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突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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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士诚没有猜错,在他们后边二十里处的确有一支百十人的追兵。
昨晚的苦战令双方都是筋疲力尽但是大岛义昌依旧派出了一支建制最完整的中队尾随清军,希望他们能够缠住溃败的清军从而能够为稍事休整后的旅团主力赶来围歼对方赢得时间,就算不能死死缠住清军也要让对方尽可能地溃败、溃败、再溃败!
说真的,这支以小藤一郎为首的追击小分队也的确尽力了。他们忍受着连番血战后的困苦不堪,忍受着空瘪腹腔传来的灼热饥饿感,忍受着弹药不足,忍受着枪械损坏,忍受着后勤不济,忍受着••••••忍受着一切难以忍受的困难,爆发出体内残余的潜力,在黑夜中死死地追击着溃败的清军。在黑夜中清军几次集结都被他们给强行冲散了,满山遍野的清军被他们分割、包围,再分割、再包围。他们究竟抓了多少俘虏,恐怕就连他们也说不清了,太多了。
把俘虏抛给后续部队后就紧紧地追着溃败的清军主力,死活不松口,他们就是一把尖刀,一把捅向清军心脏的尖刀。
昨晚他们的行动无疑是顺利的,战果是巨大的,但是他们的这种好运也就仅仅持续到天亮而已。准确说是百十名清兵的决死阻击让他们的好运到此为止。
小藤一郎不会忘记,整个追击中队也不会忘记,那群清兵是如何转过身怒吼着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过来的。他们的决死的眼神,狰狞的面孔,必死的信念,疯狂的拼杀,悲愤的吼声••••••这一切都让这些日军感到如此熟悉。
这就是那些长官嘴里说的**无能、贪生怕死、不堪一击的清**队?!但愿这是清国的最后一支强军吧,要不然皇国的征朝大业恐怕就不容易完成了。
虽然隐隐感觉到了此次的“征朝大业”不会一帆风顺,然而这些已经被彻底洗脑从骨子里都透着疯狂的日军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丝毫灰心绝望,反而更加的疯狂尽力。不用长官的刻意催促,这队日军已经尽力赶路了。
如今他们离清兵已经不远了,这从路上的脚印痕迹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快,快,我们赶到前面阻挡这些清兵,为旅团主力赢得时间。”小藤一郎不停地鼓动着士兵们的士气。
“武士们,到时候消灭清国最精锐军队的荣誉将会落在我们小藤中队的头上,皇军的军旗也会因我们的勇敢而熠熠生辉,或许就连天皇陛下也会接见我们的。武士们,前进吧!无尽的荣光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前进,只要翻过了前边的土坡,那些懦弱清兵的脑袋将会为大家的勋章。武士们,前进,我们将书写大日本的荣光!”小藤一郎此时充分发挥了他小学教师的水准,不停的鼓动着疲惫不堪的部下,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余劲在这儿不停的慷慨激昂。
不过他这番诗样的话语还是颇有成效的,最起码那些倭兵就像吃了春药一样,怪叫着就朝前方跑了过去。
趴在山坡的灌木丛中,聂士诚冷冷地盯着前面的日军。日兵太猖狂了,为了追求速度竟然没有派遣搜索尖兵,这将给他们带来致命的打击。
就是现在了,替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
“放~~~”
聂士诚挥舞着战刀,大声喊道。
伴随着他的吼声,就是一阵整齐的排枪声。
“放~~~”
“放~~~”
聂士诚不停地吼着,分作几波的清兵随着他的吼声打出阵阵密集而又整齐的排枪。
几乎就在枪声响起的瞬间,这些日军大脑就反应了过来。
“卧倒,还击!”
这就是日军的第一反应。想法是对的,可是也要能够执行啊。这些日军的体力已经达到极限了,甚至有些日兵完全就是机械地抬起脚、落脚,之所以还能够坚持下来完全是凭着一股虚火罢了。如今遭到骤然袭击,想要躲避可是身体已经不受意志支配了,几乎瞬间就有七、八十号倭兵中弹倒地。
“射击!”小藤一郎卧倒地上抽出指挥刀,嘶哑着喉咙喊道。
那些爬在地上的日军纷纷开枪还击,不得不说日军的枪法还是很准的,不大一会儿清兵就开始出现伤亡了。可是他们本来就没有带多少子弹并且昨晚一夜追击枪炮更是没有少放,子弹早就所剩无几了。聂部清军虽然一路溃败但毕竟还是保存了相当一部分弹药,如今被聂士诚匆匆整顿后还是恢复了一定战力的,要是这些残兵再次跟对方陷入苦战那么他们肯定不会再有以前的坚韧了,不过现在战事几乎就是一面到,那么这些一心复仇的清兵可就越打越猛了。
也该这些日军倒霉,要是碰上别的清军倒也罢了,可是偏偏碰上了聂士诚所部这个硬茬。本来他们一个中队二百多人一夜追逐也没有损失多少人,可是早上那些决死阻击的清军却硬是让他们损失了将近九十号,如今又被清军突然袭击搞掉了七、八十号人,整个中队完全就被打残了,再加上幸存者的疲劳不堪,此时这个小藤中队哪还有能力还击?!
双方的对射根本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在残余日军弹药耗尽后,土坡上就只剩下了清军的阵阵排枪声。
看到对方还有三十多人并且已经没有弹药了,聂士诚挥手制止了清兵的射击,执着战刀就带头冲了下来。只有让士兵们亲手劈杀了日军才能让他们消除对日军的恐惧,才能真正鼓舞起士气!
五、六百名急于复仇的清军围着三十余名残存的日军,后面能发生什么事儿,就不难想象了吧?!

“娘的,真他娘的爽快,终于出了口恶气~~~”姚良才满脸兴奋地嚷着,手中滴血的战刀犹自挥舞个不停,这可是他刚才砍翻六个鬼子的见证。
对于这位平日里大咧惯了的长官此时的失态吵嚷,一众战后余生的清兵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他们此时要么就是静静地坐在地上,要么就是打扫战场、要么就是相互包扎伤口,要么就是满脸期许地看着聂士诚,要么就是低声地说笑着••••••总之,此时根本没有人过多地注意姚良才。
“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南下公州还是绕到北上平壤?”在一个小土坡上,胡毅甲向身旁的聂士问道。
“你说呢?”
“大人,标下认为绕道北上是目前唯一的出路。”胡毅甲回答的斩钉截铁。
“哦~~~”聂士诚转过身盯着对方:“为什么?”
胡毅甲略一思付,字斟句酌道:“我军是入朝诸军中战力最强之部,如今连我们都败了其他诸军就更不可能轻易挡住日军了。北洋援军至今未到而日人援军则可从南朝鲜任意地方登陆上岸,我军没能一举歼灭大岛旅团平定汉城已失先机,成欢之战更是损失惨重而新营又不知所踪,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平壤以南尽皆沦陷之势已不可挽!就算我们到了公州又能怎样?!叶部军备松弛,操练懈怠,战力不堪,就算全军抱定必死之心恐怕也阻挡不住日军。况且,况且~~~”
“几十年的老伙计了,还有什么不能说呢!说吧~~~”聂士诚轻声说道,语气甚是平静。
胡毅甲也放开了,什么都不顾了:“叶督的为人你也知道,贪财好色,贪生怕死,早就没有了当年锐意进取,勇猛无畏。我们跟日军鏖战的时候,他驻军公州却坐视不理,毫无作为,根本没对日军起一点儿牵制作用。今我们数百残兵前往公州,只能使他更加畏惧日人,说不得,当我们到的时候,叶督已经带人北撤了。大人三思啊~~~”
“北撤,如果我们北撤了,那么新营怎么办?聂某绝不相信他们已经被日军给消灭了,虽然音讯断绝但是聂某始终坚信他们就在汉城附近。此时我们已经战败,如果叶曙青(叶志超的字)也率军北撤,那么新营岂不是真的成为孤军了?如果我们南下不仅可以及时得到休整,还可以留住盛军,到时候能够和曙青合作消灭已是疲师的日军更好,就算不能,也可以牵制日军让新营多一份安全。”
不待对方回答,聂士诚接着叹道:“一千多人呀,都是咱们芦台防军最棒的小伙子,不可能这么快就全军覆没的。不管怎样,咱们这些老人不能轻易放弃他们!”
胡毅甲本就不是固执之人,先前多次劝谏都是为了能够让这些残兵顺利北撤,给芦台防军保存些家底。然老长官聂士诚不听劝并且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继续劝下去不成?!至于新营,他可不认为这个编练不到一年的新营能够从疯狂精锐的日军手中逃出。
底层的士兵可不知道上层的这些曲曲折折,他们只知道在聂大人的带领下他们打败了追击日军,跟着聂大人他们就能够活着回到家乡。现在大人说往南走,咱就往南走呗。
事实上,聂士诚还是高估了叶志超。当他带着数百残军赶到公州江边的时候,就看到乱哄哄的一大群清兵猬集在南岸忙着争夺渡船,而那些渡过江的清兵也是混杂在一块儿,官、兵不分,吵吵嚷嚷混乱不堪。
“去问问怎么回事儿。”聂士诚指着前边的混乱人群下令。
姚良才二话没说带着几个士兵就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你们是哪个营头的?前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叶军门呢?”聂士诚急声问道。
“禀、禀、禀大人,小的是‘盛’字营的,叶军门让我们渡江后向北撤。叶军门在哪里,小的就不知道了。”那个被带来的叶部士兵,颤抖着身体回道。
要是平时他这个小兵也绝不会如此不堪,哪怕对方就是练军的总兵、军门,也不会如此这般。这些年来他们“盛”军一直驻扎在天津,被当作北洋的真正嫡系看待,再加上统兵大员叶志超不仅是北洋红人更兼着直隶提督这一要职,而他偏偏却疏于整顿营务。如此一来,这些“盛”军兵将自然就骄横起来了,甚至于其他营头的把总、千总他们都敢当街殴打,只要不是自家的长官,哪怕就是副将、总兵也不放在心上。
面对这些刚刚经历了血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浑身上下到处洋溢着凛然杀气的聂部诸人,他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离开后,聂士诚对着胡毅甲苦笑道:“真让你给猜对了~~~”
“怎么办,大人?”姚良才问道。
聂士诚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胡毅甲,而胡毅甲则只是漠然地扫视乱军。半晌后,他终于开了口:“大人,看来叶督是铁了心要北撤。劝恐怕似劝不住了。”说到这里,胡毅甲却停了下来。看到聂、姚一眼,握紧双手森然道:“如果大人真的想要叶督驻守公州,可以效仿楚霸王旧事!”
“不可!我与曙青同朝为官,俱受恩相提拔,还是乡党,怎么能够做这种事儿呢?!还是尽力地劝他吧,个中利害他还是能分清的。”聂士诚正色说道,但是却显得的气不足。
糊毅甲摇了摇头,心中长叹一声——大人就是待人太诚挚了,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是一个总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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