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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九八年三月十九日星期四。农历二月二十一日。元亨利贞。吉。或者用四柱、五行、八字排列组合得出某个数字然后查易学经典得出流年运气;或者用蓍草、贝子和卦签排、扔、摇出可以预示行为结果或吉凶的卦象、阴阳、签文;总之,布尔乔亚故事中一个重要的女性人物这天早上九点就从她父亲那里得到一个令她高兴的中国式结论:今天是个好日子,有很多中国人会选择在今天出门的。她父亲告诉她,你今天动身去上海最合适,不然最近十多天没有什么好日子了。她父亲并不是易学专家或者牛鼻子道士或者铁口神算,他告诉女儿说他是从一本很权威的黄历书上查到这个结论的。那本黄历书上写着:戊寅年丑月申日,黄道吉日,宜婚丧、起屋、扫墓、出行。中国人都相信这些流传了不知几千年的卜问之术,尽管他们并不懂得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王茜尔是他父亲的女儿,既然他父亲这么说了,她也只能这么相信。她上午十点钟出发乘中巴车赶到沈阳火车站,果然没费多大劲就顺利地买到了一张坐票。这就让她更相信她父亲的话是正确的,而且对从此以后的未知生活也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当王茜尔登上中午那趟由哈尔滨开往上海的火车时,她全部的随身物品不过就是一只小小的旅行箱、一个价格低廉的水货鳄鱼皮小背包、一份快餐和一只黄色的带摁扣的皮革钱包,钱包中装着她的车票、一小片写着她妹妹在北京的地址和手机号码的纸以及四百元钞票。以她一米七八的身高带着这么点行李出门,跟空手去一趟小卖部为父亲买烟买酒一样轻松,因此她很顺利地就找到了三车三十六号的座位。可是她的座位已被一个人四十多岁的男人占了,而且那个男人正趴在小桌子上睡得正香,这可是她没有想到的问题。车厢里没有空位子,她婷婷玉立地站在过道中央,手里还拎着小小的旅行箱,像个走猫步的模特做pose,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好。车厢里没有午睡的旅客全都看着她,就当旅途中看一场模特秀。
王茜尔心里抱怨父亲还是算得不准,尽管买着了张坐票,位子却被人占去了,去上海得有两千公里的路,就这么站着,可是罪遭大了。什么好日子!以后可别信老爸的瞎诌诌了。那会儿她心里想的就是这个。刚好有个女乘务员从过道那头走过来,王茜尔连忙拦住她,要求她解决她座位被占的问题。
女乘务员拍拍那占了王茜尔座位的男旅客的肩膀,“喂,醒醒,到你自己的座位上去睡。我们这车全程对号入座,全程对号,啊。”
那男旅客抬起头来,一脸的疲惫不堪,也不言语,起身,让位子给王茜尔,好象还没有睡醒。王茜尔借助自己在女性中不多见的身高优势,轻松地将旅行箱放在高高的行李架上,气冲冲地坐上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临窗座位,父亲所说的好日子终于还是显灵了,只不过多了个小插曲。她看了一眼与自己交换了位置占在过道的那个男旅客,眼里露出怨愤的神色,似乎是怨他不该占着她的座位睡觉让她受了很大的难堪。车厢里许多人看不到电视模特秀了,心里不甘,就站起身了继续朝王茜尔这边张望。身材突出的女子,总是要享受这样的特权,她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许多人围观。男人希望她尽量少穿,女人则希望能看见她出丑,遭遇难堪,或者她身上有什么地方露出只有女人才能看出来的破绽。

王茜尔早就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无论在她读书的初中、高中和护士学校,还是在为父亲买了十多年烟酒的从家到小卖部必须穿过的弄堂,还是在她刚刚结束了实习的那家职工医院,她一直在享受如此殊荣。矮个子男生骂她是圆规走起路来像画抛物线,女同伴大多毫不掩饰地妒忌她的身高马大嘲笑她的呆若木鸡,老师挖苦她是身体的长子和知识的矮子。街坊四邻的大叔大妈们夸她条子好,不会读书没关系,将来可以去做模特,赚大钱,言谈中往往还是将她当作一只高个子的花瓶,中看不中用。她实习的那家医院,从院长到锅炉工,则都私底下找机会要跟她独处,用的眼睛看她的胸部、臀部和大腿,说她是个天生的尤物,说完就直截了当地跟她表示要和她睡觉,哪怕睡一次也行,价钱由她开,或者安排她到医院上班的代价是每月睡两次,或者睡一次后每月给她五十块钱的零花外加一套新衣服。那些家伙把自己当成那些生了娃结了婚下了岗家里还有个找不到工作的懒男人的洗衣女工了,花钱,不花钱打洞,想得美!不过那家医院里也不全是流氓,有个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帅气医生追求她的手段尽管笨拙,但其情可悯,就满足了他一回。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好笑,那家伙以探讨减肥方法为由将她骗至他的诊室,让她躺下说是要摸了小肚子才知道长胖的指数。她见他一脸的认真就同意了,那家伙摸完了她一贫如洗的腹部之后没找到任何的说辞,又说脂肪酸肯定跑到去了,提出要摸一下哪怕只摸一下左边的一个就知道减肥配方了。说着他的手就上来了,她一把摁住他的手说你耍流氓啊,他就说你太美了人见人爱你就让我耍一次流氓吧求求你就耍一次我给你钱还不行。瞧他那可怜样她就安慰他说你个学医的成天跟死尸打交道还看少了人体怎么这么变态呀,要看就看一下不许碰就看一下快点一会儿有人来了,他哆哆嗦嗦地掀开乳罩不是一个两个都要拿伸手一抓什么都不知道了就亲啃个不停嘴里咿咿呀呀的像个日本鬼子,忽然有噢噢哦哦几下哇的一声哎呀大叫他了,她赶快起来戴好乳罩拉正上衣准备逃走又被他拉住塞给她一百块钱说我说话算数但见他的白大褂下部一片湿迹骇然。
王茜尔认为这车厢上的男旅客此时都跟医院的那些男人差不多。如今不同以往,食色性也,用不着藏着掖着了,所以他们比以前更加在乎免费食色的任何机会。她知道她坐下以后很多男旅客就会着急看不着她的腿臀腰胸而心里发痒,就会借故上厕所或倒茶续水或洗脸刷牙一次次往她座位这边的盥洗间来来往往。这些猜想令她信心百倍,令她壮志凌云,将脸朝向窗外沈阳南郊的不断远去的房屋、树木和田野,看移动之风景,享受旅途愉快。对了,该吃饭了。她打开那盒从火车站广场买的盒饭,捡起筷子,戳了戳肥大的鸡腿,捋了捋青菜,开始大口吃饭,她的食欲和她的年龄一样,旺盛而结实,而且还要成长。一边吃,她还抬头看看车厢的情况。果然开始有人穿梭来往于过道,路过她的座位时,还不忘要看看她是怎么吃饭的。因为有人挡着过道,交通不便,道路不畅,这倒恰好满足了那些家伙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的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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