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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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舅父争执一场,聂霁的情绪也有些波澜。
这是他办事回京的第一天,务必先进宫拜见父皇。之前因为太思念聂晟,一回来就去了晋王府,之后又被舅父竭力催促商议拥立太子之事,眼看天色已快要下午,再不进宫,只怕琰帝会起疑。
他急匆匆赶到宫中,琰帝正在临华殿与晋王悠闲地下棋,看到秦王来了,微微一笑,下令赐座。
琰帝少年时候就是皇朝罕见的美男子,虽然经过岁月消磨,又常年卧病,容止仍然十分夺人眼目。他裹在厚厚的狐裘之中,落子悠闲,雪白的狐裘衬托着脸上略觉苍白的肤色,越发显得眉目如画。当真是风神飘举,望之犹如神人。
就是这样一个悠闲淡定的人,甚至有些病弱之态,只要他一句话,就蕴藏着雷霆和风暴般可怕的力量。就算父皇神情最淡然的时候,聂霁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聂晟见到兄长,正要起身侍立一侧,琰帝似乎棋兴正浓,要他依然下棋,却要聂霁接下自己的黑子和聂晟对弈,自己坐在一边观战。聂霁明知道琰帝做事多半另有深意,一时想不透也不敢想透,只好当作甚么也不明白,老老实实和弟弟对弈。
两人默默对战,一时之间,除了棋子落下的微响,只有琰帝时而的咳嗽声,轻微而忍耐地闷响着。
琰帝向来体弱多病,只是这样穿着厚厚的狐裘竟然还咳得厉害,只怕身子又不如之前了。他对择立太子之事,想必也格外上心。
难道,琰帝是效仿当年李世民与虬髯客故事,打算以棋盘为天下,考较两个皇子的人君之质吗?
不知道是不是聂霁心神微分的缘故,冷不防被聂晟觎个正着,黑子被吃去一块实空,顿时局势有些不妙。琰帝本来静静在一边观看,这时忽然笑了一笑。聂霁不禁心下一寒,不知道父皇是不是在说:交过来是一个好局,结果坏在秦王手上?
这意味着甚么,他再明白不过了。聂霁缓缓垂下双目,收敛心神,想了一阵,再出一子。连续几子都是平和中正,堪称虽败不乱,颇为挽回了颓势。琰帝看了,默默点头,似乎也十分称许他的后着。
只是,毕竟之前一子损失实空太大,虽然竭力挽回了,聂晟毕竟居于下风。如果不出意外,此局还是会以微弱之差告负。琰帝倒是一直不开口,但双目牢牢盯着棋盘,分明十分关心。
到底,这是兄弟对弈……还是……江山之争?竟然让圣天子如此瞩目。
聂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这古怪的气氛,眉头皱起,似乎反倒不知道怎么下棋了。就这么凝思良久,他终于断然落下一子。
此子一出,竟然是个十足的大漏勺,白子之前的优势顿时化为乌有,一条大龙竟然硬生生被歼。琰帝霍然看了小儿子一眼,连聂霁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聂晟更是赦然推秤而起:“父皇,哥哥,毕竟是我棋力不济。这一局,我输了。”

琰帝看看棋盘,又看看面带愧色的小皇子,忽然微微一笑:“你是输了,阿晟。你可知道输在哪里?”
聂晟自然装作不懂,含愧道:“儿子棋艺不如皇兄。”
琰帝笑容更加深沉,却又带上一丝罕见的温柔慈爱之意,和颜悦色让两个皇子都坐在自己身边,看看聂霁,又笑了笑:“阿霁,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十分满意。不过,你们两兄弟,固然是情意深厚,不忍损伤……这么让来让去,当真欺为父不明么?”
聂霁心下大惊,也装作不明白,含含糊糊低头。聂晟听得心下一震,忍不住看了聂霁一眼,心下大起波澜。
琰帝笑道:“只不过,阿霁让得更聪明,落败之状做得合情合理。阿晟却有些操之过急,败状突兀了一些。呵呵,阿晟,你大概也没看出来你皇兄在暗中让你罢?这就是阿霁更聪明的地方,不但骗过你,差点也骗了我。呵呵,帝王之位,你们就这么弃如敝履吗?”
两兄弟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一起起身谢罪,又是窘迫又是心惊,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心中却又有种奇怪的甜蜜感觉。
琰帝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看着两个儿子,摇了摇头:“之前,我总以为你深沉忍耐,性情最是像我,对你颇有期许。反倒是你哥哥秦王,显得太爽朗武勇,心计不够,作名将足耶,作人君未免不妥。想不到我错了。”
聂晟一惊,这才知道父皇虽然不说,心里原来如此偏爱自己,他想着之前对父亲的戒备疏远,一时间不能成言。
琰帝一笑,拍了拍聂晟的肩头,转而看着聂霁,柔声道:“阿霁,你有如此城府,却肯为了弟弟一再隐晦退让,日后理当不是不能容人之君。对你们兄弟二人,我也放心了。我不想……再看到帝王家血肉相残。你们明白么?”
平静地说了这些话,琰帝有些疲倦,闷闷咳了几声,靠在椅子上。他平时虽然威仪卓然,这时候看上去也只是个憔悴多病的男子,眉目微垂,似乎带着一些难以说出的心事。
聂晟一震,忽然想起之前父皇和北国聂震的那些隐约传说。难道,对于父皇而言,和聂震的相残,其实是他的毕生恨事?向来刚硬冷酷的父皇,在他威严的光焰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情呢?
就在这时,有太监来报,相国叶飞求见,顿时冲淡了沉凝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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