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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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魁南行的暴吼声再想,更是悲愤得吞天嗜地。
但是下一刻,他就吼不出来了。
他的身体仍向着秋年冲去,好几步后,才栽倒在地上。
而他的头,已经远远地飞出去好几丈。
另一个人,从夜色中幻化出来一般,仍保持着那个挥砍的姿势。
剑是冷的,眼是冷的,连那扬起的衣摆,似乎都是冷的。
然后他向着秋年跳了挑眉,道:“二十两。”
“我的命真不值钱。”秋年佯做一叹,与那人相视一笑。
“喂喂,我没份啊真过分。”一道埋怨声从另一边传来,来人无奈地摊摊手。
“要的话这个送你。”第三道笑声从那人身后传来,那人将手中不知何时接住的魁南行的头颅抛了抛。
气氛,骤变。
而钟未空,已经笑了起来。
脸上的冰霜熔开,现出一种不知名的颜色。
喜悦怀念疑惑无奈宠溺混着些许忧虑。
然后他道:“这易容很适合你,朱裂。”
连声音,都是笑着的。
“被小师父夸奖了,真是开心。”朱裂开心地笑起来,已经粘在了钟未空身边,却是一把撕下了自己和钟未空的脸上的假皮,“这一年来我拼命努力,唯一超过的你,还是这易容呢。”
钟未空点头笑。
他是真的没看出来。
九年来头一次。
朱裂笑着还想说什么,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给我像样点!”
咻的一声,一个圆形物体就飞向朱裂。
朱裂没有躲,头都没回。
那个头颅便堪堪擦过朱裂的肩膀,朝密林深处飞了出去。
落处,传来一声闷哼。
“叙旧压后,保命要紧。”掷头颅的那人亮起腰间佩剑,狩猎一般看着那密林,道。
“长灵教‘朱雪月歌’四大帅哥集结在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钟未空轻笑一声。
刚扔掉头颅掷剑在手的森雪愣愣地看着钟未空,江月正收剑回鞘到一半的动作呆住了,而夜歌抬手,掏了掏耳朵,道:“听错了?”
然后三人全被朱裂突来的暴笑声吓了一吓。
“我就说了啊,看到现在的小师父你们一定会傻掉……”朱裂好不容易停下来,“取笑‘朱雪月歌’四大护法的人,小师父可是头一个哦。”
说着,已经一掌向钟未空发去。
钟未空也没有躲。
那一掌,便掠过了钟未空的笑容。
将疾冲钟未空背心而去的人击翻出老远。
不约而同地,五人转身,投入战斗。
一时刀光剑影,缭乱夜空。
“什么时候混进去的?”钟未空抽空道。
“还不是因为你个不守信用的?”朱裂一哼,“还说什么让我乖乖等着马上回来,一去就没了音信,竟是跑到莫秋阑那里了。那我只好也跟到莫秋阑那边去咯。”
“长灵教没有处罚你?”钟未空皱眉。
朱裂咬唇。
钟未空也便不再问,转口道:“我有话要问你。”
朱裂的笑容敛了起来,叹一口气:“虽然私泄机密后果严重,不过既然小师父问了教中负责掌控情报的我,自然尽量回答。”
“莫秋阑。二十年前,教主突然失踪,莫氏军队便突然长驱直入,所向披靡。即使没了教主统辖,中原武林也不该那样一击即溃,全失招架之力。”
“……不是有一个传说么。”朱裂顿了顿,说出来。
钟未空一愣,猛然想起了什么,惊道:“那怎么可能!!”
“也许就是因为太不可能,才被人忽略了呢?”朱裂平静道,“相传那个时候率领着莫氏军队出现在中原人面前的,是一个噩梦一般的鬼怪。”
“在教主失踪后便同时出现的神魔一般人物。”钟未空接了一句,“几乎只凭一人之力,便将中原势力一举扫清……”
“莫秋阑甚少出手。出手,也从不使出全力。他的府邸上下,从来没人敢提起当年那个传说。”
“……”
“我怀疑,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并且有可能,他也是长灵教失去行踪的上代左右鬼之一。”
“……若是那样,他便该是已经杀掉另一人吞并了力量,才会那样强大。”
一阵沉默,钟未空终于轻吸一口气问出口:“历代堕鬼者并不会失去什么记忆是么?”
朱裂眼里一震,没有答话。
“果然如此么……”钟未空自讽轻笑。
这便是,应证了莫秋阑的话了。
那为什么该是作为最远的敌人的莫秋阑,会知道那么多那么详细?
心下想着,口中却略略疑惑道,“长灵教让你们来帮我?”
朱裂便开心地笑起来:“没想到吧。我也是很惊喜,竟然不用和你对上手。”
钟未空挑眉,朱裂只好收敛面色,道:“长灵教本就是钟氏嫡系子孙所创,互相扶持至钟氏国家灭亡,一向忠心赤诚,当年收留你和钟碍月便是一证。钟氏亡国便转入地下暗中培植势力,与莫氏朝廷自是多有抵触,也不怪会被人称为魔教。此次钟碍月被劫,莫秋阑有意相逼,单岫中途插手搅乱营救计划,杨飞盖无奈之下私率军队攻入济远城,也就是说……”
“钟氏,已算正式起兵。”钟未空额上的冷汗微微渗出。
“原来莫秋阑不知何时已经布置了重兵在济方城周围,似是掌握了方留应谋反的罪证,要一举擒获。谁知阴差阳错,恰好用在对付单岫的兵马上。不过不论对付谁,济方城和济远城,定是血流成河。这种情况,长灵教自然是倾巢相助。毕竟钟氏遗孤只剩下你们俩了。”
闻言,钟未空的心头猛地一冷。
他霍地想起,自己该是,莫飞盖。
压下胸中翻滚,他点头:“好。”
骤然急退!
“得到需要的立马就走,流焰你还真不厚道。”森雪笑叹。
“你们的对话我们不会泄露出去啦。”夜歌道,“慢走。”
江月振袖,洒落剑上一排血珠,道:“一百两。”
“还有件事。”朱裂笑,转身已投入战场,语调却是突转沉重。
而其他三护法听到这句,猜到朱裂要说何事,竟也同时沉下脸色。
“左鬼流焰——你的右鬼,一直隐秘的吞雷公子,终于出现了。并且……”
钟未空的脚步顿止!
“也参加了这次行动。”
一阵沉默。
似乎有一声轻轻低低断断续续的笑声。
是钟未空。
“下次,两个糖人。”钟未空道。
——在祭祖大典长别前,钟未空便答应过,送他一个糖人以作补偿。
“……要桃子形状噢。”朱裂认真回答道。
果然。
钟未空笑:“好。”
脚步再起,全速奔向东边,那个约定的地方。
生死门。
“要是他回不来,你的桃子就没咯。”夜歌道。
“那就把小师父埋到一千棵桃树下,叫他永远给我看桃园。”
“估计这样长出来的桃子也会特别好吃,记得分我几个。”森雪笑道。
“用得着他分么,你早进去偷了。”江月道,皱眉,“不过你确定吃了那些桃子不会上火么,一疯起来就会燃尽方圆几里的人长出的桃子。”
“那就……”朱裂勾起嘴角,斜剑向前,“多浇点水嘛。”
“有道理。”三人笑道,各自凝神,面对着被砍杀许多却仍然排山而来,已经分不清是单岫还是莫秋阑的人的杀手群。
其中十九个黑袖者的气势与眼神,格外醒目。
“这一波,看来很有难度哪。”江月笑道,眼神,沉了下来。
就在此时,又突然多出来三四十人,杀气横溢地几乎是横挡在他们前面。
穿着并不相同,似乎是两波来路,汇集在此处。
就在他们站定的时候,另外的二十几人,也赶到了。

人数正在不断增加。
四人,便笑了起来。
那近百人,背对着他们,已与原先的那几百来敌干上了。
还会有谁。自然是长灵教势力急速膨胀的几年来收服的各大小派系。
“流焰不在了,就该咱四护法大展身手咯。”森雪道,语调愉快,话尾低沉下去。
朱裂扬眉:“溜过一个,都会被小师父看不起哦。”
四人默契地互视一笑,转眼看向前方。
忽然暴涨的杀意与强势在他们转头的瞬间傲然流泻,竟将那面前的数百敌友都惊得慢了一拍动作。
呼啸的夜风卷起四人的衣袂发梢。
俱是扬着的眉,勾着的唇,闪着的剑。
精芒耀眼的双瞳。
天神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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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呼啸的夜风,卷起了另一人的衣摆。
那人却是一个趔趄,扶着身边的山壁,噗地喷了一大口血。
眼,却是看向脚边的尸体。
两具尸体。
一男一女。
钟碍月静静抬起那被赤色沾染得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袖子,拭去嘴角血污。
然后他静静笑起来。
再静静对着没有气息的郑绿腰和慕老大说:“原来你们,也很好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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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门。
长灵教顶级秘密之一。
当年莫秋阑攻进总坛,教中上下便是通过教内后山那一个生死门逃出生天。
但仍然死去了许多人,并且绝大多数莫名武功全废。
莫秋阑定很疑惑,那道明明堵得严严实实的生死门是如何开启的,又为何明明可以安全通过,却还是死了那么多废了那么多人。
钟未空想着,冷笑一声。
其实生死门,不止一个。
甚至可说是遍布神州大地,只是常人很难发现罢了。
它的开启方法是只有长灵教少数几个最高者才掌握的特殊咒术,而通过方法,便是“生”与“死”。
也就是说,在通过生死门的人中,如果有两人拥有武功,则必须牺牲其中一个。
生者与死者数相同,亦是一种平衡。
但如果没有武功或者武功全废者,便不受限制。
这就是那次之后长灵教一蹶不振的原因。
武功弱者自废武功,武功高强且必须留下保护教众的,只能拖上另一个武功较弱的替死鬼来让他逃出生天。
钟未空没有经历门中那一夜,并不清楚当时的教众是怎样的心情,是众志成城还是威逼就范。
但他看到了现在长灵教的势力发展,看到了他们是以怎样的一种反扑之势,报当年血海深仇。
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评判对或是错。
但无论对错,他都会站在长灵教这边。
这就好比人的发肤血肉。
平时可能完全不会去在意,一旦受伤,就会想尽办法治愈保护。
钟未空是个感情迟钝的人。
他也不喜欢长灵教那种冰冷的生活方式。
但对于已经融入发肤血肉的东西,又怎么能用喜好判断对错?
于是他叹了一叹。
停下飞驰的脚步。
“这位大侠,拦路何意?”
钟未空轻笑道。
看着那一个闻言而出的人。
身形比起常人特别高大,似乎是多长了一截腿。肌肉壮实,臂肌突出,肩宽脸方,看去格外威猛。
又不是一个人。
他的怀中抱着另一个十分娇小的人,可说是缩在了他的手臂中,被那巨大的身形遮挡得连轮廓都看不出来了。
睁着一双惊恐求救的眼睛看着钟未空,呜呜嗯嗯却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钟未空沉下眼神。
竟是一个小女孩。
“只是常常被人踩在头上有点不爽,想立点功改变现状而已。”那大汉道,粗沉的嗓音,让那笑声听去格外阴森。
“那个简单啊。”钟未空眨眨眼睛笑道。
“噢?”
“不想被踩,变成狗屎就行了。”钟未空抬手,晃晃食指教育道。
大汉一愣,怒火蒙上双眼,又阴沉沉地笑起来。
笑声未尽,那孩子便摔坐到了地上。
——分明是在那大汉的臂弯里,又怎么会突然坐到地上?
因为那大汉消失了。
而钟未空也消失了。
却是一声剧烈的金鸣声出现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
那金鸣似携上了强劲的飓风,刹那旋转升腾着割裂摧毁近周数丈树木。
“好强的掌力。”钟未空道。
冷冷的声音。
他出现在了,大汉的身后!
大汉的瞳孔,猛缩!!
“果然是,世上最快的速度……那招就是……传说中的‘流光走焰’?”大汉道。
极缓的语速。
闪烁的目光。
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已经顺着那飓风相退一丈,各自站定。
“不错。”钟未空道,扬起下巴,轻笑,“第一招就用了我的成名技,可有给你个惊喜?”
“‘流光走焰’——黑道第一人,长灵教首席杀手左鬼流焰的成名技和最强杀招,凝气成剑,随意幻化,配合流焰公子无人匹敌的速度,所向披靡……”大汉慢慢道,扯扯嘴角,便是鲜血滴落,紧接着大把大把喷涌而出,一时力软,跪地拄剑,“那一刻的你,才是真正的,左鬼流焰……”
他想起来方才那一幕。
钟未空出现在他身后那一幕。
他什么都没看见。
包括那人是怎么靠近是怎么错身至后怎么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光。
那该是剑。
光中幻化而出的剑。
三分落花无情三分秋水索意三分古箫悠远,最后一分绝艳如焰。
当这把不是剑的剑穿透他的身体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剑的名字,叫做“流光走焰”。
美到极致的摧毁。
最光辉中的无边黑暗与绝望,直到毁灭。
卷了上来,流了过来,又消失不见。
“之前你一贯用真剑,原来只是掩饰。”大汉道。
钟未空道:“一个人的长处往往就是他的短处。惯用并精通的兵器,会成为使用者的枷锁。”
“……不如以气为剑,以意御剑。不愧是,左鬼流焰。”大汉断断续续地笑起来,一笑一咳血。
“我欣赏你。”钟未空忽道。
“哦?”
“受我一击还能撑着这么久,说这么多话的,你是第一个。”钟未空笑,“或者说,太久没用这一招,我生疏了。”
“怎会。”大汉道,“‘流光走焰’极耗元功,甚至可说,每使用一次便是折损一次你的性命,你又怎会大意。而左鬼流焰的名声,不就是,不容有错,最高效率的……做事风格么……”
“说得是。”钟未空听见他的声音断续,知他即将断气,眼神便转冷,“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谁指使你来的?”
不料大汉竟是森寒一笑,这样一句后,浑身气流激涌!
“啊……”钟未空惊道。
那大汉竟是自己聚力,让“流光走焰”的伤口提前爆裂!
一声闷响,血肉四溅。
“也好。”钟未空淡淡苦笑起来,“我也,没时间了……”
而他的腿,已经被一个小小的力道紧紧抱住。
是冲过来的那个孩子。
“好了,不怕。”钟未空蹲下来,抱了抱她。
而她已经泣不成声,身体剧烈抖着。
“泠泠害怕……哥哥,我看见爹爹被六个怪人围攻,是不是……”
钟未空的眼神,顿时冷了下去。
“你爹,可能已经……”他抬手安慰地摸摸泠泠的头。
“你也快了。”泠泠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道。
却不是个小女孩的声音,而是个尖厉的,成年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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