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飞絮葬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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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总会过去的。
恍惚中,那悠远、深遂、空蒙、如泣如诉的古筝曲,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的身上已感觉不到一丝的寒意。清晨的阳光,透过长垂到地上地、粉红色地窗帘,温柔地照在我的身上。
我揉了揉眼睛,仔细向周围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四周洁白的墙壁,映着床上粉红色的床单和被子,加上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使整个房间充满着暖暖的春意。而那首让我神往的古筝曲,此时正透过房间玫瑰色的木门,传入我的耳中。
在悠扬的古筝曲中,我匆匆穿上了整齐叠放在床头柜上的病号服,起身坐在床边。看着地板上,两只摆放整齐的拖鞋,我不由地心生感慨。不知这房间的主人是谁,竟然将所有的东西摆放的如此整齐有序。
我慢慢推开了卧室的门。只见在客厅里,倚着向阳处,摆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我所听到的那首熟悉的古筝曲,此刻正通过连着电脑的音箱,尽情地萦绕在空气中。
客厅的落地窗前,摆放着一组紫色的实木椅子。慕小哲一身白衣,斜着身子,半倚在木椅上,右手持着一本书,凝神读着。清晨的阳光,尽情地洒在她那半遮佳颜的秀发上,映出淡淡的金黄色;又大又黑的明眸,顾盼神飞;双眼皮的线条,更是有说不出的妩媚。看着她那天然妙目,如仙容貌,我不由地痴了。
“你醒来了?”慕小哲看着痴痴站在卧室门口的我,合住了手中的书,轻轻笑了笑说。“你先去洗洗脸,我去准备早餐。”
洗漱池边,看着镜子中的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胡子竟然和头发一样长了。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心里不由地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等我坐到餐桌前时,慕小哲已经将早餐端了上来。
当我看到盘子里煎成金黄色的鸡蛋,杂粮烤制的面包和几片薄薄的火腿时,还没有顾得上拿起筷子,口水就已经掉到煎鸡蛋上。
“别急,慢慢吃。”慕小哲将一杯果汁放到我旁边,坐到了我的对面,笑着对我说。“我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太平盛世,竟然还有三四天饿着肚子,没有吃饭的人。”
“三四天没有吃饭的人?”我拿着煎鸡蛋,狠狠地咬了一口,不解地看着慕名小哲说。
“就是你呀!”慕小哲疑惑地看着我说。“昨天你在山上晕倒后,我带你到医院急诊,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医生竟然说你没事。你是因为三四天没有吃饭,饿昏过去了。”
“也许吧!据我母亲说,我在医院里昏迷了整整三天。”消灭完煎鸡蛋后,我掰了一块面包说。
“我说你怎么穿着病号服,原来你是从医院里偷跑出来的!”慕小哲看了看我身上的病号服说。“昨天晚上,看到你的病号服上写着市第二人民医院,本想送你过去的。可是一来我不知道市第二人民医院在什么地方;二来我受不了医院里的那股药味。所以就将你带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市第二人民医院在哪?”刚喝了一口果汁的我,惊讶地问慕小哲说。“你是外地人?”
“是啊!我是到这里来找一位朋友的。可是没有找到。”慕小哲长叹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对我说。“要不是我对佛教感兴趣,要不是遇到缘明寺的无相和尚,也许我早就回去了。说来也有意思,和你的几次相遇,都和佛寺有关。昨天我也是因为慕名到修梵寺去看了看,没想到在山下又遇到了你。”
当慕小哲说起修梵寺时,我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险些将杯中的果汁洒到桌上。
“你在修梵寺遇到什么事了?”慕小哲看我神情有些异常,关切地问我说。“我感觉在你的心中,好象埋藏着很多很多的苦。”
慕小哲的话,让我不由地心中微微一颤。其实我也说不清,在自己的心中,到底是苦多还是愧疚多。我如果我不去执意破什么《周易》的玄机,就不会身中“鬼手印”,更不会去修梵寺,廖婷婷也就不会走了。
在饭桌前,我将如何发现身上的“鬼手印”,为什么去修梵寺,和在修梵寺中遇到二元法师的事,一一告诉了慕小哲。当说起二元法师时,我胸中涌上的怒火,让我不由地将牙齿咬地咯咯直响。
“如果不是听你说,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法术,能杀人于无形。”慕小哲站了起来,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没猜错,你身上戴着的那块钟形黄玉,是她送给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说。
“在半个多月前,我和她同时看上了那块黄玉,可是,我还是没有争过她,让她给买走了。”慕小哲回过头对我说。“她已经为了你付出了生命,你为什么还自不量力,去找二元法师?”
“难道就这样算了?”
“可是,谁又能证明你所说的都是真的?”慕小哲看着我说。
“对了,还有法澈。”我豁地站了起来说。“我现在就去缘明寺找他。”
看着我匆匆离去,慕小哲欲言又止。
慕小哲所租住的房子,就在缘明寺的山脚下。当我沿着上山的台阶,身穿着病号服,脚穿着拖鞋,在朝阳下向缘明寺快步走去时。看着两边那郁郁葱葱的杏树,我不由地又想起了廖婷婷。在这台阶上,她曾跟我一起踏着漫山的杏花,一路上说说笑笑。可是谁又能想到,仅仅过了十来天,我与她就已是人天永隔了。睹物思情,不由潸然泪下。
看到缘明寺紧闭的山门,我的心中猛然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大白天的,缘明寺怎么还关着门?”当我用力敲了半天,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后,眼前的景象,让我险些惊叫出声来。
我没有想到,放生池后的护法殿,已经是废墟一片。整个缘明寺,弥漫着被火烧过的烟味。
“这是怎么会事?”我站在护法殿的废墟旁边,惊讶地问刚才开门的小沙弥说。
“昨天晚上被闪电点着了。”小沙弥不安地说。“李居士,你说怪不怪,昨天晚上,偏偏就这里没有下雨。一座好好的护法殿,就这样被烧了。无相和尚看到后,便让把山门关了,并嘱咐说,让我们先赶快离开这里。刚才我在后面收拾东西,没有听到你敲门。”
“让你们都离开这里?”我转过身看着小沙弥说。“那法澈现在在哪?”

“法澈师兄三天前就……”小沙弥说着,声音哽咽,眼中涌出了泪水。
“就怎么了?”我的心不由地狂跳起来。
“三天前就圆寂了。”小沙弥说完,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啊!”听到小沙弥的话,我不由地后退了几步。身上感到了透骨的寒意。难道我不仅害了廖婷婷,还害了法澈?
“那无相和尚呢?”我不安地问小沙弥说。
“他到后山去安葬廖居士的女儿了。”
“快,带我去后山……”我拉着小沙弥说。
沿着苍松翠柏中,那崎岖的山路,我跟在小沙弥身后,向后山走去。
一阵风过来,漫天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柳絮来。
“这里都是松树和柏树,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杨花?”我随手拿起落到我身上的一团柳絮,不解地问走在前面的小沙弥说。
“我也不知道,记得以前听无相和尚说起过,在这山后,有一座老庄,叫万柳庄。估计这些杨花是从万柳庄被风吹过来的。”小沙弥说着,躬着身子爬上了前面的一个高坡。
听到小沙弥的话后,我不由地纳闷,在这个城市中长大的我,怎么从来没的听说过缘明寺的山后,还有什么万柳庄。
“到了,就在前面。”小沙弥手指着松林深处说。
透过那飘扬如雪的柳絮,只见在不远处,一排古柏旁,站着无相和尚,我的母亲和廖婷婷家的几位亲戚。古柏前,地上的土**已经挖好,我的父亲正抱着一个紫色的木盒,慢慢地向土**中放了下去,马步云和张天明则蹲在土**前的供品旁,低着头忙碌着。
我踏着满地的柳絮,慢慢地走了过去。虽然相距不远,但我仿佛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
看到我后,母亲和父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站在母亲旁边的无相和尚,神情微微一怔,双手合十在胸前,对着天长叹了一声。
蹲在地上的马步云连忙起身迎了过来,低声问我说:“你昨天晚上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和张天明找了一晚上。”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地移动着脚步,穿过飞舞的柳絮,走到土**前的供品旁,不由地怔怔跪在地上,呆呆看着土**中的紫色木盒。
父亲将木盒安放到土**中后,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我。
“埋吧!”看着父亲将紫色木盒放好,廖婷婷家的亲戚低声说。
父亲低下头,面色凝重地拿起旁边的铁锹,一锹锹地将土掩在土**中的紫色木盒上。
“你怎么了?”看着呆呆跪在地上的我,蹲在我旁边的张天明,不安地摇了摇我说。
“没什么。”我说着,慢慢端起了供品前盛满茶汤的水杯。
看着和着柳絮,下窆到紫色木盒上的一锹锹掩土。我有着万箭穿心般的疼痛,竟又扑簌簌流下了眼泪。
那慢慢高起的掩土,似乎在告诉我,一时时,一刻刻,人生的瞬息万变,永不可追。就是这土,它让我和廖婷婷在今生天人永隔。
我将落到茶汤中的柳絮轻轻用手指挑出。双手持杯,将茶汤慢慢地祭到供品前的地上,一字一字地说:“维季春之岁,李易知谨以孤茶一杯,致祭亡友廖婷婷之魂。”
我用力吹走了落到供品上的絮团,抬头看了看漫天纷纷扬扬的柳絮,又悲声说:“天道悠远,人世多虞。寄心杨花,托我之哀。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卿本无辜,天何妒之?”
我的泪水,点点滴滴落到了杯中的茶汤中。我再次慢慢地祭了些茶汤,痛声说:“我今奠茶一杯,伴絮长哭。忆卿音容,犹在目前。相聚相语,似幻似真。舍身护我,深情难报。清明如在,神鉴何已?”
坟前的哭泣声,让我不由地声音哽咽。我强压着自己的悲痛,看着眼前那落满柳絮,已然高起的坟头,哭声说:“呜呼天乎!卿何命薄?天实仇之。我今知苍苍之无信,漠漠之无神。敢问苍穹,生人何罪?妄夭其身。今卿一去,将复何地?可知我茫然神情,一恸肠绝!长将涕零,哭今生谁舍谁收。”
我身旁的马步云和张天明,将跪在地上的我扶了起来。
“婷婷已经走了,就别再伤心了,好让她安心走。”母亲走了过来,关切地对我说。
“先和我们去医院,你的病刚好,再好好检查一下。”父亲对我说。
“不,我没有病,我说的都是真的。”听到还要让我去医院,我连忙说。“无相和尚也在这里,他可以做证,婷婷真是被二元法师害死的。”
“阿弥陀佛!”无相和尚满是心事地走到了我面前说。“李居士,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堕入魔道啊!”
“就是,先听大家的话,去医院。”扶着我的张天明说。
“连你都不相信我的话?”我悲愤地看着张天明说。
“不是,我们信,到医院里,你慢慢说给我们听,好吗?”马步云连忙解释说。
这时,廖婷婷家的亲戚也都围了过来,全都劝我去医院。
“他没有病。”
听到这声音,我猛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这许多人中,没想到相信我没有病的,只有萍水相逢的她。
慕小哲依旧一身白衣,手持着一束鲜花,迎着纷扬的柳絮飘然而来。
在坟前,她弯腰将鲜花慢慢放到坟头。然后回过头,迎着柳絮对众人说:“他如果真是病糊涂了,还能读出刚才的那一篇祭词吗?”
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不知怎么回答她。
“要不这样吧。”无相和尚低头沉思了一会,对着我的父母说。“我也稍微懂一点医理,让李居士先到寺里静养几天,不知道你们是否放心?”
“也只能先这样了。”父亲说着,和母亲无奈地看了看我。
到缘明寺的山门前,送走了廖婷婷家的亲戚后,我不解地问父亲说:“婷婷的父母亲怎么没有来?”
“唉!”父亲摇了摇头说。“他们是心痛,不敢来啊!”然后转过身,无奈地对无相和尚说:“师傅,让李易知留在寺里,实在是麻烦您了。”
“信士尽可放心,我想不出十天,李易知的病一定会好的。”无相和尚看了看我说。
马步云扶着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一起离开后,张天明脸色凝重地将我悄悄地拉到一边,低声对我说:“你过来一下,我问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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