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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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寝室的全体成员围在桌边喝酒,其实一共只有三个人,高三的时候彼氏的一个室友搬了出去,我接替了他的位置,后来,高三下半学期开始时,寝室里又少了一个人。
留下的那个喜欢讲鬼故事,喜欢大笑,是个开朗的人。他和彼氏总是很能一搭一唱的吹牛皮,饶我已经练得牙尖嘴利,却还是没有机会插话进去。我们寝室其实不太卧谈,但那一次却仿佛要将全年的卧谈份额都用完一样,讲了很久,很多。
最后,讲到各自从小到大的艳遇。室友盯着我,我则求助似的望向旁边的人,彼氏笑了笑,讲了个笑话,轻松的把话题叉开了。那个笑话我没有听进去,但不管好笑与否,我都笑了。喜欢大笑的室友却沉默着,红着眼睛盯着我。
我这辈子还没那样的喜欢过一个人,他说,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申心会死!
他一边哭一边呕吐,最后直挺挺的倒下。我和彼氏只能七手八脚的做着善后工作。
熄灯以后,我拿着应急灯在走廊里寻找彼氏,他正坐在洗衣房的椅子上,窗户全开,对面是在月光中隐隐绰绰的图书馆大楼。我走到他旁边,听见低低的声音响起。
彼氏说,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醉成这样。
我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我们的室友。
他说,他其实一直喜欢申心,那时候因为揍你还吃过处分。可你却不记得他了。
我没有吱声,站在他旁边,听他继续说下去。
小时候我阿娘跟我讲命,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申心就是他的劫,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她了。四下里一片寂静,然后,我听见椅子被挪动的声音。
彼氏站起来,对上我的眼睛,他问,景煜,你算不算我的劫?
6月21日是我们毕业的日子,毕业典礼上年级组长还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在几次克制住顺手抄起矿泉水瓶子就往台上扔的冲动后,彼氏终于一头歪倒在我的肩膀上。
借我靠一下。说着,他就光明正大的开始闭目养神。
我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终于知道彼氏为什么聪明了——他的脑袋真的好重。于是我也干脆缩起身子,调整到老师看不见的高度,再把头往他那里倾斜,算是靠在他脑袋上,这样,大家都不吃亏。
肩膀还是很重,我偷偷睁开眼睛,彼氏一脸悠然自得的表情。短时间内他大概是不考虑更换姿势了。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彼氏,我从来都不知道彼氏的睫毛是那么的细致。仿佛一羽覆上眼帘的蝶的翅膀,轻而薄得无法承受任何重压,但在那脆弱中却闪现着生命独有的眩目色彩。
那翅膀轻轻的颤了几下,然后便合上了。
片刻以后我意识到,彼氏已经睁开眼睛了。我觉得很窘,他却阳光灿烂的笑了一下,重新展开那翅膀。
许多年以后,赵燕语靠在我的肩头,睁开眼睛,发现我正定定的看着她,红晕在刹那间荡漾开,宛如赤辰的花朵绽放。我却在奇怪,为什么她要脸红,觉得不好意思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在家复习的那段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很慢。我和彼氏几乎每天都要通一个电话,我打给他是为了问各种题目,我总是在早晨打给他。以至于后来他一拿起听筒,还没听到来人是谁,就会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问:“这次又是问什么啊?”
很多年以来,我的家是靠父亲一个人支撑起来的,在家复习的那些日子,他更是恨不得天天守在我的边上,然而他毕竟还是需要工资来养活我的。所以,当他告诉我单位要加班时,一脸的歉疚,我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对父亲说,自己准备和彼氏去KFC温书,不用担心我会饿肚子。

这个主意是彼氏提出来的。他跟我说,数学问题电话里是讲不清楚的,就比如辅助线的添法。于是我就带上大叠的复习资料,每天准时坐在店角落里。
正在我奋笔疾书的时候,对面的某人突然神秘兮兮的告诉我,他最近向我们的前室友学到了如何看手相。还一脸大彻大悟的对我说,原来玄黄之术也有科学依据的,你知道吗?手相能看出高考的情况。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睁眼说瞎话,但彼氏总是有各种方法让我就范。最后不得已我伸手给他。
错!错!要左手!你不知道什么叫男左女右吗!
我有些迟疑的伸出左手,慢慢摊开,掌心暴露在彼氏的目光中。
彼氏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指着一条纹路对我说,知道吗?这个是学业线。一个人的潜意识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临场发挥的情况,而潜意识里的这种情绪也会左右皮脂分泌情况,如果你的状态良好,那么,抠一抠这里的纹路会刺激皮脂分泌,凑近闻的话,会有淡淡的香味。
说着彼氏的指尖在我的手心缓缓的移动,然后,他低下头嗅了嗅。
香的!诶!景煜,这次高考你准能发挥好!
真的假的啊?我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他说,你不信自己闻闻看。
我的手才刚凑到鼻子前,啪的一声,彼氏的手就重重的拍上我的手背。生平第一次,我尝到了什么叫做拍扁鼻子的味道,而那只罪魁祸“手”居然是我自己的。
彼氏捉狭的笑着,景煜,你太好骗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我气得嘴都歪了,心想,也就只有你才那么无聊。
然后,他笑着把我的手合起来,五个手指收成一个拳头。
他说,景煜,别再伤害自己了。
一语双关的话出口的刹那,我立刻明白他不是在说我的鼻子。
当我迟疑的伸出左手,慢慢摊开时,彼氏果然是注意到了。手掌中心有一个黑色小点,在两条手纹之间茕茕孑立,宛如伫立在两条秘密之川间茫然的自我。
彼氏早已知道这不是痣,而是一处小小的疤痕。
自动铅笔的笔头扎入手心,一瞬的麻木,细细的血丝在纵横交错的纹路中蔓延。痛可以麻痹神经,硬生生的拉回我已经脱缰的思绪。我想,自己果然是有病的,但至少不要去想庄逍逸,不要去想申心,至少现在不要去想。
如果知道了我的秘密,彼氏还会接纳这样的我吗?……这个问题,也不要去想了。
高考的那几天天气还算好,接连下了几场小雨。即使是下午的数学考试,我的脑子也终于不再混沌。
接下去是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某个下午,我去了彼氏家。彼氏正在小区的篮球架下奋斗,我们打了很久。然后彼氏夹着我回了家。
彼氏的妈妈和申心的母亲是两个极端,一个总是爽快直率,一个善于察言观色,但是她们都对我很好,因为,她们是善良的人,所以看不清季景煜温和外表下龌龊的灵魂。
就在彼氏妈妈硬要留我吃饭的时候,彼氏的惨叫声在卫生间响起,他跑出来,不可思议的对他的妈妈说,妈,你看我脱了那么多皮!
他说着在脸上擦了一下,手指上尽是白花花的一片。彼氏妈妈大笑起来,敲了一下他的脑壳,我怎么生出这么苯的儿子来!这哪儿是什么皮啊,是你身上晒出来的盐!
彼氏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也笑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今天算是领教到了。倏的,很多年前那个女人的身影从记忆深处浮现上来。
季景煜就是季景煜,永远不可能有彼氏妈妈这样的母亲。我对自己说,不要奢求不切实际的东西,季景煜,你真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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