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书之糟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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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我仿佛看到熏熏火焰中,有人在跳舞。伴着悠远、空蒙、深邃、如泣如诉的古筝曲,一位女子,一袭白衣,手执那把刻满桃花的桃木剑,轻盈而舞。那如仙的身影,轻盈的舞姿态,让我觉得是那么的熟悉。对!这舞是我在十年前的雨夜,看到的祈神舞。眼前的这位一袭白衣,长发飘飘的女子,不是黄晓是谁?
“黄晓,黄晓……”看着轻盈而舞的女子,我不由自己地大叫起来。
在我的大叫声中,一缕阳光猛然间照射了过来,刺眼的光芒让我不由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等我再睁开眼时,没想到看到的是马步云那胖胖地脑袋。
“难得啊!到这个时候,你还记得黄晓。”站在病床前的马步云,看我睁开了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
我向周围看了看,此时我躺在病床上,马步云和廖婷婷站在病床前。根据阳光照射到病房中的位置判断,时间应该是上午。
“哟!他昏迷不醒时你没有哭。现在他醒过来了,你怎么哭了。”我醒来后,马步云看到廖婷婷眼中含着泪水,笑着问她说。
“谁说我哭了?”廖婷婷撅着嘴对马步云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说:“我去叫医生。”
看着廖婷婷走出病房,马步云挥拳在我的身上打了一下说:“李神仙,你说梦话也不看时候。廖婷婷昨天照顾了你一夜,你却在她跟前大呼黄晓、黄晓,这下好了,把她惹哭了吧?”
“要是说话看时候,那就不是梦话了。”我说着,准备坐起来。心里不明白,在刚才的昏迷中,我怎么会那么清晰地看到十年前的祈神舞。
“你先别动,等廖婷婷找来医生,给你检查完了再说。”马步云用手挡住了我,笑着对我说。“听廖婷婷说你们昨天去缘明寺了,真不知道寺里的和尚给你教了些什么,你一回家,就要在火中涅槃?我记得你在上学时,也没有这么听老师的话啊!”
“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挖苦我?”听完马步云的话,我长叹了一声说。“我们家现在怎么样?”
“你们家那个惨啊!”马步云故意脸带痛苦之色地说。“除了你,全都烧没了。”
“什么!全都没了?”我连忙坐了起来说:“走,到我家去看看,那把桃木剑还在我家里。”
“你急什么,都烧没了,桃木剑还能在吗?再说了,张天明在你家看着呢,没人敢偷你的东西,等会医生给你检查完了……”马步云的话还没有说完,廖婷婷已经将医生带到了病房中。
戴着眼镜的医生走到了我病床前,弯着腰在我的身上又是用手按,又是用听诊器听,忙碌了好一阵子,然后直起身子,惊讶地对马步云和廖婷婷说:“奇迹啊!昨天晚上烟灰堵住了他呼吸道,致使呼吸困难,他才昏迷过去。我们在抢救中,清理了他的呼吸道,又给他输上了氧,从现在的情况看,他的身体没有什么事。让我想不通的是,他昏倒在那么大的火中,可是身上竟然没有一处灼伤。”
“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一个算命的,连他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谁还找他算命。”听完医生的话,廖婷婷看了看我,故意抬高声调地对医生说。
马步云看着廖婷婷笑了笑,然后冲着我做了个怪脸,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
在往我家走的路上,廖婷婷坐在出租车前排,一路撅着嘴,没有说话。我想,她一定是因为我在昏迷中,呼喊黄晓的名字而和我生气。和我一起坐在后排的马步云,用他那可误的“爪子”时不时地摸着我已经没有头发的脑袋,面带奸笑地说:“你就是想出家,也用不着烧房子啊。那房子你不住,你爸妈还要住呢……”
由于担心家里的房子,不知被这一场火烧成什么样子,我没有理会马步云,任他一路絮絮叨叨,动手动脚。
到家后,只见张天明一个人满头大汗地往门外搬烧坏了的东西。当他看见我时,惊讶地问我说:“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医生说没事了。”我说着,走进了我家,只见地上全是灭火器喷洒出的白粉,而以前洁白的墙壁,此时已变得乌黑。
“幸亏现在的房子都是砖混结构,不然的话,连房子都烧没了。”张天明说着,从门外抱进来六本书,疑惑地问我说:“整个房子里的东西都烧没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房子中的这六本书,却完好无损。”
我从张天明手里接过了他递给我的那六本书。只见这六本书,除一本是十年前黄乾源送给我的线装《周易》,另外五本全是无相和尚送给我的经书。
“还会有这样的事?”听到张天明的话,马步云从我的手里拿过了那六本书,一边翻看着,一边惊讶地说。“是不是又是什么宝贝?”
“你的脑袋中除了宝贝,就没有别的了吗?”廖婷婷从马步云手中抢回了那六本书说。“这是缘明寺的和尚送的经书,对你这个满脑子是钱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宝贝。”
“其实有些事我也想不明白。”我看了看廖婷婷手中的那六本书,对张天明说。“昨天晚上,是一团黄色的气护住了我,才没有被烧伤,会不会和这经书的关系?”
“那桃木剑呢?”廖婷婷看了看手中的经书,问我说。“你不是说桃木剑是一把上古神器吗?怎么可能被火烧了呢?”
廖婷婷的话说完,我看了看张天明。张天明对着我摇了摇头说:“你这房子中,除了这六本书,所有的东西都被烧没了。”
“早知道那把剑被烧,还不如当初给我,找个人当文物卖了,还能换些钱。”马步云惋惜地说。
“被烧了?”廖婷婷满脸担忧地说。“如果以后一气道人再来找我们,我们拿什么对付他?”
“唉!”我叹了一口气说。“神器都是有缘才能得,既然被火烧了,就说明我与它无缘,不去想它了。可是‘火字令牌’也被烧了,我怎么还给人家?”
黄晓在十年前曾因没有一把位舞和鸣的短剑长叹不已,可是谁知道十年后,这把短剑会在我手中得而复失。再加上那支被烧的“火字令牌”,不由地让我的心情变的更加沉重。
“‘火字令牌’谁知道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烧了就烧了吧。倒是桃木剑,这样烧了有点可惜。”张天明看了看我家的房子,对我说。“还有你这房子,等你爸妈回来,你怎么给他们交待?”
“我这里还有点钱,先把房子刷白了,再慢慢想办法好了。”我想起上次方怀明给我的卦钱,现在还剩两千多,估计刷房子够了,心里略为踏实点。至于补家具的钱,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也只能这样了。”张天明叹了一口气,看着我说。“这几天你先住到我家,要么就住到马步云家,等你的房子收拾好了,再搬过来。”
“不了,我还是住到缘明寺好了。”听完张天明的话,我想到自己身上还有“鬼手印”,谁知道这该死的东西还能带给我什么,万一连累了他们怎么办?莫无邪在走时劝我住到缘明寺里,当时,如果我听莫无邪的话,也不会遇到昨天晚上的火灾了。现在,只希望亡羊补牢,别再发生让我想不到的事了。
“该不会是真的去当和尚吧!”知道我打算去缘明寺借住,廖婷婷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
“这样也好。”听完我的话,张天明沉思了一会说。“缘明寺清静,你也可以好好想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到底是谁在背后害你。”
联系好刷房子的人,已经是中午,我们一起吃过午饭,张天明和马步云看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便各自忙碌去了。
“你下午还要上班,就别跟着我去缘明寺了。”看着廖婷婷想跟我一起去缘明寺,我挡住她说。

“没事的,我晚点去上班。”廖婷婷若有所思地对我说。
“你还是先去上班吧,等我家的房子刷好后,说不定还有好多事要麻烦你,到时候你再请假好了。”我从廖婷婷手中接过了火中独存的六本书,看着我家发黑的房子说。“希望我父母在乡下多呆两天,等我把房子恢复地差不多了再回来。”
去缘明寺的路上,我看着自己穿着沾满黑灰,有些破损的衣服,不由地笑了笑。一时大意,没有从张天明那里借件衣服,这身打扮去找无相和尚,他会不会笑我?想到自己口袋里的钱已经不多,也只好这样将就着去了。
走进缘明寺的山门,穿过放生池,护法殿,沿着青砖所铺的路,走过大雄定殿。我来到了缘明寺后院,在后院门口,一个小少弥拦住了我。
“阿弥陀佛。”小沙弥双手合十,微躬着身子对我说。“居士可是来找无相和尚?”
“噢!”我将身子微微躬了躬了,算是还礼。对小沙弥说。“麻烦你进去说一声,就说李易知有事来求无相和尚。”
“无相和尚正在午休,请居士在外等一会。”小沙弥回答我说。
看来这无相和尚的生活倒是挺安逸的,中午还能小憩一会。没有办法,谁让我是有事来求他。我只好坐到了寺院中的石桌旁,将五本经放到了石桌上,拿着那本线装《周易》随意翻看,借此消磨时间。
就在我低头看书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埙演奏的曲子,配着沙哑的女声,使这首曲子显得悠远古朴,浑厚神秘。让我惊讶的是,这首曲子,竟然和我在昏迷中所听到的曲子同律同音。我连忙抬起了头,只见在距我不远的地方,一位身穿白色风衣的女子,正在接听电话。我想,刚才听到的曲子,一定就是她的手机铃声。
如果说这首埙演奏的曲子让我惊讶,那么,当我看到这位身着白色风衣的女子时,我便是惊叹。我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女子,正是我昨天在杏林深处看到的那位神情娴雅,云发轻飘,华容婀娜,身姿盈盈,对着纷飞的花瓣移步吟诗的女子。
“你也是在等无相和尚吗?”当这位白衣女子接完电话后,看见我呆呆地看着她,略含羞涩地对着我浅浅笑了笑说。
“是啊,可无相和尚正在睡觉呢,只好在这里等他。”我感觉自己看她的眼神有点失态,红着脸回答白衣女子说。
“睡觉!”白衣女子坐在了我旁边的石凳上,看着我笑了笑说。“看来你不是经常来找无相和尚。现在应该是他坐禅的时候,而不是如你所说的睡觉。”
听完白衣女子的话,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和尚把坐禅叫做午休。
“看来你经常找无相和尚了,不然怎么知道无相和尚中午还有坐禅的习惯。”我合住了手中的《周易》,笑着对白衣女子说。
“我也不经常来,今天下午是无相和尚每月讲经的时候,所以过来听听。”白衣女子看了看我放在石桌上的书,疑惑地问我说:“别人都是拿一本书看,我还从没有见过一次拿六本书看的,你能看完吗?”
“我是随便翻翻,不敢说看的。”我没好意思告诉白衣女子,眼前的这六本书,现在是我的全部家产了。
“能让我看看你读的是什么书吗?”听完我的话,白衣女子笑了笑,对我说。
“我这里书多,你随便看。”我说着,连忙将手中的那本线装《周易》递给了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接过了我递给她的书,翻看了一会,盯着书中用红黑二色笔画的卦象,若有所思地说:“这本书中,虽然糟粕很多,但这用红黑二色所画的卦象,却值得研究。”
听到白衣女子的话,我险些从石凳上掉下来。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子,说出的话,竟然和七十岁多岁的莫无邪所说的话如出一辙。难道她也是一位《易》学高手?
“你这话有点太武断了吧?”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对白衣女子说。“这上面的卦辞、爻辞都是圣人根据卦象所设的,你怎么说是糟粕呢?”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白衣女子听完我的话后,沉思了一会,合住了书说。“很久以前有一位老师,在田间月下,借着月光给他的许多学生讲《诗经》、《孝经》,讲着讲着,发现田间有人,于是过去询问。一问才知道,这田间的三个人是毛苌、贯长卿、颜回。”白衣女子讲到这里,看了看我说:“你知道这三人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毛苌、贯长卿两人,曾注解过《诗经》;而颜回,据传是《孝经》的作者。”我心想,她这哪里是讲故事啊,明明是在考我。不过还好,幸亏我博学多才,答出了她的问题。
“那好,下面的内容你就能听明白了。”白衣女子笑了笑说。“当这位老师知道田间的这三个人,都是名人时,欣喜异常。于是连忙起身而拜,对毛苌、贯长卿说:‘《诗经》中有好多我不懂得,还烦请前辈指点一二。’毛苌和贯长卿相互看了看,回答这位老师说:‘你所讲的《诗经》,都是我没有听说过的,没有办法给你指点。’这位老师没有办法,又拜了拜颜回说:‘那就烦请先生给我讲讲《孝经》。’颜回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刚才所讲的《孝经》,漏落颠倒,全都不是我写的本子,我也没办法入手给你讲啊!’”
白衣女子讲完后,又翻开看了看我递给她的《周易》说:“其实《周易》我也读过。圣人根据天下万物之理,画出了这卦象。而这些卦辞、爻辞都是后人根据卦象,妄自揣测圣人之意,添到上面的。要么我怎么说都是些糟粕呢?不过从你拿着的这本书来看,装订这本书的人似乎已经深悟《易》之理,用黑红二色笔醒目地标出了阴阳二爻。其实在我看来,《周易》全书,主要是讲一些时、位的哲理。”
“时、位的哲理。得时,得位……”我回味着这位白衣女子所说的话,心里不由地涌出了深深地敬佩之情。不知道这位白衣女子是什么来历,怎么会对《周易》有如此之深的见解。
“听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啊!”我不由地感叹说。“整整十年,我从这本《周易》中,没有看出什么,今天听到你的一席话,我才恍然大悟。”我说着,看了看这位白衣女子,又不由自己地说:“战国时,墨家都是一身白衣。今天遇到的你也是白衣胜雪,还别说,你身上真有一些墨家气质,儒者风范。”
“没想到你看的书高,夸奖人的本领更高。”听完我的话,白衣女子笑了笑说。“墨家身着白衣不假,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没有钱穿染有颜色的衣服。其实,我是没有什么墨家气质,儒者风范。倒是你,不简单,我还没有见过哪个烧锅炉的,会抱着《周易》和佛经,这样痴迷的读,而且一读就是六本书。”
“烧锅炉的?”我看了看自己沾满黑灰的衣服,笑了笑说。“其实我没烧锅炉,以前是看大门的,现在连门也没有的看了。”
“看大门的?”白衣女子惊讶地问我说。“说你是烧锅炉的,是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又变成看大门的了?”
我正准备给这位白衣女子讲讲我那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工作历程。一位小沙弥匆匆走了过来,对我和白衣女子合十行礼后说:“无相和尚请两位到讲经堂。”
“什么,请我们两位?”我看了看白衣女子,惊讶地问小沙弥说。“无相和尚难道真的有佛教所说的种种神通吗?他怎么知道门外等他的是两位?”
小沙弥看着我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的话。转身带着我和这位白衣女子,来到了讲经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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