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皇侄不思蜀 王子上诤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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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大武艺得到左路军先锋张文休送回来的战俘李琳,高兴得眉开眼笑。这是出乎意料的胜利。无论以后的战局如何发展,无论两路大军能不能打到洛阳城下,无论能不能将叛臣大门艺捉拿归案,只要抓到了这个小皇侄李琳,就足以显示渤海郡的军威和国威了。武王大武艺踌躇满志地欣赏着他的胜利成果,他将会巧妙地利用李琳作人质来迫使大唐皇帝作出让步。他料定大唐皇帝绝不会为了大门艺而牺牲李琳。武王大武艺为自已取得了这场战争的制胜权而兴奋不已。
让张文凯重返前线之后,武王喜形于色地对内侍吩咐道:快请两位相国来宫中议事。
过不多时,大内相和右相应召入宫。
武王对二相说道:驸马张文休派人送回来这么个宝贝战俘,真是可喜可贺。有了这个小王子李琳,就不愁换不回大门艺了,说不定还会得到的更多。大内相你要负责安排好李琳的生活,给他腾出一座王府,派些能干的男仆女奴,多送些好吃的山珍海味,好生供养他,千万不能让他有半点闪失。
大内相乌知古应道:基下请放心。臣知道一个李琳胜过十座城池,一定会妥善安排,精心照顾。
右相高海清禀道:李琳还是个孩子,孤身一人来到北国,难免会有些不适应,再加上心急引发内火,万一生了病,恐怕会耽误大事。最好是能有个熟悉中原生活的人来陪伴他,常给他讲一些开心的故事,才有利于他的身心安康。
武王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让谁来陪伴他才好呢?
高海清道:有一个人最合适,就是三王叔大野勃。
武王道:三王叔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他已经不问朝政,未必能请得来。
乌知古道:这个不难。三王叔崇敬大唐皇帝,一向主张亲近大唐皇室,他在长安十年,一定能认识李琳父子,说不定还能有些交往。现在派人给他送信,不要说基下请他,只说李琳点名要见他,他一定会来。
武王道:可以试一试。就请大内相亲自去邀三王叔。
乌知古领了王教,立即出发往铁利府去见大野勃。这天到了铁利城,也不向都督府通报,径直来到三王叔大野勃府前,向门前卫士说道:请通报三王叔,从敖东城来的朋友乌知古求见。
大野勃虽然隐居在铁利城,却对朝中事放心不下,特别是渤海郡两路大军攻打大唐的战争爆发以来,更是时刻关注战局发展。这天正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沉思,忽听窗外传来喜鹊叫声,大野勃心头一动,似有所触,当即按长兄大祚荣传授的易数经法起了一卦,得到的是巽卦。卦义是孤舟得水,是摆脱困境进入坦途的预兆。大野勃不禁心潮起伏,预感到有大事喜事发生,就把儿子大松林叫来吩道:我可能要到敖东城办些事,你赶快告诉你母亲为我打点一下行装。
这时有家奴来报:敖东城来的朋友乌知古求见。
大野勃认定大内相是来传达讯息的,心中涌起一阵喜悦,急忙奔到门前来迎。两人相见免不了一阵寒喧。
大野勃欢快地说道:今晨听到喜鹊叫,果然是有贵客来了。
乌知古笑道:贵客不敢当,下官给王叔带来打扰倒是真的。
两人携手进入客厅,分宾主落座。
大野勃问道:大内相是大忙人,怎么会有闲暇光临我的寒舍?
乌知古笑道:三王叔这样的府第要算是寒舍,渤海郡有八**就不能活了。我不是有闲暇才来,而是受人之托专程来给王叔报信的。
大野勃笑道:大内相是说笑话了。有什么人能让大内相来当信使?除非是武王有事召我回京。如果真是这样,就不必说了,我是不会应召的。
乌知古道:这个人可是出奇了。论年龄不过十八岁,论爵位却可以和武王并膀。
大野勃笑道:你这玩笑太离谱了,渤海郡哪里会有这样人物。
乌知古道:要是没有,我会亲自来跑一趟吗?
大野渤道:你这样一说,象是真的了,可我还是猜不出。
乌知古道:你一定知道武王发兵去洛阳捉拿大门艺。现在左路先锋驸马张文休中了大彩,在登州俘获了玄宗皇帝的侄子李琳,已经派人送到敖东城了。这个李琳还是个大孩子,非要找个人来做伴不可。给他派了许多侍卫奴仆,他还是闹个不停。后来我去看望他,耐心问他究竟想要什么人来陪伴,他脱口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来。李琳和他要找的这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我不敢把送信的事托付给别人,就只好亲自跑来了。
大野勃笑道:他要找我,你直说就是了,何必绕了这么个大弯子,不怕浪费了你舌头上的琼汁玉液。
乌知古道:我把信送到了。现在就要讨杯酒喝了。
大野勃道:感谢你来送信,可惜我要立即上路,不能陪你饮酒了。你要是肯和我一同去敖东城,我请你到一位一品大官僚家去痛饮三百大碗。
乌知古笑道:你想喝我的酒。我早已备好酒菜等你来饮。
两人一起上路,往敖东城进发。路上,两人自然要谈起李琳。
乌知古故意问道:我有个问题,至今想不通。他为什么单单要找三王叔呢?
大野勃道: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我是在长安入侍王子中最年长的一个,又是时间最长的一个,已经和许多皇亲贵族相识相交。齐王李守礼和我相处得还很融洽。只是不知他有多少儿子,更不知道名字。李琳想必是听他父亲提起过渤海郡的三王叔大野勃。他来到敖东城举目无亲,就连他父亲的朋友也很难遇到,情急之下就会挖空心思回想见过的听过的人名。与他父亲相识的渤海人一定不是很多,所以他才能脱口说出我的名字。是武王让你来的吗?
乌知古遮掩道:我怕你不肯来,这事还没有向武王禀报。
大野勃道:不管武王是何态度,只要大唐皇侄有召,我就不能拒绝。这个大孩子在敖东城见不到亲人,一定很苦恼。我就替他父王尽一点长辈的责任吧。
大野勃来到敖东城,也不去见武王,径直去见李琳。
李琳住在敖东城里一座王府里。大野勃来了以后每天给他讲许多长安的笑话,还有许多人侍候起居,乌知古等渤海郡的官员也轮番来慰问请安,还经常可以看到渤海郡的男女老少,目睹许多新鲜离奇的事物,感觉到武王大武艺并没有加害的意思,情绪就渐渐缓和下来,竟有些乐不思蜀了。
玄宗皇帝的皇侄李琳在敖东城是这般景象,武王的儿子大钦茂在长安的处境可就大不相同了。
渤海郡发兵攻打河北山东的急报飞到长安,震动朝野。大唐朝的高官宰辅们第一个反应就是扣留人质。这是中原大国控制周边小国最常用的一招。这时武王的次子大钦茂到达长安还不满一年,正在国子监学习四书五经,就首当其冲成了人质。
这天河北和山东的告急奏章在朝堂上宣读了,百官纷纷要求扣押大武艺的儿子大钦茂作人质。
玄宗皇帝传旨道:人质对于疯狂反叛的藩王没有约束力,朕一向不主张扣押人质。可是现在又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制约大武艺,也只好先把大钦茂收监看管。
这天大钦茂正在学堂上课,突然闯进来一群羽林军官兵,将大钦茂索起来就走。国子监的最高长官是祭酒,也就是校长。大钦茂初来乍到,只认得国子监祭酒孔颖达是最高阶的官员,这时吓得脸色煞白,就拼命大呼:孔祭酒快来救我!

孔颖达闻讯,追到国子监门外,质问道:渤海王子在国子监学习,就要由本官来管束,你们羽林军擅自抓人是何道理?
羽林军校尉回道:奉旨行事,谁敢阻挡?
孔颖达急切地问道:他并无过失,为何要抓?
校尉道:本将来抓,自然是钦命要犯。
孔颖达眼睁睁看着大钦茂被抓走,心中不平,就急急赶到鸿胪寺向崔忻询问:请问崔大人,渤海王子大钦茂犯了何罪?为何不事先通报本官就来抓人?
崔忻叹息道:孔大人来问我,我又该问谁?渤海王发兵来犯大唐,河北山东一片恐慌,朝廷自然要扣留他的王子作人质。大钦茂有错无错都要坐牢。
孔颖达知道无法营救,却又很同情这个学生,就想到要去牢中探望和安慰,便问道:崔大人是否知道把他扣押在何处?
崔忻道:那一定是刑部大牢。
次日一大早,孔颖达就赶到刑部大牢探望大钦茂。
大钦茂披枷带索坐在牢中湿地上,正在暗自悲戚,见了孔祭酒,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悲哀地诉说道:学生初来乍到,并无半分过失,为何却被投入大牢?请孔大人无论如何要救我出去。
孔颖达叹息道:王子你并无过失,更没有触犯律法。因为你父王正在发兵攻打河北山东,皇上才下旨将你扣为人质。这是飞来的横祸,你悲也无益,痛也无用,本官也救不了你。只有耐心等待事态向好的方向变化,盼望皇帝特赦了。
大钦茂很惊讶地问道:孔大人可知道我父王为何要犯大唐?
孔颖达摇头道:本官也不知情。只是听鸿胪寺官员说,渤海郡叛臣大门艺逃来洛阳,被皇帝保护起来,武王追讨不成,就发兵来攻。
大钦茂擦去眼泪,忿怒地说道:这是父王和皇帝陛下的纷争,与我何干?大唐是天朝大国,文明礼仪之邦,却为何成了藩国叛臣的庇护所?我不能这样等待命运的转变,我要向皇帝上书陈情,请皇帝诛杀大门艺,消除祸根,平息战火,还我自由。
孔颖达激动地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会有这般胆略。本官十分钦佩你的豪气。你快将表文写好,本官甘愿冒险替你上奏。
孔颖达当即向狱吏要来纸笔,递给大钦茂。大钦茂手握笔杆,凝思片刻,然后低头飞快地写道:
无罪侍臣大钦茂斗胆启奏
皇帝陛下
臣幼时听家师言道,天不能有日月而无星辰,地不能有中原而无边远,世不能有天子而无臣民,礼不能有尊上而无悯下。自贞观以来,八方竟朝,是敬仰大唐天子神威。自开元以来,万国争贡,是感激大唐天子恩泽。然而,食叶之蝗不除,参天大树不能保全。毁堤之蚁不灭,万倾良田将临水患。臣民之难不解,哀声将扰龙床春梦。藩国之逆不诛,祸水可漫万里长城。渤海郡自高王以来,尊崇大唐法度,不能容忍乱臣贼子。武王请诛大门艺,亦是遵循陛下教诲。若中原有藩国乱臣容身之地,如何能使藩王效忠于天子。若大唐视藩国贼子为良臣,又何必册封藩国郡王为肱股。藩王既受皇封,便是代表天子统治一方,反藩王者已将天子诏命置若罔闻,陛下怎能信他有忠心赤胆。若陛下不除大门艺,必然使藩国狼心豺胆之徒争相佼仿。藩国若有劝乱,中原岂能安宁。藩王若有怨声,陛下岂能无忧。
臣不过一弱冠少年,在国忠于父王,入侍忠于陛下。遵旨苦读经书,并无半分劣迹,却遭飞来横祸,枉受牢狱之苦。难道这就是藩国向往的大唐文明?难道这便是藩王崇拜的大唐法制?臣百思不得其解!
臣读魏征谏太宗<十思疏>,金玉之言字字催泪: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太宗信之纳之,始有贞观之治。陛下信之继之,更有开元盛世。今大门艺无寸功于中原,臣无寸过于皇室,却使大门艺封龙武将军,而臣身陷刑部大狱,天壤之别由何而来,皆出于陛下之喜怒也。然而陛下为何喜于大门艺,又为何怒于大钦茂,臣百思不得其解!
臣直言上表,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愿吾皇使大唐隆恩昭于八荒,使藩国君王倾心中原,使普天下尽享太平。临表泣血,痛何如哉!
渤海郡入侍臣大钦茂敬呈。
大钦茂写罢,再看了一遍,向孔颖达说道:学生写了这道陈情表,便是将一把刀悬在头上,不能开索,便是断头。为不使祭酒大人担风险,还是由狱吏转呈为好。
孔颖达侧身看着大钦茂疾书表文,早已被这位小王子的胆识和才气所打动,毅然说道:本官是你的师长,不仅要替你呈表,还要附一道表章为你鸣冤求情。
大钦茂叩头谢道:学生感谢大人大恩大德。
孔颖达安慰道:你耐心等待,本官一有消息,立即来告诉你。
大钦茂已经一吐为快,心情平静下来,不再悲戚哀鸣,只管静听风声雀鸣,等待皇帝的裁决。
孔颖达回到家中,再看了一遍大钦茂的陈情表,心中激动不已,奋笔疾书一道为大钦茂求赦的表文,立即到宫中求见皇帝。玄宗皇帝平素很看重孔颖达的学识才华,这时见这位大学者来为渤海王子大钦茂求情,就勉强把大钦茂的陈情表看了一遍。这一看可就引出奇闻奇事了。皇帝对大钦茂直言犯上的行为不仅没有恼怒,还露出几分喜色,把那份表文反复看了两遍,还不住地点头。
孔颖达紧张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皇帝的口喻。
玄宗皇帝终于把表文放在地案上,开口说道:孔祭酒为学生求情,朕会慎重考虑。难为大钦茂小小年纪竟能写出这道有理有情的表文,只可惜他的父王不是和他一样想法。你可以告诉他,朕虽然将他囚为人质,但绝不会让他替父顶罪。你再转告刑部,对大钦茂只是软禁,不许虐待。
孔颖达小心问道:国子监教授可不可以去给他上课?
皇帝道:如何给他上课,这是你国子监祭酒的事,不必问朕。
孔颖达谢恩退出,连夜再到刑部大牢,向大钦茂说道:恭喜王子,陛下看了你的陈情表,不仅没有发怒,还有几分喜色。你头上这把刀虽然不能开索,却也不会断头。你耐心等待吧,只要战争结束,就可以出狱了。
大钦茂拜谢道:多谢祭酒大人为学生奔走。不知皇帝对大门艺是何态度?
孔颖达道:皇帝没有表明态度。
大钦茂焦急道:没有表明态度,就是要继续包庇。怎么会是这样?我虽然不会被处死,可是大门艺不除,战争就要继续,前方将士就要流血,这真是令人痛心。
孔颖达安慰道:庇护和安置大门艺也是皇帝的旨意,不会轻易更改。不过这也要看前方战局如何发展。再有新消息,本官会来告诉你。
大钦茂虽然不能出狱,却也解除了性命之忧,从此安心在狱中等待时来运转,并且日夜遥望着东方,开始为河北山东的战局担忧起来。他知道战事不停,就不会放他出狱。他现在不管谁胜谁负,只盼这场战争早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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