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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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离开时己是黄昏了,齐小远的肚子发出几声咕咕,心道该吃晚饭了。他对“水浒”有透彻的研究,知道梁山好汉们吃饭并不总是聚在一起的,往往是逢年过节,或遇到重大之事,才会大排筵席。日常生活中,有家室的好汉,当然是在家吃饭;没有家室的,一般是志趣相投的几个人聚在一起。
至于喽罗军汉,则在各军营的公共食舍就餐,类似现代军营的食堂。
走出门口,见吕方、郭盛仍然站在院中,与二孔低声交谈,一见齐小远出现,四人顿时站直了身体。
孔明道:“师父,咱们去哪家?”
齐小远道:“什么‘去哪家?’”
孔明笑道:“师父如何忘了,今天是凌统领小公子三岁生日,又是董都监新婚之日,昨天都己下过帖子了。”
梁山好汉间的称呼,一般是以上山前的职务相称,如林冲是林教头,秦明是秦统制。当然,如果之前的职业根本提不上台面,那还是要避讳的。譬如就没人管李逵叫“李牢子。”
齐小远一听“董都监,”就知道是指董平。他杀了东平府太守程万里满门,夺了太守的女儿。齐小远实在不理解这些人的作为,杀人满门,还有脸娶人家女儿?至于“凌统领,”则是凌振。在他心目中,凌振实在比梁山任何一人都要重要。
齐小远拍拍额头,道:“糊涂,差点忘了。去凌统领那里吧。”
孔明和孔亮对视一眼,心道凌振的面子比五虎上将之一的董平还大?真是难以置信。
孔亮道:“董都监必然苦等师父。不如我先去打个招呼?”
齐小远想到董平的武力还是值得笼络的,点点头道:“不错。你哥俩都去招呼一下,我迟一会再去。”
凌振住处在忠义堂左边,也是一座院子,里面还有柴进、李应、蒋敬三家。凌振是个技术军官,为人低调,因此这次宴会,除了请了同院三家,以及呼延灼、韩滔、彭玘这三个老同事,就只请了宋、卢、吴、公孙这梁山四大天王。
卢、吴、公孙都很客气地回绝了,只是派人送来了贺礼。柴进、李应明确表示要参加董平的婚礼,要迟一会才到。凌振知道自己地位远比不上董平,而且伎术官无论在何处都不受重视,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宋江没说来不来,因此筵席摆下,没人入座,都在院子里闲谈。
呼延灼道:“凌贤弟,派个人去问一下,宋兄长到底来不来。”
蒋敬道:“公明哥哥也许会先去董平那里。”
这时院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吕方、郭盛带着十来个军汉簇拥着齐小远走了进来。院中人以呼延灼为首,齐声唱诺道:“恭迎仁兄!”
呼延灼见齐小远到来,心里比凌振还高兴。梁山集团派系众多,呼延灼是韩滔、彭玘、凌振这个四人小派系的头目。齐小远重视凌振,就是给他呼延灼面子。
齐小远猜到这几人必是呼延灼等,笑道:“兄弟们免礼。”
呼延灼道:“兄长的脚伤还没好吗?”
下午时人人见到齐小远从虚皇坛上滚落,然后就瘸了脚,多以为只是扭伤。但呼延灼见他此刻仍然跛着脚,不禁有些担忧。
齐小远心道“老子的伤永远好不了啦!”仔细打量了一眼呼延灼,见其人中等身材,双目有神,面孔刚毅,颏下微须,是个武将的样子。含笑道:“愚兄这次跌得有些蹊跷。这腿不痛不痒,可就是伸不直。”
韩滔道:“请安大夫看了吗?”
齐小远道:“明日再说。”转向凌振道:“凌贤弟,恭贺小公子长命百岁啊。”
吕方走上几步,手上多了几个荷包,双手捧上道:“凌兄,这是公明哥哥送的长命金锁,另外几件,是我和郭盛兄弟的礼物。敬请笑纳。”
齐小远心赞吕方会办事。其实并非吕方会办事。宋江身为梁山之主,其他一百零七人有个大小事都会来请,宋江不管去不去,礼物都是要预先备下的。因此吕方等人早熟悉了这程式。
凌振连忙致谢,喊丫环收下礼物,然后邀请齐小远进屋,在首位坐下。以下依次是呼延灼、韩滔、彭玘、蒋敬、吕方、郭盛,凌振在客位相陪。
酒过三巡,齐小远道:“凌贤弟的小公子呢?今天他可是寿星老,如何可以不出来?”
凌振道:“孩子己睡了。我去抱他出来。”
齐小远道:“睡了就算了。凌贤弟本是京师甲仗库副使,这个甲仗库是个什么衙门?”
凌振道:“甲仗库是贮藏兵器的仓库,属军器监。”
齐小远道:“贤弟是大宋第一个炮手,对火器制造方法肯定是烂熟于心了?”
凌振矜持地道:“大体上有所了解。”
齐小远道:“不知大宋火器制作,达到什么样的高度?烦劳贤弟解说一二。”
齐小远曾在一本书中读到,宋代冶炼工艺,兵器制造、尤其是火器制造水平非常先进,一直不大相信,因为以那样的水平,北宋断不该亡。因此想听听当时行家的意见。
他这一问,正搔着凌振的痒处。凌振是属于那种怯于应酬、但非常醉心于专业的技术人才。见“宋兄长”如此关注他的工作,于是便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宋代火药配方,有十几种,最主要的是三种:一是火炮炮弹的配方,这也是凌振攻梁山时使用的子母炮、风火炮的配方;二是蒺藜火球的配方;三是毒药烟球配方。这三种都可以互换使用。
火药原料大体上是硫黄、窝黄、焰硝、炭末、麻茹、干漆、定粉、竹筎、黄丹、黄蜡、清油、桐油、松脂、浓油、甚至砒霜等等。这里除了硫黄、窝黄、焰硝、麻茹、竹茹(代替木炭)为火药的主原料,其他多是为制造毒气的材料以及黏着剂。
凌振谈起这些来自是如数家珍,各种配方中各种原料所占比例是几斤几两,分毫不差。但其他人听得颇觉得枯燥无味。只有呼延灼没有显露倦态。他并非对火药感兴趣,而是在想齐小远为何对火药感兴趣。
齐小远边听边把凌振所述的配方比例心里换算了一下:火炮火弹为硝石60%、硫黄21%、木炭20%;蒺藜火球为硝石62%、硫黄31%、木炭7%……这个与黑火药的最佳配方(硝石75%、硫黄10%、木炭15%)相比,硝石、硫磺、木炭的含量都显然偏低。
而且以当时的工艺条件,以及官衙作坊的职业态度,原料的纯度也肯定不够,因此炸伤力不会强,主要目的可能仍以吓阻、燃烧以及以毒雾驱散敌人为主。这点,只须看看凌振攻梁山时的成债就明白了。
但是火器的种类,却听得齐小远目瞪口呆。不仅有火炮、火枪,还有利用热气流的喷射力发射的火药鞭箭、当半个地雷使用的霹雳火球、以炮发射的铁嘴火鹞等。这些都够有创意了。但是,配方摆在那里,可见效果实在是不行。
不过齐小远心里己有了底,心道:“凭你凌振的技术,我能让你做出更好的火器。”微微一笑道:“凌贤弟是我梁山的大人才。今后主持火器司,要钱要人,只管开口。”
凌振一呆,道:“火器司?”
原来齐小远的新方案还未公布,凌振的头衔只是“掌管专造一应大小号炮。”专造号炮,也太委屈这个人才了。可见宋江的思维确实很有局限。
齐小远道:“下午,愚兄与军师商量了一下,觉得原来公布的职事,颇有不尽如意之处。因此全部重新改定过,明天就会正式公布。这里透露一下,凌贤弟的新职是火器司使,兼火器军兵马总管。”
凌振还在发愣,呼延灼暗地里捅了他一下。他这才省悟,慌忙弃座下拜道:“多谢哥哥提拔……”语音己有点哽咽。
凌振是所谓伎术官,在当时,伎术官自成体系,有别于文官武将。宋代向来歧视伎术官,时论是“伎术官不得与士大夫齿,贱之也。”齐小远对凌振异乎寻常的看重,着实令他感动五内。
齐小远扶起他道:“我为梁山选拔人才。说什么谢不谢的。”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又道:“这个火器司,具体如何设置,就拜托贤弟全权负责了。要人要财,一句话!好了,今天是董平兄弟大喜之日,愚兄要赶去喝杯喜酒。”
呼延灼起身道:“我陪兄长去。”
他与韩、彭都收到喜帖了,只因凌振是自己人,所以先来赴这场宴。而蒋敬脸孔就有点讪讪的,因为董平并未请他。梁山头领以私人名义宴客,都是自己掏钱,所以除了四大天王,以及柴进、李应等大财主,一般人请客也是有所选择的,不可能每人都请到。
齐小远道:“最好。”
韩滔笑道:“我们己送过礼了,不去凑这热闹了。”
董平的住处就比较远了,是在西山关下的正西旱寨,这是梁山马军四大军营之一,林冲、单廷珪、魏定国也居于此寨。当然,这军营设置不久也会随着齐小远版名单的出台而改变。
从山上往下望,夜色深沉,但西山脚下,灯火通明,夜风送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声。跟随的十多个军汉掌起大大的灯笼,映得数丈方圆一派光亮。吕方在前,郭盛在后,护着齐小远小心翼翼往下走。
呼延灼稍稍落后一臂距离,见齐小远矮小的身体一瘸一拐,似乎走得颇为吃力,不觉心窝一热。心道:“公明兄长貌不出众,但仁爱重义,颇有刘先主之胸襟,追随这样一位明公,也不冤了。只是兄长一心想着招安,大节虽然无亏,格局毕竟不够开阔。唉……”
齐小远微微一停步,道:“呼延贤弟,何故叹息?”
呼延灼一愣:好耳力!心道不妨趁此试探一二,便道:“今日上天垂象,我梁山一百单八人竟是上应天星,真是令小弟欣喜。我想就是本朝开国,那些将相也不过如此耳。不知兄长下一步何去何从?”
齐小远道:“呼延贤弟是愚兄知已,不妨明说,若天命在我,我不会拒绝。若天命在宋,我亦不妨为虬髯客。”
虬髯客为隋末豪侠,本欲逐鹿中原,后知天命在李世民,便避其锋芒,到海外立国。齐小远这话己表明不臣立场。呼延灼听了先是颇为惊讶,接着心头暗喜。
后人研究水浒,总认为宋江把关胜、呼延灼等人提上高位,是为了方便招安,似乎朝廷降将是招安路线的主要支持者。齐小远认为这些都是书生的迂腐之见。其实最怕招安的,首先应该是这些降将。阮小七、刘唐这些贫民才不怕哩。
一介白丁,骤然为官,哪怕只是个芝麻绿豆官,在数千年官本位的社会里,也是足以光宗耀祖的美事。农家子弟渴望当官的狂热念头,齐小远在部队就领教过了。
相比之下,降将要招安干什么?以关胜、呼延灼而论,两人由地方军官,被破格举荐为统军大将,征讨梁山,结果全军覆没。招安之后,他们能得到什么待遇?官做得比以前更大吗?
而且降将都是体制内的人物,对内部斗争的残酷性,比外人了解的更透彻。关胜、呼延灼分别是由蔡京、高俅提拨的,投降梁山,就是蔡、高二人之死仇。招安之后,如无意外,基本上是死路一条。后来侥幸未死,那也是有宋江、卢俊义顶缸罢了。
所以招安路线的拥趸,是梁山广大的中下层头领。而宋江把降将摆在高位,一是出于传统门第观念;二是降将素质确实也高于其他人,可为众人表率,在与外界打交道时,印象分也较高;三是宋江也误判了降将心理。
但齐小远不会犯这种错误。
呼延灼郑重地道:“难得兄长剖肝沥胆,呼延灼知兄长心事了,此生誓死追随!”
齐小远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捏。呼延灼心头又一热。
董平为这次大婚,很出了一次血。仅筵席就开了二十多桌,客人除了众多天罡将领,部分地煞将领,还有部下一些心腹头目。筵席则是托了朱贵专门从济州府请来的包办筵席的“四司六局”操办的,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所谓“四司六局,”是当时官府权贵家负责饮食的专业厨班,专为盛大宴会供役。“四司”指帐设司(负责宴厅布置摆设)﹑厨司(掌烹饪)﹑茶酒司(掌茶酒供应及迎送宾客)﹑台盘司(负责托盘、斟酒、劝酒等),六局指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
后来为适应市民上规模的宴饮需求,市面上也出现了类似“四司六局”的专业包办宴饮的服务班子。
喜堂里人声鼎沸,喜气浮动,梁柱都用红绸裹起来,挂上堂幔,桌子都系上桌围,椅子也系上椅披。供桌上放着龙凤锡钎,喜烛高插。从这可以看出,董平这个老婆是抢来的,自然不存在“纳采、纳吉、纳征、亲迎”四礼。然而其他的规矩,却也不缺。

董平却一直有点儿郁闷。梁山凡接到帖子的头领无不亲来道贺,然而宴会过半,宋江却迟迟没有出现。虽说孔明、孔亮兄弟己打过招呼,说宋江要迟一会才到。但此刻还未出现,也许就在凌家喝得大醉,不能来了吧?果是这样,这个面子就丢大了。
董平刚满二十九岁,心灵机巧,相貌英俊,为人甚是自负。也很好面子。他是新客,自然被灌了不少酒,此时酒劲上涌,不知节制,更是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又一杯。
吴用眼观六路,见董平神色不对,心中也暗暗着急:“哥哥怎地还不来?”他向张清使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按住董平的手腕。
“哥哥待会要进洞房,”张清笑着从他手中拿下酒壶,“喝得大罪,小心新娘子踢你下床。”
董平道:“她敢。”不过还是放下酒杯。
偏这时一条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举着酒碗摇摇摆摆走过来,酒水从碗边不住溢出,显然醉得不轻,口中含糊道:“董、董平,来……来来,陪哥哥喝,喝一碗。”
张清也是个风流潇洒的将领,颇看不惯酗酒之人,微皱眉头道:“李大哥,董兄早跟你喝过七、八碗了,如何还喝?”
这大汉自然是李逵了。梁山好汉中但凡喝酒、便脱得赤条条的,不乏其人,比如鲁智深鲁大师。但鲁智深也会注意场所。唯有李逵,一喝便脱,也不管有没有女人在场。不过满山只顾着宋江一个,以此让他。像在婚宴这样的场合,也脱得精赤光溜,实在是不成体统。
就像张清看不起粗卤人一样,粗卤人也打心眼里瞧不起文雅人。李逵斜睨一眼张清,也不答话,突然就把酒往张清脸上一泼。
张清没料到他这般惫懒,急往后闪,胸襟己被淋个透湿。李逵左手指着他,哈哈大笑。
张清怒极,低声道:“黑厮,有你的。出去说话。”怒冲冲往屋外走。
梁山好汉们醉酒打架,却也是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场的,众人见怪不怪。而且大家都有个六七分酒意,只要看热闹,或各怀心思,却也没人相劝。
李逵虽醉不呆,知道张清飞石神功厉害。这屋外地上,多有石子,都是张清的武器。如何敢出去?蓦地大吼一声,从张清身后扑上,一下箍住张清的后背和双臂。
这是初夏,张清衣衫稀薄,脊背明显感受到李逵毛耸耸胸膊的压迫,臀部更可感受李逵腹下那一块肉的热度,一股酒臭之气从李逵嘴里呼出,令张清头皮发麻,几欲呕吐。
张清是个有洁癖的,此时也不禁慌了手脚,急欲摆脱。李逵双臂提起张清,身体一耸一矬,便把张清摔在地上。
张清急待跃起,却被李逵兜起一脚,踢在脊背上,踢得直滚出去,撞翻一张桌子,只听咔嚓一声,显然是肋骨断了一根。
张清借他这一踢之势,翻了出去,忍着伤痛跳起,顺手便拾了一只酒杯藏在袖里,向李逵招手叫道:“你来,你来。”
李逵大踏步抢来,只见白光一闪,酒杯破空而至,啪地一下打在李逵人中上。这招飞石打**的功夫,却是张清绝技,李逵只觉得上唇疼痛,一颗门牙竟掉在舌尖上,顿时天眩地转,往后便倒。
李逵适才从张清身后攻击他,迹近偷袭,下手又毒,更为人不耻。因此张清用酒怀飞击,没人觉得不对。众人轰然叫好。
吴用对卢俊义道:“员外,请你出手阻止。”
卢俊义为难地道:“这两人皆是公明兄长爱将,卢某不便出手。”
却说李逵甚是凶悍,这一招击中**位,一般人会晕厥过去。李逵却只是一晕便又清醒,只一翻身就站了起来,和血咽下掉落的门牙,充满怨毒地盯着张清,暴雷也似喝道:“贼厮鸟,爷爷跟你拼了!”
掀翻桌子,就扯下两根桌腿,径奔张清。张清早抓起桌上一根烛台,预备与李逵放对。这时卢俊义、吴用、公孙胜、林冲同声喝斥。但这两人早红了眼,哪里肯听。
董平与张清交情最好,见状便怪叫一声,赤手空拳就奔向李逵。突然飞起一脚,踢飞李逵左手的桌腿。董平不仅马上功夫好,拳脚也是得过名师指点的,十分了得。连武松看了也暗暗点头,心道“不错,不是花架子。日后有空倒要切磋下。”大赞道:“好!”
董平踢过一脚,又要起脚,突然感觉肩上被人拍了一掌,一个声音道:“董将军,没面目焦挺在此!”
焦挺与李逵交好,是肯定要帮李逵的。但他不愧相扑世家出身,很讲武德,没有趁机偷袭。
董平喝道:“好。”
身体急旋,借旋转之势一记撩阴腿直奔焦挺裤裆。焦挺早料到他会用这一招,左手一伸,便握住他脚腕,向前一掷,低喝道:“去!”
这是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董平身体失去重心,骤然飞起,向着丈外的梁柱撞去。他心中电转:“这下可要出丑了。”岂知头刚触到梁柱,全身劲力一泄,轻飘飘落下地来,稳稳站住。在旁观者看来,是董平武艺高超,化解了焦挺这必杀的一招。只有卢俊义、林冲、武松这少数几个大行家才看出,焦挺是手下留情。心下也自骇异,料不到焦挺这么高明!
这时张清副将龚旺、丁得孙,李逵副手鲍旭、项充、李衮也纷纷跳起,在场中厮打起来。一时间杯盏与碗筷齐飞,酒水共火烛一色。天下大乱啦!众人纷纷避让。
却说李逵挥着桌腿与张清厮拼,突然门帘一晃,一条矮小的身影闪电般窜到李逵身前,一脚踢在他膝盖上,一下把他踹倒。众人顿时都看呆了。唯有武松赞道:“好腿法。”抬眼一看来人,不由一呆:“哥哥竟有如此身手?”
其他人想法均与他一样。原来踢倒李逵这人就是齐小远。宋江是会武的,但没人与他较量过。他之驰名天下,是“仗义疏财”而不是武功。不过看他的两个弟子的身手,可见师父也不会有多高明。
可齐小远此刻一显身手,如卢俊义、武松、鲁智深、林冲等全能高手都看得清清楚楚,“宋江”起脚看似是踢在李逵右腿膝盖上,其实在接触时,脚尖一弯,变踢为勾,勾住了李逵的右膝弯。收脚时又用脚跟反磕李逵左膝侧筋,因此才令他倒地。
在这一刹那间,变招如此迅速,招数如此怪异,那只脚仿佛天外飞来、与出脚者毫不相关一般,令这几个大高手均感其武功实是深不可测。
张清慌忙丢了烛台,下拜道:“小弟等胡闹,哥哥恕罪。”
董平、焦挺等也住手不斗,来拜“宋江。”只有李逵半蹲着身体,揉着膝盖,嘴里兀自骂个不休。
齐小远道:“都起来。”一边冷冷瞅着李逵,一边提高声音道:“朱仝贤弟来了没有?”
“谨听哥哥吩咐。”众人中走出一个大汉,叉手行礼,声音低沉。
齐小远见他中等身材,脸膛发红,须长及腹,与吴用身边的一个长髯大汉还真有六七分相似,心道:“吴用身旁的,就是大刀关胜了。这个朱仝倒仿佛是他孪生兄弟。只是个头稍矮一点。”便道:“朱仝贤弟,给我把李逵推出去,斩了!”
宋江要斩李逵,也不止一次,不过每次都是演演戏而己。难得这两人乐此不疲,把这出戏反反复复不知演了多少场,众人早看腻味了。但这一次,居然派朱仝动手,众人心中均“格登”一下,知道“宋江”这次是真正动了杀意。
要说这李逵,粗鲁无礼,生性残暴,又欺软怕硬,在梁山还真是没有人缘。仇家倒有不少,扈三娘是头一个,朱仝是第二个。当年为了逼朱仝上山,李逵把四岁的小衙内劈为两半。朱仝为此曾数度要火拼了他,后来看众人面子,只得算了,但内心的仇恨,从不曾消退。
朱仝大声应道:“得令!”暴喝一声:“来呀!”
诸将赴宴,都带有自己的心腹军汉,在喜堂外等候。一听喝声,早有四个壮汉拥入,拨出腰刀,围住李逵。
李逵这下酒也吓醒了,看得出“宋哥哥”神态与往常绝不相同,竟是要公事公办的样子,顿时没了主意,把眼光投向了吴用那一桌的戴宗。
戴宗叹了一口气,欠身拱手道:“公明哥哥,小弟……”
“若是为李逵求情,就不用开口了。”齐小远道,把戴宗闹了个大红脸。“刚刚我和呼延贤弟在门口,把一切情形都看清楚了。李逵不顾手足情谊,大闹兄弟喜堂,不听劝阻,死罪一;背后偷袭暗算,下手歹毒,卑鄙至极,死罪二;挑动兄弟相残,几乎酿成火拼,死罪三;不知廉耻礼义,大庭广众之下赤身,丢我梁山豪杰颜面,死罪四;愚兄适时制止私斗,这厮尤不知悔,骂声不休。是不知敬重尊长。死罪五。似这等背恩忘义、不忠不孝之徒,有何面目立于人世?杀!”
齐小远越说越气,本来他对李逵这个人物就不太感冒。这人并非如外表那样粗鲁,实际上极其奸猾。比如初识宋江时,书中写道:“只说李逵得了这个银子,寻思道:‘难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两银子。果然仗义疏财,名不虚传!如今来到这里,却恨我这几日赌输了,没一文做好汉他。如今得他这十两银子,且将去赌一赌。倘或赢得几贯钱来,请他一请,也好看。’”己有银子,完全有财力回请,却要“赢得几贯钱”回请,和李忠要抢钱送鲁智深是一个道理,纯是一路货色。
而比李忠更不堪的是,李逵是无耻霸道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一个可怜的卖唱女娘,只因打断李好汉的的英雄事迹,便被打的昏厥过去,比之郑屠还要可恶。狗都不如的东西。
在齐小远看来,这绝对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而且坏得没一点点道理,纯粹变态。齐小远原本还怕自己受到书中描写影响,所以反复提醒自己要客观公正,在拟定将领名单时,还让李逵统领一军。
但他刚才亲眼见识到此人的无赖,留着实在是一个祸害。心道“此人虽然敢战,但梁山像他一样凶猛的,颇不乏人。既非山寨不可缺之人,不如杀了算了。”
众人见齐小远口气严厉,都不敢开口,大多数将领心头反有快意。但有些地煞将领,却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吴用看得暗暗着急,心道“哥哥一向英明,但这事却有点儿欠妥。杀个把李逵打什么紧?但他在江州劫法场、杀黄文炳,却是出力最多。你杀了他,难免背上不义之名。而且他是戴院长死党,这事于戴院长面上须不好看。还有浔阳江一班兄弟,鲍旭、项充一班兄弟,都拿他当自己人。这人绝死不得啊!”
他压低声音对卢俊义道:“卢员外,吴某和李逵曾去贵府,莫非员外还记着当年之仇,所以见死不救吗?”
当初吴用带着扮成哑道童的李逵,赚卢俊义上山。李逵并非主谋,卢俊义怎会介意?但吴用这话却十分恶毒,竟似咬定卢俊义记仇一样。
卢俊义无可奈何,见那几个军汉己押着李逵出门,朱仝正要跟出,忙道:“朱贤弟止步!”上前一步,对齐小远欠身道:“仁兄,容卢某说几句公道话。”
卢俊义开口,齐小远自是不便阻止,笑道:“贤弟请说。”
卢俊义道:“仁兄的跌伤,竟这样沉重吗?”
齐小远一愣,才想起自己颈上还缠了“绷带,”刚才使力,伤口迸裂,又有血渗出。摆摆手道:“皮外伤,不碍事。”
他见卢俊义身材魁伟,鼻直口方,一脸正气,往那里一站,自有一种岳峙渊渟的气度,心道:“这就是梁山的超级高手了。看上去果然很牛啊!”
卢俊义道:“似这李逵,确实该死!但念着他从江州起就追随仁兄,上山后屡立战功,人才难得。不如暂赦死罪,准其戴罪立功?”
公孙胜接口道:“善哉善哉。本师罗真人称道李逵为天杀星,今者上天垂象,我梁山兄弟上应天星。若是折了一个,未免于梁山大业不利。兄长三思。”
齐小远心道:“妈的,老子差点忘了,一百单八将,那能随随便便就少一个?看这里众将,很多都是相信这一套的。若杀了那黑厮鸟,就摧毁这信仰基础了。”
卢俊义、公孙胜一开口,其他将领便纷纷求情了,连董平、张清也跟着说起了好话。
齐小远恨恨地道:“看众兄弟情面,暂且寄下这厮的脑袋。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朱贤弟,把这厮押下去,着力打三十军棍,禁闭五天。不得徇私!”
朱仝大声应诺,出门去了。众人均想:“让朱仝监刑,这李逵的还不打个稀巴烂呀?不过与砍头相比,也算轻了。宋江哥哥看来是下决心整顿山寨了,不惜拿心腹开刀。”心里不自禁地起了敬畏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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