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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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一家还算干净的四川小饭馆。习古文、薛醯和作家坐在能看见客车的落地窗边的餐桌上边聊边吃着。荧光灯照得饭厅里很亮堂。
习古文问作家贲弼,“你最近又在写什么作品,是诗歌还是杂文?”
贲弼喝了口南京牌啤酒,说,“这年头写诗?那我早饿死了。杂文也不行,鲁迅要是活在今天,肯定比我还惨。我最近在写一部史诗体的多卷长篇小说,正在南京体生和调研,也为江苏的企业和政府写一写颂歌,拉点赞助度日糊口。”
“混得不错嘛,连车都有了。”习古文调侃地说。
“赞助企业的,刚为他们写了个电视剧剧本,描写他们几百年的陈醋发展的历史。”
薛醯听作家说到了醋,莞尔一笑,就给贲弼讲了“醋吧”五绝的诞生故事和自己的名字。贲弼听后大笑,说,到底是厚雪啊,而且打算在拍电视剧时如果能做编剧就将“醋吧”五绝用到男主角的台词中去。厚雪是贲弼对习古文的称呼,他告诉薛醯习古文在学校社时的笔名和诨名就叫“厚雪”,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习古文的诗总是写得很长,动辄一两百行,就像是雪下得很厚的雪原,让人就想伸脚踏上去看看有多深。他还给薛醯讲了一些习古文在学校的风流或风光的故事或片断,薛醯全都表现出“深挖洞,广积粮”的兴趣。
习古文对贲弼的史诗体长篇小说感兴趣,他对贲弼说,“讲讲你的大部头吧。”
贲弼马上来神了,他开始滔滔不绝。
“我的这部长篇小说的名字叫做《布尔乔亚》,怎么样,这名儿好吧?打算分九卷写尽整个资本主义或者说市场经济全球发展的三百多年历史。为了写这个主题,我已经准备了近十年了,目前已开始了第一卷关于财富故事的写作。这个故事发生在中国,以中国近百年的经济体制维新和变革为背景,高度浓缩的故事发生在改革开放以来的过去十多年。对了,我这个故事主要人物的原型就是厚雪先生。”
“以我为原型?我可绝对是个小人物,别写完了卖不动。”
“小人物怎么了,小人物才能反映大问题嘛。伤痕以降,文艺界盛行攀龙附凤的颂歌样式,改革开放的正面人物形象全都高大全了,如今已走入失去了生活真实的低俗虚构,人们对文艺作品最基本的要求——真,已经很难找到了。还有一些实用主义的作家,炮制和钩沉出大量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甚至是无厘头的快乐,善,已很难在文艺中找到踪迹。至于美,有前两项的严重缺失,根本无从谈起。我之所以选厚雪作为男主人公的原型,是因为我只能从厚雪身上能找到这些东西。”
习古文问,“表现手法上又有什么创新?你向来喜欢追求新奇的表现手段,并力求以此来表现你对作品内涵的独到见解。”
贲弼说,“这次最大的特点是引入了我称其谓第四人称的叙事方式,到时你看了就只能叫好了。故事中会时而出现两重的‘我’和两重的作者读者关系,你作为读者会在这种神秘、优雅和愉悦的两重性中发现、迷失并找回自己。”
“那会不会又像你当年学结构主义流派写新诗那样,只见结构和新颖,不见优美与意义呀?”习古文对他的过去很了解。
“你别揭我老底了。当年我在结构之中垒结构、在象征之上求象征、意识流中流意识的艺术追求也并没有错,因为当时需要的就是建设一个新的文艺环境和秩序,那些东西都可以被包容在一无所有的追求之中,进而成为内容。如今的情况不太一样,十多年没有新的东西进入文艺,内容的繁杂和纷乱呼唤类似当年的深刻、简洁、震撼和标新立异。我的这个第四人称视角完全是因为故事本身的丰富内容、深邃思想和矛盾跌宕所需要的,在它的背后深含着哲学、、经济、投资、审美、道德、勇气、财富、义道、诚信、礼仪、灵感等文化范畴的现实要求。”

“那你的故事情节是怎样安排的?”薛醯问道。
“我正在写的第一卷的第一部取名《街车》,一开头就描写厚雪出山了。在他出山的路上努力找回十年前的自我,在车上碰到了像他当年一样年轻的大学生,这个大学生必须是个女的,长得跟当年从新疆追厚雪追到武汉的那个维族电视节目女主持人一样漂亮大方,接下来他们猛烈地相爱。”
“真的吗?”薛醯显得很兴奋。
“对,一定要猛烈!一个压抑了十年的的爆发点,你说温度有多高。这么说吧,他在南京这个小饭馆里坐着,看非洲一眼,海明威就写不成《乞力马扎罗的雪》,因为那一山的雪已被他的目光和思想的热度所融化。这个横空出世的故事主人公,还必须敢像我们行为主义者那样去,光看一毒眼,或者来他个精神震撼级的交感,那也不行,还必须真正地将这种变成行动,因为生活本来就如此。”
“你真敢毫不掩饰地写这个?到底什么是行为主义?”薛醯更兴奋了,她拿眼瞟了一下习古文。习古文笑,也不插话。
贲弼看着习古文继续说,“我要描写出他从精神、生活、生理和道德方面实现全方位突围的渴望强度。对,是‘突围’!突围者,哪管得了敢还是不敢。他会朝着自己的目标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不管前面是女人、金钱、财富还有其他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贲弼说道最后那几个字时简直是穷凶极恶、咬牙切齿,像导演在说戏。
薛醯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习古文仍在笑,仍不插话。
贲弼继续讲解他的小说。“行为主义即是行为至上,行为至上者必敢怒敢言。”说着,他发现薛醯和习古文在交换着眼色,就决定咯吱他们一下,“我看你们两个特别像我小说中开头出现的那两个人物,就拿你们两个来说吧,行为主义就是,如果你,”他用手指了指薛醯,“想和他,”他又指了指习古文,“这会儿的话,也别藏着掖着,立马儿从我这儿拿走车钥匙和房门钥匙,开车去我在大桥饭店租的狗窝,大战他五百回合,再回这儿继续喝酒,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当然,如果是彻底的行为主义者的话,就让我也去,帮你们看个场子、搬个凳子什么的,甚至在关键的时候还适当介入。不要觉得这么做会有什么不妥,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提高质量。”
薛醯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知道该跟这个如此无耻之徒说些什么。习古文拦住了贲弼准备继续前进的话头,说,“老贲,你也得注意一下,这里还有女同志,而且还是这么年轻的女同志。聊点别的吧,聊点别的。”
薛醯将头侧向窗外,发现客车的车灯打开了,车已经开动了。她站了起来,对习古文说,“车开了,我们走吧。”
习古文和作家一齐朝窗外客车停放的地方看过去,夜幕中车灯在移动,客车真的开动了。
“还是吃完了饭再走,我等会儿开车去追就是了。”
“我们的行李还在车上。以后再说吧,你还留这儿吃,就不要出来了。”
三个人前前后后地往门外跑,小老板在后面嚷嚷谁结帐,作家就没再跟着习古文往门外跑了。作家对着习古文的背影喊,“你在上海呆多久,我很快做完了南京的工作也要去上海,我们再碰。”
习古文边跑边回答,“我还没有定下来到底呆多久,估计得有些日子,你来得快的话,我们再碰,听你讲完你的小说。”
“你就呆在上海再找个工作得了,像我所构想的那样来一次精神突围吧。这个女孩不错,你老兄可要抓住了,不要‘一手硬一手软’。”作家站在四川餐馆的门口对着习古文大声疾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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