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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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寒浪一行人在那人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农家大院。这个农家大院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大厅上几个人都是平民派死士,身份不太寻常罢了。
蒙寒浪看见欧华明目张胆的站在大厅上,倒是有些诧异:“欧先生别来无恙。你怎么不掩饰一下?”
欧华笑了笑,不在意的说道:“不要紧不要紧。朝廷的通缉犯太多,大内死士却太少,还不至于我在这里站一下就出事。”
蒙寒浪苦笑了一下,还是很不放心:“话虽如此,但是万一…”
“这周围其实还是有警戒的。大内死士要来,我有足够的时间提前走人。”欧华顿了一下,正好看见暮曲公主走进来,眨眨眼睛:“这位姑娘是?”
“这位姑娘姓曲。欧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欧华想了一下,点点头,便带着蒙寒浪走进旁边一间房间,顺手便关上了门。蒙寒浪正要说话,欧华却摇摇手,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向下的阶梯,示意蒙寒浪下去再说。
蒙寒浪本来以为这是通向其他安全地点的地道,走下去才发现只是一般农舍的地下室。室内放了十几个封好的酒坛,一股诱人的酒香洋溢在空气之中。
“好香,福河女儿红?”
“不要偷喝。”欧华道:“这是房主自己酿的酒,我们租房子可没买酒。”
“租的房子?安全么?”
“放心吧。倒是你不赶紧去金城,来福河做什么?莫非…”欧华作了一个斩首的手势:“天言志要你来福河杀了暮曲公主?”
“我还没见到天言志呢,另外我曾经发誓不主动攻击女人的。”
蒙寒浪将自己救下曲姑娘和此后之事大致叙述了一遍:“本来我说在福河查探一下,但是现在福河四门紧闭,进不去城。我又不能在这里久耗,所以想请教一个办法…”
“嗯…很有趣…让我想想…你似乎解答了我的问题…”欧华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嗯。我明白福河为什么四门紧闭了。”
“嗯??难道和曲姑娘有关??”蒙寒浪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曲姑娘是否身份很特殊,毕竟两天之内遭到两次袭击不太寻常。
“不,主要是和你有关。大内方面可能察觉了你那晚和老者的交手。暮曲公主是三江之难的罪魁祸首,平民派一直在准备刺杀她,你这个平民派第一刺客在这里出现,他们很可能认为你是来刺杀暮曲公主的。”
“可是,我已经出城了!他们封闭四门,不准进入还有道理,严密搜查不准外出做什么?何况就算我真的要谋刺这个暮曲公主,那也应该是她的手下着急,而不是大内死士出动啊?”
“他们可能不知道你出城了,或者是试图拿住那个老者。”欧华诡异的笑了笑,直勾勾的盯着蒙寒浪,看得蒙寒浪心头发毛:“你这次救人怕是要害死人了。大内方面如果拿住老者,不难查出这个小姑娘身份。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怀疑这个小姑娘和你有什么关系,想从小姑娘身上找到线索来捉拿你。”
蒙寒浪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如果真的如此,自己这次真的是害人非浅了。如果大内真的怀疑这个小姑娘和自己这个平民派第一号刺客有关系,这个小姑娘的家人就麻烦大了。于是他试探着问道:“也许…那个老者也出城了?”
“可能性不大。那个鬼面派武功不及老者,如果老者真的出城,他何必出手?他只消跟踪你,不断送消息给老者,等待和老者汇合再来对付你就最好了。他既然出手了,就说明他知道老者无法和自己汇合,自己必须出手。”
欧华说到这里,看蒙寒浪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忙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还不担心?大内要是动手,这个小姑娘家人全部都要无辜被杀了!大内不滥杀无辜,但是如果真的认定和我们平民派相关,肯定会痛下杀手的!”
“但是你也不要忘记了另外一点!如你所言,那个鬼面派和老者没理由走到一起,除非他们都是死士。这个小女孩能引动死士集团追杀她,只怕她的家人也非泛泛之辈,大内要动手恐怕没那么容易下决心。”
“那你看这个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这个不好说…假设她的确没说假话,的确来自剑都,也许…不过仅仅是也许,我不敢确定有多少可能性…她是剑都王家的人?”
“剑都王家?西府校尉王仲德?”
“嗯。现在剑都王家已经完全控制了剑都和周围地区,是剑都的第一大势力,王仲德已经被朝廷授爵西府伯了。王家一向忠于朝廷,专门请了中京的名师指点自己的子弟学业,这书法和官话恐怕就是这么来的。而且王家这十年来灭了剑都周围不下五家有力豪族,这些家族的不少余党都是死士,联合起来对付王家给自己主公报仇倒也不奇怪。唯一的疑点就是,我似乎不记得王家的女子有介入政治,值得被追杀的…”
“可是…那也不该大内死士出动啊,应该是暮曲公主的部下出动啊,大不了调动当地军队协助,应该调动不了大内死士的?何况王家素来效忠朝廷…”蒙寒浪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这次四门紧闭和这个曲姑娘无关。自己倒是做了十多年的通缉犯,不在乎这个。这个曲姑娘出身大家族,其家族很容易被怀疑私下和平民派交往,引起灭门惨案。
“素来效忠,一朝反叛,也是常理。倒是第一个问题很有趣…”欧华再次陷入了沉思:“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没什么… 这个我不能说!”欧华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这是天下大事了,还是不说为好。我会遣人向告诉天言志汇报我的看法,让他来定夺此事…”
蒙寒浪觉得欧华这话似乎有些奇怪,但是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便不再细想此事:“那欧先生觉得我现在怎么办比较好?”
“你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去金城为好。”
“可是,这位曲姑娘…怎么办?”
“带上她一起去。”
蒙寒浪倒吸一口冷气,再看看欧华一脸严肃,倒不是在开玩笑:“带着她去金城?”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一者你怕你会牵连她,不过从大内死士封锁福河看,恐怕你已经牵连了她了,搞不好她就是他们一家的唯一幸存者。如果你不带着她,那个老者和大内都会找到她,你还不如带着她更好。”
蒙寒浪懊恼的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二来这样行走不便。这的确是个问题。”欧华苦笑了一下:“你来福河居然花了一整天时间,这个小姑娘的确很拖累人啊。”
“哎…但是照你说的那样,我害死了她一家,这个拖累也只好拖累下去了。”
“也不用这么灰心丧气,也未必就如我所言。”欧华安慰道:“不过,既然大内方面发现了你的踪迹,你最好改装一下,免得生出事端。另外,过三江不要走官道,尽量沿着京山山麓走。”
蒙寒浪不以为然摇了摇头:“换装倒也罢了,走山麓恐怕不妥。我一个人走山麓倒还好说,有所不便就进入深山,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好走?而且她一个富家小姐,也不好和我一起钻深山老林啊。”
“这我知道,但是三江目前太乱,各路人马都驻扎哪里,关卡太多,很难通过。你一个人或者还好说,一旦被人发现,自己设法跑掉即可。现在带着这个小姑娘,你跑掉了她可跑不掉。富家小姐,也不过是环境使然,性命犹关还说什么其他?”
欧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见蒙寒浪不言语,知道他已经默认,便继续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让人给你准备两匹好马,再换一下装。现在三江一带京山山麓也没什么人迹,这个小姑娘辛苦一下,其他应该没什么大碍。”
※※※
蒙寒浪垂头丧气回到大厅,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这次出山可谓诸多不顺,先是拿文剑和人交手,险些丧命;现在才知道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搞不好就要无端害死了这个曲姑娘一家人。
到大厅上一看,几个死士正笑眯眯的看着院子里面,独独不见了曲姑娘。蒙寒浪大惊,一个箭步冲过去,正要发问,对方倒先看见他,转过头来笑着说道:“这个曲姑娘可真是活泼得很,的确很象福河人啊。”
蒙寒浪这才猛醒,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原来暮曲公主正在院子里面,当下大大松了一口气。在细细一看,也不禁莞尔:暮曲公主正在饶有兴趣捧着米粒,一边喂几只小鸡,一边用手摸着小鸡的头,脸上不尽的欢喜之色。

几只小鸡胃口很好,不住的啄食着暮曲公主掌中的米粒,毛茸茸的脑袋不停晃动,逗得暮曲公主“咯咯”笑个不停。不一会儿小鸡便将她掌中米粒啄完,纷纷抬起来头来看着她,“唧唧”的叫个不停。暮曲公主也学着它们的叫声:“唧唧,唧唧,没有了喔…唧唧,唧唧,吃太多了嫁不出去的喔。”
蒙寒浪见她一派天真,更觉难过,便低声交待几个死士帮忙看住暮曲公主,自己抽身出了门,找了一个山坡坐下,茫然的看着天边的云彩发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蒙寒浪远远看见一个死士飞奔过来,但是心情疲惫,只是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丝动作,直到那个死士走近了,才摇晃着缓缓站起身来。
那个死士看在眼里,颇有些疑惑,但是倒也没说其他:“蒙先生,欧先生那边已经准备了马匹和衣物,请先生下去。”
蒙寒浪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稍微平静,便自走了下去。
走进大院,就看见已经备下了两匹矮马,马鞍上叠着一套丝绸衣物。蒙寒浪还来不及细看,暮曲公主已经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大声抱怨:“你看他们拿的这都是什么马啊?还没我高呢!矮脚马!!”
蒙寒浪听了暗暗好笑。一般世人以为的良马,都是高头大马,疾驰如飞,而且是千金难求;而这种矮马身材矮小,跑起来也不算快,而且因为不挑食,能吃苦耐劳,广泛被行商人用作驮具,日常所见,所以被世人称为“劣马”。
其实这种马倒不见得“劣”。因为这种马有好几个特点:首先日行千里,就是这种马,而不是高头大马。高头大马爆发力强,跑得快但是不能持久,一整天持续飞奔根本作不到;而这种矮马跑起来虽然不快,但是耐力好,连续数日匀速慢跑都没问题;其次这种马体形小而且灵活,善走山路;最后这种马不挑食,适应力强,从金城的大漠到福河山地,再到河关沿海,剑都的平原,这种马都能适应,而且能很方便的找到食物---从牧草到树叶,几乎没有这种马不吃的饲料。而高头大马则相反,例如剑都的剑都赤驹,吃的饲料必须是小麦或者大麦,连水稻都不吃,更不用说牧草和树叶,而且只能适应草原气候,在金城沙漠等地会大量患病死亡。
但是这个要向暮曲公主说明白,倒是不太容易。所以蒙寒浪笑了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什么,大家都不太有钱,将就一下吧。”
暮曲公主一听,马上就来劲了,心想这下总算有了花钱的地方,马上一只手便往怀里伸,要去掏银票,嘴上先已经大叫起来:“我有钱!我们去买几匹…”
蒙寒浪一看她的动作,就知道这个曲姑娘又要显摆了,当下走近她,微微拉住她的手肘,不许她掏钱,同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暮曲公主一看见他这个样子,吓得往后一缩,赶紧打住话头,也没敢掏钱出来。
蒙寒浪看她害怕,心下又觉得过意不去,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一下。
这时欧华已经走到他身边。他听刚才那个死士说蒙寒浪精神恍惚,倒是颇为关心:“蒙先生还好?”
蒙寒浪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心情有些疲惫。”
欧华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看见曲姑娘站在旁边,也不好明说:“这我知道。不过,蒙先生,这不是你的错;而且过去的事,无论对错,都再无法挽回,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面对明天---争取明天无错,虽然我们谁也不敢保证。”
蒙寒浪微微一震,默然低下头。
“这些衣物是给你的,一套文士的衣物。”
蒙寒浪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看那套丝绸衣物,又有些迟疑:这套衣物倒是典型的文士的衣物,质地做工都不错,价格自然也不菲;而自己作为平民派素来简朴,想一下自己要穿这身贵重衣物倒是颇为不安。
欧华见他迟疑,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 没什么。只是衣服太贵重了,怎么好意思。”
欧华一听,自然知道蒙寒浪言下之意:“天言志先生有言:事论成败,非论品行,更何况表里本不必一致呢?这套衣物的确贵重,这才好乔装文士,免生事端。蒙先生这次北上,天君必有大事相托,万不可因为虚假的名节误事。”
蒙寒浪听着这话,倒也知道欧华说的是实情。自己一身布衣,带着一柄长剑和一个穿着颇为富贵的小姑娘一起走动,看起来的确相当奇怪。福河人向来大意,也不守什么规矩,向来是古怪多的地方,倒也罢了,一旦出了福河,自己现在这样很容易被人怀疑。这套丝绸衣物看起来倒是和这个曲姑娘的衣物有些类似,都是贵重之物,两人这么行走到很自然。但是欧华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自然之处,却很奇怪。
蒙寒浪抬起头来看着欧华,正好欧华也殷切的看着自己,忽然一下子想通了自己为什么觉得欧华不自然。
※※※
天下平民派尽管都叫做平民派,也都是意图建立平民执政的王朝,但是各个平民派集团在具体意见上分歧颇大,多有不和,甚至彼此敌视,远非一体。欧华是福河平民派“无恩”集团的首领和首席谋士,天言志是三江平民派“言天志”集团残部的首领,这两个集团虽然一直以来关系密切,但是毕竟各自一家,并非上下级。而论实力,“无恩”支援三江暴动有所损失,毕竟没有伤筋动骨;而“言天志”作为三江平民派第一大势力,积极支持三江暴动,亲自参与其中,随着三江暴动失败,“言天志”集团几乎是全军覆没。就在这种情况下,欧华上次谈及天言志,说的是自己会向对方“汇报”,语气上以下级自居。这次提到天言志,也是满腔崇敬之意。
另外,蒙寒浪当年为了不愿意卷入平民派内争,不曾加入任何平民派的集团,而是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刺客受雇于各个平民派。欧华和他之间,曾经合作过,彼此之间倒也算相知,但是也没有太密切的交往和友情。但是这次言及“蒙先生这次北上,天君必有大事相托,万不可因为虚假的名节误事。”恳切之意甚多,听起来也是因为崇敬天言志,而爱乌及乌。
蒙寒浪想通这节,觉得非常奇怪,但是却不好询问。欧华也没猜透蒙寒浪在想什么,只觉得他颇为踌躇,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只好也不说话。
两人这么沉默了好一阵子,蒙寒浪看看时日不早,自己得赶快更衣出发了,不能再耗下去。但是对于这个疑问,却非常好奇,也还有些警惕,生怕自己不慎成为平民派集团之间敌视的工具,便示意欧华随自己走到一边,看看周围无人,才小声问道:“我听先生对天言志颇为…崇敬…有些惊讶,不知…”
蒙寒浪说到这里,后面的话也不好再说,反正意思已经到了,便停下来等待欧华回答。
欧华倒是一愣,稍一沉默,才严肃的说道:“蒙先生果然耳聪目明。不错,我对天言志天先生的确非常崇敬。三江之乱,‘言天志’几乎覆灭,福河金城平民派集团也受到重创,天下大势,不利于平民派。但是天先生才智过人,不拘于门派,有扭转乾坤之才,平民派因祸得福亦未可知。我虽然不是‘天言志’的成员,毕竟是平民派,信仰平民派道义,自然尊奉天先生号令,尽我所能协助他。”
蒙寒浪见他这么直接的赞颂另外一个平民派集团的首领,更加惊讶,待要再问,却被对方举手制止:“此中细节,我现在也不好多说。总之天先生见识过人,我们是非常…佩服的,自然也非常乐意全力效力于此。好在你不久就会看见他,到时候自然知道。”
说到这里,欧华也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虽然早已如此认识,但是还是头一次这么公开直接的说出来,现在心头也是宽松不少。欧华稍息一会儿,见蒙寒浪依然惊讶的看着自己,笑道:“我可以跟你透露一点:这个天言志,你是认识的。不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千万不要用老眼光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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