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姐寻晦气,少年卖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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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二小姐秀目失神,一脸茫然。
小翠伶牙俐齿,叽叽呱呱地说道:“我前次去时,那酒坊老板就说了,这梅子酒不合北方人口味,少有人买,偏本钱又高,要是咱们买得多,情愿打些折扣,按三两一坛的价钱早早出手。当时小婢不知小姐的意思,不敢作主,总觉得这价钱还是贵了些,也就不曾提起,本想若小姐满意,到时再说说,应该还能再便宜一些,谁知……竟又多花了十两。”
二小姐鼓着腮帮子,愤愤对小翠怒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早不跟我说明白了,要紧时候又贪杯误事,这下好啦!白白多花了银钱!”
小翠连忙喊冤:“冤枉啊!小姐!这可不能怪我啊!……哼!要我说,这都是那个小贼设的圈套!”
二小姐大眼一瞪:“圈套?你又扯到哪儿了?”
小翠双眼微眯,盘算道:“小姐,这事儿实在蹊跷!你想,这酒既不好卖,他们小本生意急着回笼本金,咱们一下子包圆儿,老板能不重视?就算有事外出,他也要交代一番才合情理。偏偏那小贼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岂不可疑?再者说,这些店家敞开门做生意,南来北往的,什么人没见过?咱们两个女客,哪能像那些子莽汉一般用海碗喝酒的道理?那小贼是南方人,南蛮子个个精似鬼,家中买卖从小看大的,这个岂不明白?偏那小贼就是个不中用的木头,看了这么多年还看不懂?把这些子事儿穿起来,小姐你说……?”
二小姐吃惊地眨眨眼:“你是说那卖酒郎是故意做作,就为了骗那十两银子?这……,这有什么好处?就为了十两银子?也太没个长远打算了吧?”
小翠撇撇嘴,心想:还长远打算?要不是我小翠精明,你这会儿还欢天喜地地以为赚了大便宜呢!往后你不是一样照买不误?只是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便说道:“小姐,十两银子哪里是小数目?若省着点足够小户人家大半年的吃用了。芙蓉街上的冰糖葫芦才三钱一串,你说这十两银子能买多少?像这种市井小贼,为了眼前白花花的十两银子他连命也能卖了的。再说,咱们一门女眷哪能喝的许多酒?这往后八成也没甚么生意。这些南蛮子精着呢!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一次捞个够本!奸商奸商,无奸不商!”
二小姐没了言语。生平头一遭遇上这种事儿,一时竟浑没了主意,又觉得新鲜,又觉得好恼,还有点儿半信半疑。抬头看看祖母、母亲、姐姐,谁也不说话,个个似笑非笑,顿觉大没面子,心里不由就有些冒火。再细细想来,若真如小翠所说,那少年岂不是把自个儿当成了傻子耍弄?长这么大谁不是宠着疼着,何曾受过这等羞辱?不由越想越恼,越想越气,忍不住猛一跺脚,喝道:“杀千刀小贼!欺行骗市竟然骗到我的头上来了!真真孰不可忍!……小翠!”
“在!”小翠一跃而起,挺胸昂首,势昂昂、气汹汹好似将军帐下的亲兵!
二小姐大手一挥:“走!跟我前去砸了那奸商的贼窝!”
说罢,也不理祖母等人,扭头气哼哼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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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贼,你给你家姑奶奶出来!”大明湖畔那幽静的小院外,响起一声娇喝。
二小姐有点紧张的看着小翠叫阵,本来是一腔怒火想亲自叫骂一番,可真到了地方,又扭捏了起来,光天化日的,和一个大男人,不,和一个小贼理论,还真有点……
屋门“吱溜”开了,少年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呵呵一笑,道:“二位姑娘又回来了?”
小翠看他这模样,不由更是来气:“废话少说,还钱来!”
少年一脸惊讶:“还什么钱?”
小翠气结:“你少装蒜,我和这里老板说好了的,一坛三两银子。我们和共买了你五坛,你收了二十五两,想赖账不成?”
少年似笑不笑地问道:“噢?说好了?那方才姑娘为何不曾提起?”
小翠冷笑:“好你个奸商!你耍些子阴险手段就当姑奶奶治不了你么?如今还想反咬一口?我呸!做梦!”
少年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我何曾耍过什么手段?这酒是你要验个真假,我倒过酒你也喝了,价钱也是和这位小姐谈妥的,哪样不是顺着客人家的意思?这买卖两厢情愿,哪里有甚手段?”
小翠一时语塞,气地满脸通红:“我管你甚么?废话少说!快按老板定的价钱,还我银子!”
少年皱皱眉头:“老板?姑娘说得可是家父?”
小翠道:“正是!”
少年“哦”一声,道:“姑娘又差了,姑娘既是和家父约好,便该事先说明,我若知情,自然照办,既不知情,那姑娘就该等家父返回再来交易。何况今日这单生意,我是和这位小姐做的,姑娘要想按三两的价格买卖,还是等家父回来吧。”
小翠气结,指着少年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真是无赖!”
少年微微一笑,牙齿都闪了闪光:“姑娘词穷了,看来在下说的有理,还是别再搅闹,回去吧。”
夏小姐扯住眼看就要暴跳的小翠,问道:“我且问你,你家的酒平日明明都卖五两银子,你为何与我说十两?”
少年对小姐道:“不敢欺瞒小姐,济南虽是大府,却也颇不太平,我们这小本生意,颇曾受过一些地痞欺侮,五两银子的价格实在是迫不得已,血本无归啊!”
少年阵阵有词,夏小姐亦是无可奈何,小翠恨恨道:“小姐,跟这种市井小贼罗嗦什么?咱们今日就把他这铺子砸了,再上衙门去说道说道,让全济南人人皆知他这幅奸商嘴脸,看谁还来他家买酒!”

少年笑道:“难道姑娘也要学那地皮无赖的行径么?我却也不怕,这世上总归还有王法的。姑娘尽可砸了,我这便去击鼓登衙,让县大老爷和济南城的老老少少们评评道理。”
小翠气势顿时一窒,真要闹上县衙,先不管输赢对错,只怕自己的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夏府是何等人家?为了十两银子,小姐、丫鬟和个市井少年对簿公堂,岂不是天大的笑柄?只怕整个济南城都要去瞧个热闹!到时夫人大怒,小姐终归是小姐,丫环可就成了替罪的羔羊!
小翠不由暗暗后悔:这可是打哪儿蹦出个难缠的癞痢头儿?这等不怕见官的泼皮最是不能招惹!早知如此,还不如拼受老夫人一顿责骂,作甚撺掇小姐?不就十两银子嘛?夏府还缺这一星半点?还是想个什么法儿,劝着小姐早早罢了吧!
夏二小姐浑没注意到一旁小翠正在打着退堂鼓。那少年有恃无恐的神气真真气的二小姐头顶都要冒烟。
那少年又笑道:“小姐,姑娘,依我看还是散了吧。真个闹将起来,二位既不占理,亦不占势,与谁也不好,若家中长辈知道了,只怕还要责罚,我情愿……”
少年还没说完,二小姐早已看不得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娇叱一声,身如白鹤亮翅,一掌就往少年胸膛印去。
少年一惊,没想到夏小姐说动手就动手,却是失了先机,刷刷连退两步,欲要避开,夏小姐如影随形。少年无奈,五指轻拂,朝小姐的手腕弹去,小姐焉肯让他弹中?一招“缠丝抖腕”,小臂画个半圆,并指朝少年中脘**点去,少年双手合十,招化“万佛朝宗”挡了过去。小姐错步再上,右手两指一分,直插少年双眼,左手横推,再攻胸膛。少年见她出招狠辣,也上了火气,不闪不闭,左手成拳,右手竖推,两人面面相对,硬撼了一式。只听一声闷响,小姐倒退一步,少年却是腾、腾、腾连退三步,左手落枕**一阵酸麻,几乎一直麻到了脖子。
夏小姐双手拢在袖中,秀目狠狠瞪着少年。
少年却摆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我万万不是小姐对手。还请两位坐下一谈。”
二小姐正暗暗惊于少年手下厉害,全没想到对方竟会拱手认输,不由大感疑惑。
小翠抢着说道:“可是知道我家小姐的厉害了吧?识相的,就快快还了银钱,斟茶认错!”
少年苦笑摇头,也不答话,转身搬了条长凳,用袖子轻擦两下,延手邀请小姐入座。二小姐余怒未消,虽不明白为何胜负未分,少年却转了面孔,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少年如此殷勤,却也不好再扮那恶人,也就冷着脸坐了。一旁小翠却只当是少年被打怕了,不由得意,趾高气扬地往二小姐身后一站,自觉便如菩萨坐下的金刚,大有威风。
少年长叹一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在下姓张,名远川,母亲早亡,与老父相依为命,原是洞庭人士,一向卖酒为生。因家传渊源,自幼习得一些拳脚,便有些不自量力,常常惹事。那日见一恶霸欺凌乡里,我出于义愤,便教训了一番,谁想那恶霸竟是知府的公子,这便惹来了祸害。官府把我父子两人俱都锁去,严刑拷打,好不容易托人变卖家财贿赂了衙门的师爷,这才脱身,只是我父年老,却是落下了病根。为了避祸我们父子背井离乡到了济南,举目无亲,人生地疏,为了生计,只得重操旧业,谁知这江北人喝不惯南方的酒水,只能惨淡挣口饭吃。可是这济南府也不太平,那些地皮无赖常常赖酒,我等落难之人也是无可奈何,这日子便愈发艰难……”
二小姐虽是大家闺秀,却也知道当今民生疾苦,升斗小民的日子十分艰难,今日亲耳听到,虽感新奇,却也大起恻隐之心。小翠本就是贫苦人家出身,家中实在没了活路才被父母卖身为奴,如今听这少年经历,顿时被勾起伤心之处,险险便落下泪来。
少年看小姐丫环脸色黯然,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位姑娘和我父所约,我也清楚,可只有这最后五坛了,再没个好价钱,这后半年给父亲抓的药都没个着落,可怜我父因怕我出事,拖着病体还要回乡置办原料,我真是不孝啊……”
少年停了停,看着二小姐一脸同情,小翠掩面抽泣,又说道:“叨唠这些子琐事,实在失态,让小姐见笑了。今日总是我不对,家父一直教导要以诚待客,真个惶恐!还请小姐大人大量,担待则个,看我父薄面上,今后多多照顾我家生意。唉!我这就去取银两来,小姐稍待。”
二小姐忙忙起身,说道:“方才真是错怪你了,我才真个惭愧!你也无须去取,若按十两的价格,我还需欠你二十五两银子。”
一旁小翠正在抹着眼泪,听小姐说了,慌忙拿出荷包,点出二十五两碎银交予少年。
少年接过,惊喜地有些口吃:“这……这可怎好?我……我……”
小姐笑道:“甚么也别说了,你家老伯身体重要。”
少年感激涕零:“大恩难言谢,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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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和小翠从小院里出来,一路无话。
半晌,小翠才道:“唉!本是要账的,怎么反又搭了二十五两呢?”
小姐嗔道:“做点善事,积点功德,那些黄白俗物有甚关系?”
小翠突然兴奋起来:“小姐,你刚才那几下子好生厉害!一个大男人,竟让你打的低头服输!”
小姐却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这才把右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小翠一看,不禁花容失色。这二小姐的中指肿得好似人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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