…」他一开口自有领袖群伦之势,众人静心倾听,各有所思,均想他无间七子光风霁月,心中坦荡,自然不怕,而自己内心深处的黑暗之痛,或悲伤愤恨、或嫉妒罪恶,不由得悄然浮上心间,阳仙童中了他的魅惑之术,便老觉得伍上陌要勾引阴仙子,宫紫风也明白为何当时白衣狐王会在一瞬间幻化成玉冰华的模样,可她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出自己看到什麽。
玉冰华道:「龙爷,魔门於十二年前封闭,这些年间,纵有一些零散妖魔作乱,五灵王却是彻底的消声匿迹,今日狐王重现,并不掩其身份,只怕魔界会有新的图谋…」
龙海点头道:「这倒有理,此番大会,他们定要派人捣乱,咱们得作足准备,就像当年一样…」他心神不宁,眼神散离,彷佛「圣狱峰」那一场昏天暗地的厮杀又在眼前,他是此间唯一参役者。
像玉冰华、宫紫风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是无法了解,一个痛失兄弟、拖着残破身躯的老人,再次面对相同仇敌时,既愤恨又骇怕的心境,更不会了解,人为求一线生机,竟可以对生死结义的二个兄弟见死不救,以至於愧疚度日、惶惶终生,每当众人颂赞「圣狱峰」上「长江三蛟」的大义时,字字句句,就像一根根针狠狠地扎上他心窝。
宫紫风因心中恨极九狐儿,道:「不如抓他来拷问,不就什麽都知道了嚒。」
她见众人脸色气馁,也明白方才九狐儿只小露一手,众人便自乱作一团,但仗着玉冰华武艺高强,江湖阅历丰富,又道:「五灵王虽名气响亮,可我无间也非浪得虚名,又有诸位前辈高人相助,我就不信他九尾飞狐真有通天本领,方才大家见他是个少年,一时大意,才着他的道罢了。」她见玉冰华在此,又想拉拢众人共同擒狐,对众人便多了几分客气和恭维。
众人面面相觑,均想这的确是破釜沉舟之计,伍上陌也恼恨九狐儿诱使阳仙童对自己下手,为要巴结无间岛,便率先附和道:「宫姑娘说得是,俺『错日山庄』照办便是。」
龙海老眼皮下,目光闪烁,良久才哑声道:「要擒九狐儿,嘿嘿,只怕未必容易,咳咳!」
玉冰华心中计较,方才双方交手数招,自己不下於对方,只需慎防他的魅心术,狐王今日落单,若能一举除之,师父必要大感欣慰。
他年值十六才进无间岛,乃是带艺投师,在刑无任同意收为徒後,莫不勤奋上进,力求表现,因此年纪轻轻,便已名满天下,因他年纪较长,又是在年轻一辈中第一位跻身无间七子,同门便改口尊他为大师兄,他暗忖此回是立功良机,自不放过,点头道:「宫师妹的话不无道理,此间俱是一流高手,与其妄自猜度,不如直接请问。」
他眼光一扫众人,寒芒隐现,缓缓道:「我知左近便有一专贩狐衾的富户,咱们只需向他借一点东西到瓦子去…」
伍上陌大声赞好道:「此计甚妙,那些狐狸孖虽未修炼,倒是狐王一脉,他决不会坐视不管。」
旁桌一群道姑之首也拱手道:「在下是青衣空舍的慕桑儿,现下与师妹一干人等也听玉五侠吩咐。」
那女道姑神灵目秀,年岁虽只二十五、六,自有一股庄严,身後女道四、五人,更是年正芳华,人人青衣素服,头上挽髻,手持拂尘,神情端正,少有言笑。
玉冰华拱手道:「原来是青衣空舍的慕道者,贵派师尊观玅道长可好?」
慕桑儿道:「托您的福,师尊一切安好,派我等先行,晚得几日,她老人家也将前来参与大会。」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声如珠玉。
玉冰华谦笑道:「此次承蒙侠义中人共襄盛举,我无间实铭感五内。」
伍上陌不禁瞧了女道一眼,心想:「这些女子做了道姑,真是可惜了。」
玉冰华见众人以自己为首,俱皆应和,不觉又替师门争了几分光采。
当下命青衣空舍和错日山庄安排狐饵,阴阳双修再引九狐儿至「樱雨亭」,他与无间岛弟子及龙海则埋伏於亭外,又提点众人要免着九狐儿的道,便要防他的眼,众人见他调度有方,进退有据,再无异议。

那一群蒙纱红衣女子此时已悄然离去,似不愿淌这个浑水,众人也不以为意。
商议既定,青衣空舍和错日山庄人先行离去,玉冰华对龙海拱手道:「龙爷,既然此次擒狐行动,阴阳双侠身负重任,就请您瞧上在下薄面,将『罗袖香』归还阴仙子,日後就当在下欠您一回。」
龙海慨然答允道:「我长江帮与你无间岛早是过命交情,咳咳!玉五侠说的话,我龙海岂能不遵!」
长杖一顿地,「罗袖香」骤然飞去,宛如一条长龙般直卷上阴仙子的手臂,玉冰华再次表达了谢意,阴仙子大为感激,深觉他做事的确面面俱到,从此对这位玉五侠的吩咐更是水里来、火里去。
风小刀明白在这群人眼中,自己实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便待在客栈内,从窗棂间瞧见玉冰华,一字一句落入心间,暗忖:「小蝴蝶的大师兄一说话,大夥儿都不争吵了,带领这些人擒狐王,也是安排得妥妥当当,那白衣少年竟是狐王——」
忆起幼时曾听其声音,那时他已是一少年,如今竟没半分改变,「我千思万想要和魔界为敌,倒无意中和他同声一气,反作对於无间岛,唉!」转瞬又想:「师父说,为人是正是恶,莫以身份地位判断,当以心、言、行为准,也不知我做的对是不对,我为了小蝴蝶捉弄那位宫姑娘,瞧她气呼呼的,改日上无间岛,再向她陪罪是了。」
一回头见小蝴蝶怔怔地望着外边,瞧着她的大师兄,眼睛一瞬也不瞬,不知她心里头想的是什麽,自己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一见众人即将回到客栈,他便壮起心胆,将手中之物递给小蝴蝶。
小蝴蝶正自望着外边,不想那陌生男子竟递一包小物给自己,不自觉伸手接过之後,一抬头,那人已消失,低头瞧去,竟是一方绣帕包裹着一只草蝴蝶,还有一纸字条。
「今日申时,十里坡『樱雨亭』故人相会,小刀」纸条上小小潦草的字迹,震得她芳心大乱。
「怎…怎麽会…难道…」
她望着绣帕、草蝴蝶和字条,纤纤玉手不停颤抖,几乎要将纸条捏碎了,心头霎时涌上千思万绪,二人情谊虽只幼时的一面之缘,却共同经历生死交关,那个人曾拼死攀崖相助,又冒着生命危险偷药,小时不明白的危险,越到长大,越觉可贵。
当年自己允诺会再回来找他,可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後来藉着「无还崖」之行,也曾背着师姐偷偷打听消息,只听到「黑风寨」已灭,无一生口,为此在夜阑人静时,不知流下多少眼泪,谁知那绣帕、草蝴蝶,赫然又出现在眼前,如若不是他,又怎会有这等事物?
可那人不是十年生死,已随风散了嚒?
她忆起方才那少年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不禁想道:「徜若是他,这几年可真苦了他,虽我人微言轻,无论如何,总得求岛主收留他入门下,」忽又纳罕:「可他为何又称是宫师姐的夫婿呢?莫非他和宫师姐已订终身?」
在她所知,宫紫风云英未嫁,她绝想不到风小刀是为她出气才如此说法,见众人正要进来,急忙抹去眼中泪水,将事物揣入怀中,只觉胸口起伏不平,心绪仍未镇静,倒盼别被师兄姐瞧出端倪,心中打定主意,申时得编派个藉口,赴「樱雨亭」会见故人,一探究竟。
玉冰华大步踏进客栈便瞧见了心神不宁的她,朗声道:「君师妹,原来你在这里,多日不见,你好嚒?」小蝴蝶只抬了头怔怔地望着他,一句也答不出口。
其中一师弟抢白道:「她好的很,那妖魔和浑小子抢着照料她呢!」同时对宫紫风使了一眼色。
玉冰华倏然变脸,正色道:「师妹,你和谁交朋友,师兄原是不过问,但若与妖魔打交道乃本门大忌,师兄盼你要自重…莫蹈前人之过,」
他见小蝴蝶脸色苍白,显是惊魂未定,心下不忍,又问:「那少年是谁呢?」
宫紫风恨恨地道:「只怕他也是妖魔同路人。」
小蝴蝶慌不迭地为风小刀辩白:「不是的,」转念又想未免旁生枝节,实不宜多言,玉首一垂,低声道:「他…我不识得他。」
玉冰华微一皱眉,人界中也有不少与妖魔为伍者,他心中明白,若小蝴蝶不识那少年,何以判断他不是妖魔同道,但此时她定然不肯说,便不再追问,宫紫风待要逼问,玉冰华摇了摇头道:「众人先回去歇息,养足精神好办事。」
小蝴蝶进到房中来回踱步,暗自盘算与风小刀会面後,当请大师兄帮忙,让他能进无间岛,忽听得敲门之声,一见来人竟是玉冰华。
玉冰华神情迟滞,欲言又止地道:「师妹,有些事我真不知如何启口…」
小蝴蝶从未见过这个自信的大师兄如此,莫非遇了难事,关心地问道:「师兄,发生什麽事嚒?」
玉冰华伸指轻触她双腕中的细软金丝,道:「当年因君师叔丢了『爽灵珠』一事,师妹你实在过得委屈…」
不想师兄忽提起此事,小蝴蝶低下了头,道:「这本就是我所当承受的,爹是为了救我,才弄丢『爽灵珠』,还累得大夥儿不停追查,我…我只是担心爹。」
看她娥眉轻蹙,长长的睫毛低垂,玉冰华温言道:「师妹,你我都是苦命的孩子,我爹爹和二位叔叔在西漠薄有微名,人称『关西三虎』,十二年前,应人之邀,前往菊香村为民除暴,不幸为山贼黑风寨所害,他们本出自巫祆教,我曾返教请求主持公道,可时值内乱,无人相理,後来我独自出走到中州,历经千幸万苦,查知无间岛乃领袖群伦的侠义之帮,幸蒙师父不弃收於门下,倾囊相授,虽恶贼後来伏诛,我未能手刃仇人是一憾事,但这些年来为武林做了些事,也不枉师父一番教导。」
小蝴蝶眨着水亮的大眼睛,望着他柔声道:「师兄,原来你身世这麽可怜,你从前可不曾提过。」
玉冰华温柔地执起她的手道:「师妹,伤心事就让它过去吧,从今而後,让我来照顾你,我是说,徜若…徜若我有这个身份,你再也不用系着这个『千年玄金丝』,如果你愿意,等回到岛中,除魔大会一了,我便请师父为咱们挑个日子。」他深深地凝注着小蝴蝶,只等她点头。
小蝴蝶收回了手低头道:「师兄…此事…我…我…」她抿着唇,心中慌乱如麻,师兄如此人才,向来对自己和善,这应是最好的归宿,只要点个头,更能换回自由,可就是吐不出半个字。
望着她迟迟不应允、不回绝,玉冰华轻搂住她削瘦的香肩,柔声低语道:「待回到岛上尚有数日时间,你可想想,我先回去了。」
他暗忖小蝴蝶柔弱无依,自己在无间地位又高,从此他得偿所爱,而她得偿所依,不再受苦,她没理由不答应,自信这个柔弱的师妹只是一时慌乱,女子一遇这种事,总要犹豫作态,此时先退一步,最重要的是完成师父所托。
小蝴蝶点点头,忽又鼓起勇气道:「师兄,你知道我武功低微,擒狐王我使不上力,却可至城中帮忙打听消息。」
玉冰华微一皱眉道:「你去吧,不过要小心狐王,妖魔总是诡计多端。」
他眼神漠然地望着小蝴蝶离去的背影,心中自是不信这蹩脚的谎言,瞬间已飞快地转过无数念头。
一女子自他身後缓缓步将出来,紧抿双唇,脸色铁青,一双嫉恨的眼神似烈火般盯着他的背影,二人对谈,字字句句重重地击入心间,将心碎裂,此人不是宫紫风,却又是谁?
「大师兄…」她终是不甘心颤着声唤了前方之人。
玉冰华见她神色,知她已听去一切,他是聪明人,早知宫紫风对己一番情意,暗忖:「虽有师命在前,可君师妹温柔美貌的确远胜宫师妹,我正好趁此机会打消她念头。」便道:「宫师妹,你是自己人,我才对你实说,想必你会为师门守秘…」
见宫紫风脸现讶色,玉冰华贴近她耳畔悄声道:「其实师父早怀疑是君师叔私吞了『爽灵珠』,甚至勾结妖魔,又装疯卖傻好避人耳目,为了天下苍生,咱们只得从君师妹身上下手,当年他不顾冷师叔死活,如今终不能连亲生女儿也不顾吧,我若和他结成翁婿,时日一久,必能取得他的信任…」
他温热的呼吸却宛如一缕冻人寒气,吹进宫紫风的心底,宫紫风咬着唇,全身颤抖,心中茫然,可天下大义、儿女私情又岂能兼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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