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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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死了!!”
一句大吼,吓得大叔手上的精装本《一千零一夜》啪地掉了下去,硬邦邦的书皮先砸到他的大腿再砸到他的脚背才终于掉到地上。
而此时大叔仍被那吼声震得抖完三抖才终于慢慢弯腰去捡。
那边的争吵仍继续,这边李悦然的脸也继续黑。
吼完一声仍不解气,狠狠瞟了一眼大叔。
大叔刚转头就接到那一瞟,手上的书再次掉了下去。
一墙之隔。
“大盗,讲那个阿拉丁的故事吧?”
“忘了。”
“那就讲那个辛巴达的故事。”
“忘了。”
“对了大盗大盗,那个渔夫和人鱼的故事呢?”
墨珠额上的青筋蹦了几下,一个冷眼扫过去:“都说了几遍不要叫我大盗!”
“可你就是大盗啊!”九霄眨巴眨巴滴溜溜的眼睛,点头道,“我就是那阿里巴巴,偷宝不成也被关在你的宝库里头了。那就牺牲一点顺便帮你看宝贝吧。记得要念芝麻开门啊。”
墨珠威胁状眯细眼睛。
九霄缩了下脖子低头,又马上怯怯抬头看着墨珠,不怕死地再加一句:“念‘萝卜开门’是不行的……”
墨珠的一记老拳已经飞了过去。
砰砰通通稀里哗啦。
——说到这个,就要追溯回半个月前。
虽然经过包扎处理万全准备,大叔才带着墨珠和九霄回到现世,但一着地,九霄立刻失去意识。
墨珠心急火燎抱了九霄就冲到李悦然的府邸,那红了眼睛杀人放火状的架势把李家上下都吓个不轻,直到李悦然直接提了把刀也窜了出来才“咦”了一声立即回头惊道:“快叫大夫,救人!”
来到李悦然所在的镇兴城治伤也是墨珠和九霄商量好的。一是李悦然家事显赫关系庞大,即使莫秋阑要动他也要思量三分。二是因为一段相处,九霄认定李悦然虽然有些狂放,但为人诚恳义气,定会好好招待他们。三是因为钟莫开战之初,钟碍月就将名为看顾实为软禁灵鉴公主,还有照管不方便随军的老三老四的任务也交给了李悦然。
所以这镇兴城外三十里几乎成了个独立小王国的李家大宅就成了他们的最后也是最好的退路。
九霄以持续高烧一睡不醒随时一命归西的态势一连吓了众人五天半。
而当他睡到第三天的时候,就有人要飙了。
李悦然率众家丁死死抱住铁青着脸就要冲出去不知道砍谁的墨珠,一时鸡飞狗跳。
结果大叔挠了挠鸡窝头突然跳出来道:“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个故事……”
众人停了争执,不明所以地听着。
“从前有一个国王,一直没有生育,结果王后一直祈祷,他们就有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公主。但小公主十六七岁生日的时候,一个坏巫婆跳出来施了个魔法,小公主就睡着了一直醒不过来。直到有一天,一个盗贼走进她沉睡的城堡看见了她,光线太暗,就拿出了他刚偷来的神灯,又不小心摸了一把,就有个妖怪从神灯里飘了出来告诉盗贼说,他只要一直给公主讲故事,公主就会醒来,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结果盗贼一直讲了一千零一夜,公主真的醒来了——这就是,一千零一夜故事的由来……”
最近正着迷于西方童话而囫囵吞枣遍阅万卷混淆不清的大叔如是说。
说完还附带猛点头。
可三秒钟后,他就被墨珠一串强攻逼得直接穿回另一世界,冲到书店买了本《一千零一夜》,再穿回来塞到墨珠手上。
墨珠瞟了一眼里面的鸟文,慢慢一抬头。
“杀气……”大叔一哆嗦,自觉扛起翻译这个光辉伟大的任务。
两天半后,九霄真的醒了。
而当时墨珠讲的,正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
从此,九霄只管追着墨珠大叫“大盗贼”,随后就会被墨珠海扁。
李悦然虽然生性不喜拘束习惯自由自在,但优异的家教下也是个极不喜嘈杂的主,被那两人一闹腾也不知怎么就跟着心情烦躁,动不动就黑脸,吓得早和他混成哥们的老三老四都得见机行事随时开遛。
除了一见不妙随时搞人间蒸发的大叔,还能气定神闲地坐在他的对面继续揣摩翻译那本《一千零一夜》。
没办法,谁叫九霄喜欢听故事却只听墨珠讲故事而大叔又很怕墨珠发飙呢?
墨珠摔门而去,九霄继续跟在后面闹腾。
正坐在花园长椅里分开两边躺着晒太阳的老三老四见了这惯常一幕也只是半睁睁眼改成头靠头继续睡。
但没过一会儿,他们就睡不下去了。
——天,突然黑了?
“怎么没太阳了……”老四揉揉眼睛,看清了,突然瞪眼张大嘴。
“嗯……管他的,继续睡……”老三迷糊道,刚要歪头躺倒,却被老三一个鹰勾爪扯了回来。
“你干吗!”老三终于睁眼怒道,又一愣,顺着老四呆傻的视线也看向头顶。
一个比挡在他身后的太阳还明亮耀眼的笑容就挂在那里。
见两人终于清醒,才退回一步,拽拽地一摆手:“久见啦。”
两人欢呼地蹭地跳起来,异口同声:“……老大!!”
钟未空一笑:“乖了。”
又转头看向另一边。
那处,九霄单手支颊坐在台阶上,早就冲着他笑了。而三步之隔背倚廊柱的墨珠也一笑,远远对着钟未空一点头。
稍做安顿,钟未空将杨飞盖的所作所为与众人讲述一遍,凝重沉默间,便已入夜。
钟未空双手一伸,躺在新床上,甚是舒坦地吼一声:“好累~~~”
“那我们走了,你旅途劳顿,早点休息。”李悦然道,看了一眼九霄和墨珠,便一同退了出去。
“老大明天一起去镇兴玩呀!”
“别睡过头了啊!”
老三老四说着,见钟未空点头,便也退了出去,一边讨论着明日该去哪里玩好。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
直到只剩一个呼吸。
“只是现在,还不是轻松的时候吧。”
看着天花板,钟未空轻道。
突然便是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嘴边轻笑。
“接下来,才刺激呵。”
一身黑衣劲装,钟未空飘忽的身影在庭院屋檐墙角间夜魅般穿梭。
他已身在,防守严密的镇兴城内。
镇兴城防守最为严密的驻守大将梁业府邸内。
还是这将军府里防守最严密的部分。
——在那一夜之战后,镇兴就被周均名攻下,纳入莫秋阑的势力范围。
而清河公主被顾兰劫持并杀害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皇都。
钟未空避开巡查严密堪比大内的卫兵,直向最深处而去。
他的脚步,终于停下来。
倒吊在房梁上,从窗缝看着那一色豪华的居室内。
轻薄纱帐里头略显瘦小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整张脸陷在柔软的被衾里头,很安宁。
只是为何,和衣而睡?
钟未空想着,微皱眉。
——他,猜对了。
从得知是梁业接手镇兴的时候,他就在怀疑了。
因为刑部梁业梁大人,那可是和高望山同等级别的人物,举足轻重。
常有人说,莫秋阑之所以不敢妄动莫誉津,就是因为有梁业撑着。
也就是说,梁业坚实地站在莫誉津一边。
前线作战最忌自乱阵脚,而莫秋阑竟然会同意梁业接手,那必是莫誉津难得的不肯退步。
为什么他不肯退步。
便极可能是,他要梁业保护着,亲自来到镇兴。
而那个睡得正香的少年就是,莫氏皇朝第三十七代皇帝——莫誉津!
“难道,对清河……”钟未空自语道,又苦笑。
四顾无人,便轻飘落地,推门而入。
他就近看着莫誉津,很白嫩的一张脸,和莫秋阑只有三分像,不算很俊,也还不错,养尊处优,只是似乎习惯性地有些怯懦地皱着眉,梦里亦是。
“虽然没能达成此行目地,也算是个收获吧。”钟未空轻道,视线扫过周围摆设。
只在桌上几个有些凌乱摆放的小空瓶上停顿了一下。
再看向莫誉津,却是骤然一震!
因为他突然发现莫誉津那脸色不是白嫩,而是苍白。
猛跨几步来到桌边,拿起空瓶细细嗅去。
“不好!是临缺!”
钟未空惊道,脸色立变,几乎是扑向了床上的莫誉津。
——临缺,天下奇毒之一,无人知何来,亦无人知何解。只知每日少量服用延年益寿,一旦过量,便是立即致死的烈性毒药。而死状极其安详,便如睡去一般。
以此自裁,天下乐事。
钟未空探过莫誉津的鼻息,很细很弱,却并不乱,的确很像是熟睡。
钟未空的冷汗就流了下来,在莫誉津身上头上几处**位连点,惊唤:“醒醒!!”
莫誉津仍是保持那个姿势,没有半点反应。

“是为清河殉情,还是再也忍受不了傀儡的命运?这下好了,钟碍月死了,你也死了,头头全死光,那这场仗还打什么?”钟未空僵硬笑道,“不会是,来不及了吧……”
说着,心下一横,便要抱起莫誉津冲出去。
却不料,一声大喝从门外传来!
“谁!!”
钟未空心头惊得不轻。
而门外愈见嘈杂的喝声已经迅速云集过来。
钟未空看了一眼已经面无血色的莫誉津,只得笑叹一声道:“……自求多福。”
用比来时更轻忽的速度与身法窜出府去,只听身后一串大叫:“有人毒杀皇上啦!!”
钟未空的心里便是一阵苦笑。
对于他来说,这种搏命的生死追杀已经惯如儿戏,即使是与一整个国家敌对又如何。
但他感叹如此巧合。
莫誉津想不开了自寻死路,还故意把瓶子放在桌上好心告诉众人他是自杀,结果钟未空自己好赶不赶就是今夜跑去,正好套了进去,莫名变成杀人犯。
能追着他跑这么远一是天下少有,而在他已经不动后还能追到这附近,更是难得。
大内高手,的确人才辈出。
钟未空忍不住在心里叫一声好。
他想着,细听脚步数了数,一共五个人。
经验告诉他,这场战,避开才是上策。
远远却瞧见老远处那酒楼门前马车上飘荡的“梁”字旗,垂眸,便是一笑。
一掌打晕匆匆赶来正好撞见的仆从,钟未空将人拖进一旁树丛,却不料从那人身上掉下一封信来。
钟未空皱皱眉,也未细看,却又有几声脚步赶到,捏了信几个翻转,便悬在了大厅外梁上,静静向里看去。
大厅里,人头攒动。
但其实说是“攒动”,是不对的。
因为虽然黑压压一片,却都恭敬肃穆地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笔直坐着看向场中两人。
那两人中的一人,自然就是和钟未空在钟碍月别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梁业了。
而另一人,钟未空并不认得。
是个甚是年轻的人。
不错的样貌,世家气派的衣着气度,只是臭着一张冷脸,不甚恭敬地瞧着该是长辈的梁业。
“这回又是凑巧碰上火拼了?”钟未空一扫场中衣着不同的两路人马俱是大气不喘紧张等待两人下令,心中暗笑。
这态势,似是一触即发。
钟未空不由得有些好奇,只见一个管家装扮的半老长者急匆匆地从门后赶来,凑着梁业的耳边说了几句,梁业的老脸是又急又怒得胡子都翘得老高,对着那年轻人语气不稳道:“冯世侄,秋凉的确不在屋内,已派人找遍城内还是不见踪影。我们还是……”
“师叔!”那姓冯的年轻人也立即脸色一恨,道,“我冯家与梁家世代交好,此次联姻也是自然,您又何必百般阻挠?如果您实在不满意我的为人和能力,或者秋凉实在不愿意与我结亲,明说了便是,又何苦将她藏了起来,棒打鸳鸯?”
又找不到爱女又听了此话,本是脾气不错的梁业也不由得勃然怒起:“你这话什么意思?!要不是我坚持,你与秋凉哪有可能到这谈婚论嫁的地步?”
“世叔此话何意?”年轻人一惊。
梁业自觉失言,恨叹一声。
——他也很难办。
梁业是早知梁秋凉喜欢杨飞盖的,只是现在如此敌对,以后也终不会和好,要如何做得儿女亲家?所以才看中了这不论家世人品或是才干都堪称一流的冯家二少冯月堂,要撮合了这段婚事,好让梁秋凉彻底死心。
但这些隐事,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冯月堂。
“哼,或不是你怕与秋凉的婚事告吹,才藏了秋凉,却反而到我这里恶人先告状吧,否则怎会如此凑巧,你一来,秋凉就不见了。”梁业心中恼怒,一想也可能梁秋凉告诉了冯月堂她的心思,而冯月堂一急之下先斩后奏,便脱口道。
“世叔此话,太过伤人!!”冯月堂闻言拍桌而起,浑身颤抖。
“不愧是世家子弟,小小侮辱也可以生这么大气。”轻笑一声,眼看两路人马也跟着铿锵一片剑拔弩张,钟未空心里早已猜得大半前因后果——梁秋凉私自出逃,大略,就是去寻杨飞盖打算私奔了吧。
五味杂陈间又想起什么,一看手中信封上,赫然便落了几个清秀的字——“父启,秋凉泪上”!
顿时一愣,转瞬笑开。
在门前舒或舒活筋骨顺便咳嗽一声钟未空才以十万火急的架势终于嘭通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神经紧绷的众人立即跳起了二分之一,其中三分之一不明所以已然开打。
钟未空就从开打众人的缝隙中一溜传了过去,直到梁业和冯月堂的跟前。
梁业和冯月堂身边的保镖刚来得及抢上来举剑劈向钟未空,就听钟未空嗽地从不知何处抽出来一封信举在面前,同时道:“秋凉小姐叫我转交的。”
闻言,梁业和冯月堂一同出手打飞身边的保镖,然后对着底下乱糟糟的一团人横眉吼:“再吵就拖出去砍了!!”
立即鸦雀无声。
两人终于回过头来。
钟未空看呆,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好气势。”
梁业咳嗽一声,道:“小女的信……”
“给。”钟未空把信交给梁业,心下庆幸梁业果然已不记得只见过一面的他,又道:“梁小姐为了追随心中所爱,又不忍看着梁大人为此难堪难办,才出此下策离家出走,还望梁大人不要太过计较。”
梁业一边看信一边听着,眼神颤抖,显然担忧非常。
而身边的冯月堂却更是激动,断续道:“秋凉……秋凉她果是对我有意……”
闻言,钟未空大惊,上下扫荡了冯月堂数次确定他没有易容即使易容也不可能是杨飞盖易容的后,一拍脑袋大叫:“冯公子你终于明白了!!”
冯月堂已经快要声泪俱下,道:“为了不让不喜我的梁世叔难做,才不顾己身安危地……”说着,他转向梁业,抱拳一礼道,“世叔,方才是小辈无礼,还请海涵。月堂定会追上秋凉,平安带回。还请之后,世叔莫再干涉我与秋凉,以免再出今日之事。月堂许诺,定会给秋凉一个好归宿。”
这样诚恳的许诺下,钟未空听得心中窃喜不已,梁业听得脸上抽筋不已。
梁业巴不得他早日收了梁秋凉的心,自然不会多嘴。
钟未空也巴不得他早日逮回梁秋凉,以免她真的找到杨飞盖透露自己的行踪,自然也不会多嘴。
“呃,好……好的自然好。”梁业只好干笑几声道。
“小弟,这回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与世叔……”冯月堂看着钟未空,诚恳道。
这回,梁业也是感激地看着钟未空。
钟未空想笑,脸上惶恐状推辞,只道:“哪里哪里,跑腿而已。”
“小子们,还不!”冯月堂沉声对着底下一吼,威势非常。
众青紫衣色的武侍闻言,立即齐刷刷地向着梁业一抱拳:“梁大人恕罪!”
梁业刚要回答,眼看便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却骤听门外纷乱马蹄声!
马嘶一停,习武之人的脚步声便纷沓地冲进院子。
“三十七。”钟未空暗道,全身防备立起。
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冯月堂和隐约查得事态严重的梁业,轻笑一声,脚下步法运起,随时准备抢出门去。
人,终于冲进来了。
钟未空,猜得没错。
当疾走在最前面的华服黑衣人对着梁业扑通跪地,道:“主人已被人毒杀。”时,梁业的脸色立即惨白。
“世叔不要紧么?”冯月堂显然不知道那“主人”究竟有多少分量,扶住梁业道。
钟未空扫了一眼进门众人,心下暗道不妙。
这些人,个个都有着和那追杀他的五人同等功力。要是一对三十七,那便只有化鬼一途了。
再看看他们看着梁业的眼神,才讶然发现,他们大略并不是梁业的手下,也并不敬服梁业的指挥,应该是莫誉津直属的护卫高手部队。
也许就是因为并不直属梁业,才是追查凶手一圈后才到了这里向梁业通报,才会拖这么久时间。
似是应证钟未空的猜测,那带头的华服黑衣人冷淡地对梁业说了一句:“城门及所有通道皆已封,还请梁大人多加配合查捕凶犯,吾等先告辞。”
“啊……这……”挠是身经百战的梁业也有些不知所措。
而那黑衣人说着已经站起来,转身便要走。
正在为梁业或许多少年没遭过的冷遇感叹,钟未空突觉心底一寒,便往那冰冷视线瞧过去。
却与那将走未走直盯着钟未空瞧的华服黑衣者对个正着。
“怪不得……叫我好找。”那人冷笑一声,又冷睨了梁业和冯月堂一眼,道,“你们俩,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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