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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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本来正急冲冲生怕被蒙寒浪拦住的彭贡,听到“月牙弯刀”已经到了北面的消息后,却一反常态,立即停止追击,下令收兵回村。
蒙寒浪本来想要打趣他几句,但是看彭贡脸色难看,再看同来的几个福河人没像往日一般嘻哈打闹,便没开口。
难道彭贡和“月牙弯刀”关系很坏?蒙寒浪倒有些担心了。自己这队人马,可还指望“月牙弯刀”的救济呢。
蒙寒浪把余生和彭贡互作了介绍,又把这两人分别吹嘘了一番。看来余生是早已知道彭贡的大名,听得蒙寒浪吹嘘彭贡,只是微笑致意。彭贡却没听说过余生的名字,听蒙寒浪一番吹嘘,将信将疑:“蒙大侠你说这家伙武功比你还厉害?”
“彭队长,是余生余先生。”蒙寒浪还是第一次听人称呼余生为“这家伙那家伙”,好在余生并未在意:“余先生武功远在我之上。当世恐无出其右者。”
蒙寒浪、王云观、仇镇、郭启维虽然名列四大高手,但是却还不敢说傲视群雄。当日生山之上,就还有一些人武功和他们相若,只是时运不济,偶然失手而败罢了。比如高才龙手下的张长奉,武功便与这四大高手不相上下。
但是余生举手投足之间就败了四大高手,当真是一枝独秀,武功之高,的确有资格傲视天下群雄。即使不算他的计谋权略,仅凭这份武功,“中寂寥”的“中”字便是当之无愧。
“我看你已经很厉害了,飞起来那么高!余大侠你能飞得比蒙大侠还高?”
听了此言,不仅蒙寒浪一愣,一直很矜持地微笑不语的余生也愣了一下。还别说,真要比“飞”,余生倒的确可能比不过蒙寒浪。蒙寒浪的轻功号称天下第二,仅次于大内的“鬼神无知”沈莫。余生所恃是内力比蒙寒浪深厚,如果长途奔走,蒙寒浪内力不足,持久力比不上余生。而短距离内疾走,转折进退,余生就不如蒙寒浪了。
“彭队长,这轻功只是小小技艺罢了。不能拿它来论武功高下!”蒙寒浪连忙解释道。真的动起手来,自己轻功比余生好,最多也不过赶快跑掉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得不好,就战败;躲得好,也就只是躲得好,还是没办法战胜余生。
“那你家伙戳两下我就动不了了,余大侠更厉害的话,也来戳我...不对,戳他两下,看看是不是也动不了?”彭贡指了指身旁一个福河人,气得那人吹胡子瞪眼。
蒙寒浪和余生相视一笑,摇了摇头。
“彭队长,我等习武在身,或欲自保,或欲健身,或欲扬名立万,但想来没必要为了杂耍而习武吧。”
“嘿嘿,耍一耍也可以啊。”彭贡也听出了余生话里有话,笑了起来:“其实老子就觉得这戳人的方儿和‘飞’很有意思。要学的话,就学这两样。这样万一老子没钱了,就去找个有钱人戳两下,搜干净了钱财就开始飞!”
彭贡胡说八道之间,队伍已经到了村门口。村上的卫兵也没想到彭贡老老实实这么快就回来了,连忙招呼众人开门。
雪儿等人见彭贡居然自己老老实实回来了,都大吃一惊,纷纷追问。得知是“月牙弯刀”来了之后,雪儿和彭贡夫人仿佛明白了其中缘由,再没说什么。其余众人虽然感到很奇怪,但是毕竟和彭贡还没那么熟悉,都不好追问。
蒙寒浪接下来便又给余生和众人互相作介绍。王胜等人甚至那个武提玉都知道余生的大名,不想今日在这孤城之中得见,连忙纷纷施礼。其余人虽然都和彭贡一样,觉得蒙寒浪在吹牛,将信将疑,倒也没多说什么,纷纷施礼。
余生还礼完了,环顾众人,特意看了看暮曲公主、高才志、雪儿,又看了看彭贡和蒙寒浪,点了点头,笑道:“不曾想这化外蛮荒之地,却还真是风云际会。难得难得。天意,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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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才志对余生倒是礼敬有加,看来是把余生当作前辈大儒了。但是蒙寒浪却不自觉想到余生遇到这高才志乱掉诗文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哑口无言的情形。而他身旁的雪儿虽然也跟着众人施礼一番,却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侠视如不见,拉着暮曲公主,忙着指手画脚安排别人明早去打扫战场。
眼看众人见礼完毕,蒙寒浪王胜等人便忙着给余生安排住所。
因为房屋有限,最后彭贡决定让蒙寒浪和余生挤一下。蒙寒浪没有二话,实际上心下还有些窃喜,只是担心余生不乐意,因此拉上来劝说自己的彭贡,一起去劝说余生。
余生倒也没什么二话,当即点头应允。
正在这时,雪儿拉着暮曲公主和高才志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
彭贡笑着转过头去,刻意把脸虎起来,等着雪儿找自己的麻烦好去凶她。不了雪儿这次却不是来找他的:“余大侠余大侠,刚才是你在外面放火么?”
“不错。”余生也很喜欢这个小雪貂,笑着道:“我本来是听说‘月牙弯刀’出了个神机妙算的统帅红甲人,想去看个热闹。不料走到半路,听说这人已经离开了‘月牙弯刀’,便折了回来。”
彭贡不高兴地嘟起了嘴:“你这家伙!那红甲人算个鸟毛!‘月牙弯刀’英雄辈出,你都不看,偏去看个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带个面具不敢见人的家伙!没眼光!”
蒙寒浪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些担心。看彭贡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万人队长,倒好像雪儿有个小兄弟,在父母面前两兄妹争宠吃醋一般。同时又担心彭贡言辞之间把余生得罪了。
余生刚一出道,就技压群雄,独领风骚,此后各路豪杰,见了此人都礼遇有加。他又不介入世间政治,政见也不明确,因此很少有人和他争执。纵然彼此见解不一,大家也都克制一二,免得伤了和气,把这个“中寂寥”赶到自己的敌对面去。
余生只是笑了笑,却没理会彭贡,继续道:“前两日在这附近,遇到什米尔人围村,就潜了进去。本来是准备设法进村,送劫骑兵一个顺水人情。不料我还没找到混入村中的途径,这些什米尔人却被村里连番偷袭,士气低迷。所以今晚我就给他们来了个雪上加霜。先烧北营,溃入西营再来一次雪中送炭,送的却是炭火,然后是南营。你们要是不杀出来,我就连东营一起烧了,估计这些什米尔人再怎么也该走了。”
彭贡和蒙寒浪都满意地点着头,也总算明白了今夜连环大火的起由。雪儿却仰着头看着这三个大人,大声道:“下次你不要用火烧,用其他办法好不好?火烧要烧掉很多战利品的!现在就只剩下一个营地里有东西了,这还是我火中取粟,才保留下来的呢。”
“什么叫还是你!明明是老子打的冲锋!***,抢功抢老子头上来了!”
“雪儿!你个小财迷!”
在彭贡和暮曲公主的笑骂声中,余生也微笑着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彭大哥你还好意思说!”雪儿一边紧紧拉住暮曲公主的手,一边冲彭贡做鬼脸:“让你两柱香或者锣鼓大作才回村的,你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违抗军令,当...”
雪儿顿了一下,违抗军令是当斩,但是这里显然不合适,便改口道:“打**三...不对,当送我礼物!”
“雪儿!”暮曲公主听她一波三折,最后又是送礼物,又气又笑,一把抱起雪儿,认认真真地刮她小巧笔直的小鼻子:“你个小财迷!当刮鼻子三百!”
“小丫头片子!你这娃分明是以权谋私,公报私仇,当...当...当...”彭贡一时间倒想不起当如何是好。砍头肯定不行,打军棍舍不得,罚钱的话,她身上没钱,军功帐上马上又是首功,进帐多的是,她没感觉。
“当当当,彭大哥在做和尚敲钟呢!”雪儿就势抱住暮曲公主的脖子:“小姐姐,我们去告诉大姐姐,就说彭大哥改行当和尚,以后不吃肉喝酒,也不耍赖了。”
蒙寒浪微笑着看着这四个人在那里胡说八道,无意间却看见余生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忙上前小声道:“余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你这里军中谋略,都是这雪儿策划么?”
“是。”蒙寒浪道:“余先生别看她年纪轻轻,军谋奇略,层出不穷,就连彭队长都比不过她。”
蒙寒浪暗想:我自己并不以谋略见长,比我强并不算什么。就我看来,彭贡勇武过人,而且自有一套统辖军队的方法-虽然要算偏方-也未必长于谋略,只怕还不如王胜和武提玉。但是王胜和武提玉没什么名气,说出来余生也未必知道,反而是彭贡名气大些,毕竟是“月牙弯刀”的万人队长。一般人以常理度之,也会觉得彭贡是深通谋略之人。

余生却转头看着他笑道:“蒙大侠这个对比很不妥啊。据我所知,彭队长只会一个谋略,就是‘跟我冲’。自己一马当先,身后万马奔腾。”
蒙寒浪苦笑一下,没想到这彭贡的名声还真不小,余生都知道他的底细。连忙想再多说几句,让余生明白雪儿的确深通谋略,神机妙算。
余生却已经继续道:“不过这几日来,村里连番奇袭,杀得城外狼狈不堪。这女孩小小年纪,就深通兵法韬略,的确不同凡响,真乃天下奇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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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只听见外面人喊马嘶,蒙寒浪和余生穿好衣服,出来一看,原来是彭贡在组织人马,准备出村打扫战场。那个小财迷雪儿已经早早起床,拖着哈欠连天的暮曲公主和高才志,兴致勃勃地前来“送行”。
雪儿等人把彭贡送到东门口,彭贡便声色俱厉、连哄带骗地要雪儿回去了。
这时只见余生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雪儿:“雪儿姑娘,你想不想也去打扫战场?”
“想!”雪儿两眼发光,脆生生地回答道。蒙寒浪听了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女孩一心所想,只怕是去打扫战利品吧。
“不行!”彭贡瞪了这两人一眼,怒道:“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小小年纪还是女娃子家家,到处疯跑,小心嫁不出去!”
“才不会呢!我这么漂亮,人是那么多小帅哥!”雪儿仰着脸大声抗议道。
还不等暮曲公主开始打岔,只听余生道:“我带你去。”
余生此言,口气却冷静异常,让蒙寒浪听了不觉心里一惊,只觉得情形不妙,连忙欺身上前。
却已经晚了。只见余生一把揽起雪儿,也不多言,飞身便直出城门奔东营而去。
“臭儒生!你***做什么!”彭贡大怒,飞马直奔上去,想要拦住余生。只是他的马虽然比余生快,曲折转圜却远不如身负轻功的余生,眼看靠近了,余生一个急转,便已经把彭贡甩开。彭贡只得勒马重新转头来追,竟追他不上。
蒙寒浪见此情形,连忙也飞身上前,直趋余生身侧。
他和彭贡不同。彭贡不知道余生厉害,见追不上余生,不觉已经拔刀而出,怒骂连连,恨不得砍余生几刀。蒙寒浪还不敢如此造次,几步疾奔到了余生身侧,并不敢拔剑,只是连连劝说:“余先生!快放下雪儿,她还小!”
余生却并不回答,只是继续飞奔,眼看就逼近了东营。
“余先生!得罪了!”蒙寒浪虽然不知道余生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却感到非常不安。要是余生对自己这边带有恶意,那的确非常糟糕。但是无论如何,总也不能束手就擒。当下还是不拔剑,一探手就去抓雪儿。
余生手法极快,马上就将雪儿轻轻一抛,已经换了一只手揽住雪儿,腾出手来和蒙寒浪过招。他武功本在蒙寒浪之上,而且蒙寒浪严重偏科,长于退剑,拳脚功夫并非上乘,因此不但轻而易举化解了蒙寒浪的攻势,还有意缠住蒙寒浪,阻碍蒙寒浪奔到自己前面去。
蒙寒浪又惊又气又急,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余生,眼看余生是真的要与自己过不去了。想来莫非这余生心胸狭隘,居然忌恨昨日雪儿和彭贡言辞无理?想到这里,蒙寒浪也不觉心中有气,一声“得罪了”,长剑并不出鞘,便已刺向余生。
余生微微一笑,长袖轻舞,竟从袖里滑出一条三节棍,擎在手里,来与蒙寒浪过招。
蒙寒浪不长于攻击,连连出招,都被余生轻松化解。好在余生也并不还招,不然只怕蒙寒浪还得落败。
眼看已经奔入东营,地势转狭,蒙寒浪和余生在营地里你追我赶,左右上下翩翩飞舞,便如两只蝴蝶飞舞。彭贡骑着马转弯不灵,又上不得城墙屋顶,到处碰壁,气得破口大骂。只是他好像还没记住余生的尊姓大名,骂起来还没有指名点姓,只是“臭儒生”“死家伙”不绝于口。
余生现在也不急于奔走了,往往在屋顶城墙驻足,与蒙寒浪交手。只是他所停之处,周遭往往有横尸,只听得雪儿惊叫不断,更是让蒙寒浪和彭贡心急如焚。
但是急也没用,彭贡骑马上不得屋顶,蒙寒浪武功不及,被余生严防死守,寸步难进。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马蹄声紧,又有数骑飞奔而入,当先两人,却是暮曲公主和高才志。
高才志脸色凝重,怒目而视,总算还有口德,没有破口大骂。不过这书生却还真有些头脑,手里拿了一把弩,看来是心知技不如人,准备换个方法参战。暮曲公主却已经是满不绝口,而且她是记住了余生姓名的,骂起来真是声声入耳,“姓余的”“死鱼”“半死余”“活剩下来的”,果然是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这两人身后,是王胜武提玉,还有剩下的三个死士和几个福河人,以及彭贡夫人。这些人也不知道事情的究竟,也没有破口大骂,但是人人弯弓挎刀,杀气腾腾。尤其是平日里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彭贡夫人,持刀挎弓,飞马疾驰,果然是北地红颜、巾帼豪杰。
余生眼看众人到了,也不再和蒙寒浪恋战,飞身而下,已经停在东营中间的一片空地上,轻轻放下雪儿,飞身疾退。
雪儿虽然久历战阵,但是向来是在后方出谋划策,并不曾亲自临阵,所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多的尸体。东营不曾着火,死伤之人都是刀箭所致,其实死相还不算惨,但是却还是将第一次亲临战场的雪儿吓得失魂落魄、惊恐万状。
这边余生放了雪儿,蒙寒浪紧跟其后就落地。雪儿哭喊着就直奔蒙寒浪而来。蒙寒浪连忙一把抱起雪儿,小声安慰道:“别哭别哭。”
这时彭贡、暮曲公主、高才志、彭贡夫人一行都已经赶到,蒙寒浪连忙将雪儿放下。雪儿脚一沾地,便哭着飞奔到暮曲公主和彭贡夫人身边。彭贡夫人抢先一步,连忙抱起她。这小女孩一入彭贡夫人怀抱,竟哭得更凶,泪如雨下,号啕大哭起来。
蒙寒浪眼看余生站在前面,也不敢上前。这边彭贡冲到,也不肯离开雪儿远了,眼看余生在前,心下火起,从旁人手里拿过一弩,便要射击。
蒙寒浪看在眼里,连忙一把拉住彭贡:“不可!”
“什么不可!老子射翻了他,下来再补一刀!这种臭儒生,砍死了拉倒!”彭贡见雪儿哭得如同泪人,火气正大。
蒙寒浪也说不出为什么不可,只是觉得余生主动放人,并非为势所迫。如此看来,余生此举另有深意,还是问清楚好一些。
“彭大哥彭大哥!”雪儿听到彭贡的怒吼,连忙哭道:“你别杀人!死人好可怕啊!你别杀人!”
彭贡一愣,放下了手中弩箭。蒙寒浪转头看去,只见彭贡夫人紧紧抱住雪儿,微微点头,心下隐约若有所悟。
这时只听见余生朗声道:“雪儿。你小小年纪,熟知兵法韬略,的确是旷世之才。只是你从来不曾临阵,还不知道兵凶战危的道理。自古知兵非好战。战争,不只是战利品,更多的,是死亡。”
蒙寒浪默然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了余生今日所为的道理。的确,雪儿算无遗策,谋无不中,而又被彭贡和彭贡夫人保护着不准临阵,因此也没有机会见识到战争的可怕。这种畸形的环境下,在雪儿的眼里,战争已经成了儿戏,成了算计礼物的游戏,过于轻忽轻松。如果说彭贡的好战,是从腥风血雨中幸存后的豪迈,是以命相搏的勇武,那么雪儿的好战,就好像一只秃鹫一般,取巧而势利,总在别人的尸体上寻找自己的利益-幸好,在雪儿身上,这种无耻的基础,不是品德败坏、处心积虑,而是无知。
彭贡这边也好像明白了余生所言,放下了手中的弩,眼看着余生慢慢走近,一直走到自己身边才站定。
只听余生轻声道:“战争之前,你应该细细谋算战争的目的,确定你的战争是为了众人的利益,而不是自己的私利或者私愤。你明白了么?”
雪儿流着泪点了点头。
余生又看了看彭贡和彭贡夫人,道:“彭队长,彭夫人。天赋奇才,就对天下负有重大的责任。即为雄鹰,当展翅于苍穹,终不可安居于温室。我知道二位对雪儿一片深爱,但是人之为人,独立为之,终不可因循他人之道。还请二位详查,让雪儿自己决定自己的前途,一如诸位当日。余生适才多有得罪,还请众位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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