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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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急急急急----!”
周一凌晨两点(事后确认的),队员们窝在小被子里睡得正香的时候,一阵尖厉的哨子声穿透了夜的宁静,如同一把长锥子突然用力剌穿了几床柔软蓬松的棉絮,这声音一下子也惊醒了周日松驰后的身体和神经。
“碰鬼了!紧急集合!”
“快!起床!”
“李魔鬼回来了!”
“别说话,快!”
三楼、四楼顿时炸开了锅,乱作一团。
借着淡淡的月光,下床、穿衣、戴帽子、穿鞋子、扎腰带,边跑边扣扣子,一百多人从各自寝室跑出来,涌到楼梯,摸黑登登登下楼。
“别扶扶手!”
“小心点!”
“脚踩稳了!”
人流像一股绿色的大水,喷出寝室,汇流在楼梯,顺着涌下来,冲出大楼门,在操场上急速凝结。
“一队,都到齐了吗?”
“齐了!”
“二队?”
“都来了”
“四队的到了吗?”
“到了!”
“七队,七队的站好!”
“九队,谁还在说话,闭嘴!”
压低嗓门,急急叫着。几十双手还在唰唰唰整衣系扣,只恨少生了一双手。
“全体都有了,向右看---齐!”宫燕在黑暗中大声喊道。脚都沙沙移,“向前看,稍息,立正----!”她跑了几步,立正,向黑暗中喊:“报告教官,全体队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有声音传来:“原地抱头起蹲五十次!”
“是!”宫燕跑回队列前,“听口令,队伍间距拉开,原地抱头起蹲,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队员们齐答,感觉声音比白天宏亮。
“开始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
双手抱在后脑勺上,蹲下去,又站起来,开始十来下还轻松,只听见膝盖叭叭地响,慢慢的,气粗了,起来就有一些吃力了。
“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宫燕有意放慢了口令。
腰便开始酸胀,膝盖拉紧,小腿涩痛,脚板硬生生的,一片急促的喘气声,呼哧呼哧的。有谁挤出一声脆屁,青蛙叫一般,没一人敢笑。
“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都摇摇晃晃的站稳了,眼发花,头发昏,腰发胀,嘴发干,衬衣沾汗,脚板阵阵麻,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总算捱过来了!
“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宫燕又跑过去,“报告教官,抱头起蹲已做完,请指示!”
“强调纪律,解散休息!”
“是!”
咚咚咚跑回来,“小结一下,稍息,从今晚的紧急集合情况看,有以下三个特点,一是动作快,全体队员到位四十八秒,二是精神状态好,没有拖拉疲沓的,三是新老队员相互帮助,集结顺利。存在的问题有二,一是没有保持安静,嚷嚷的,摸东摔西的,炸了营似的,太乱!二是抱头起蹲后面的动作不够整齐,当然,这可能和体质有关。希望发扬成绩,改正不足,力求做得更好,听口令,解散!”
“嗨嗨!”队员们跳起来拍手回应。
队伍随着“嗨嗨”声落,也松软下来,一齐涌入了大楼。只见任三姑手撑着腰,郭芬忙跑过来,搀扶着她,鲁丹丹也扶住她。王若从人流里想找找贾萍,暗光中都是迷彩背,已分不出张三李四。马少昆碰碰他,耳语一般:“别睡死了,小心二过堂!”
进了寝室,王若小声对队员们说:“大家快睡,别出声,都别死睡,警醒点!”
德叔上了床,接着话轻轻地说:“别脱衣,今晚还会搞一次!”
“谁还在放狗屁呀,不想睡!”过道上响起赵彪的吼声,“还想来一次吗?必须脱衣上床,谁穿着老虎皮睡觉,可别让我拎起来,让你穿着短裤跑操场,都没聋吧?睡觉!”
两层楼马上寂静下来,只有赵彪的手电光在寝室里像探照灯,射来扫去,照着一张张闭眼装睡的脸。宫燕在四楼轻轻推开女寝室的每一道门,低声说:“睡了睡了,不准穿迷彩服睡!”
操场上,李教官慢慢踱步。
风吹着旗杆上的旗,借着路灯的光,能看见那旗飘动着,像大雁的翅膀。
偶尔有一辆汽车从大门外驶过,车灯转眼即逝。
28
李教官回到培训部办公室刚坐下,赵彪、宫燕就进来了。
“教官,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你哨子一响,我还以为出现了幻觉,摸摸床架是凉的,才立马穿衣跑下来!”赵彪提了开水瓶,给李教官杯子里加水。
“一点到的,没叫醒你们,让你们多睡会儿!”
“那是,多睡了几分钟,哨子一响,才知道你回来了。”宫燕坐下来。
“这几天训练怎么样?二位辛苦了!这不,桌上是我老婆让捎给你们的,卤水鸭子,酥油麻花,赵彪,来,弄开了你们吃!”
“哟,嫂子心挺细的,好来,肚子真有点抓抓的了,晚上的烧茄子油水太少,喝!真叫香,这鸭子够肥的,来,燕子,肥鸭腿!”
“不要不要!尽肉,我要吃鸭脖子!”
“好来,老鸭对不起了,给!”
“谢了谢了,哟,真香!”
“肥鸭腿只好我处理了,这才实惠,脖子上有啥呀,一层皮!”
李教官笑笑说:“别急嘛,好肉慢嚼,要的是那个味儿,要饱肚子不容易,仨馒头就撑死你,是不是?这训练,求的也是这个味儿,这里面,你们还得琢磨些日子才明白,要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像电视广告里阿香婆说的,好辣酱要慢慢熬,熬得越久,才能越归味,浓厚,悠长,念一段老子大圣人的话你们学学,吃鸭子读大师两不误嘛!”他从桌上的书里抽出一本,顺手翻开:“嗯,就这,听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喝了一口水,他放下书,问赵彪:“听明白了吗?别都和着鸭肉咽肚里去了,燕子呐?知道其中的道道了吧?”
赵彪嘿嘿一笑:“李教官,这鸭子太香了,你深更半夜组织我们学这个什么老子,时机不当,就是我没听明白,也是鸭腿惹的祸!”

李教官说:“你呀就知道吃,怪我没把它们藏起来,回答完问题再赏给你吃,还是我的问题,哎,燕子,你说说看!”
宫燕到自个桌上扯了纸巾,递了一截给赵彪,慢慢擦着指尖上的油,沉思了一会儿,说:“按我的理解,教官你的意思是,培训队员也像卤鸭子一样,选准佐料,有计划地从一点一滴入手,把他们身上的缺点渐渐挤掉,去腥褪躁,从里到外都来个大转变,训练之法,在乎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抓住弱点,循序渐进,彻底改变他们的观念,成为公司最需要和满意的员工,令行禁止,视店如家,忠诚敬业,奉献一切,教官,我的水平有限,班门弄斧了!”
李教官边听边点头,眼睛亮亮的,手一拍哨子:“好!不错,进步很大呀,燕子,哎,彪子,好好学学,别尽捣鼓电脑那玩意儿,那里面尽花哨一气,真东西还在书里,在脑子里,明白吗?”
“明白,明白!”赵彪放了鸭腿,擦着手,傻傻的笑笑。
“照我的习惯说法,十六个字,”李教官正了正身子,一字一顿说:“搞魔鬼式训练,就是要非常手段,打回原形,脱胎换骨,重塑新人!”
宫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手停下来。
赵彪楞楞地问:“这好像是《西游记》里悟空说的,灭妖的!”
李教官嗖地站起来,抓起哨子,推开椅子,戴上帽子,说:“燕子把这收拾一下,打开窗户换换气,赵彪,走,第二次紧急集合!”
赵彪眨巴眨巴眼,站起来说:“走,打回原形!”
两人走了,宫燕望着鸭骨头,半天没动手。
天,朦朦的有点亮的了。
29
吹响第二次紧急集合的哨子以后,李教官按下秒表,站在大楼门外的台阶上,背后响起轰隆隆的脚步声,队员们拥挤着冲出大门,在他面前慌乱列队,抢作一团。
当秒表跳到三十的时候,他用力一按,吹响了嘴里的哨子,右手一横,把尚未冲出大门的十几个队员挡住了。楼梯上,任三姑眼盯着脚尖,最后一个跑下来,低着头站在后面。
李教官扯下哨子,走近这十几个人,高高矮矮看了会儿,“大队规定的时间是多少?谁能告诉我。”
鲁丹丹也在其中,她嗫嗫有声:“报告教官,是三十秒,报告完毕。”
“三十秒,没错,你们用了多少时间?嗯?队里的口号是什么?”
有队员报告:“分秒不差,雷厉风行。”
“分秒不差?你们哪?雷厉风厉?是这样小脚女人的作派吗?为什么下面一百多名队员能按时集合,就你们晚了这么几秒十几秒钟哪?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在中心,别想从我手下漏掉一个孬种,我要让你们人人达标,个个过关,不存在任何侥幸心理,也不存在任何特殊队员,一是一,二是二,别跟我耍什么花枪!”
他回到队列前,手一指:“瞧你们站的,要饭的不像要饭的,奔丧的不像奔丧的,残兵败将似的,昨天满街晃荡的精气神都哪去了?听口令,向右看齐,向有看,听清楚了,军姿原地蹲下!”
队员们哗的一下,全部蹲下了。
“你们,”他指着那十几个人,“两列纵队,绕操场,跑步走!”
鲁丹丹、任三姑、钟鸣、于旺他们忙跑下来,组合了两列队,绕着操场跑了起来。
“出来一个喊口令的,稀稀拉拉的,还没睡醒啊!”赵彪在一旁喊。
“快出来喊呀!”
“小声点!”
“谁喊过队,快露一手啊!”
“还不出来,还想做俯卧撑呀?”
队伍里叽叽喳喳的,于旺见没人出来,就跨出队列,“听我口令了,注意换腿,一二一,一二一!”队伍比开始整齐些了,绕着大弯,跑了过去。
蹲着的队员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迟到呐,这样蹲下去,比跑步还难受。绿花花的蹲着,远看像堆了一地带草皮的土垛子。
“一二一、一二一,踩着点,手抬起来,一二一,一二一!”于旺边跑边喊。
李教官、赵彪和宫燕站在台阶上。
“这小伙子哪的?口令还像回事。”赵彪牙缝里塞着鸭筋,不舒服。
“河北的,是个按摩技师,应聘到洗浴中心的。”宫燕说。
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四十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了,东边的天空渐渐现出灰白,继而淡红,楼顶上“卓越奋进,通达天下”八个大字已经可以看出轮廓了。大门外的马路上,有三三五五骑自行车的人了。
蹲着的队员们脚尖锥心的痛,脖子硬硬的,背上一阵一阵发热。王若实在坚持不住了,咬紧牙,努力将呼吸均匀。马少昆虽已经经历多次,但也感到腰胀胀的。德叔一动不动,石人一般,老底子还管用。队员大都撑不住了,纷纷打报告请求换腿,李教官像是面对一片树桩,毫无反应。宫燕走下来,绕着队员们走,说:“坚持最后十分钟,快了!”
跑步的队员已经从跑步变成了齐步,又从齐步变成了拖步,再从拖步变成了三人一队,五人一群的挪步,折腾了半夜,都已筋疲力尽了。于旺也喊不了口令了,事实上再喊也失去意义了,只好跟着第一拨队员,慢吞吞地走着。鲁丹丹和钟鸣拉着任三姑走在最后,钟鸣恨恨地小声说:“这个李阎王,千刀万剐的,真他妈下得了手!”任三姑扯了他一下:“大兄弟,忍着点,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哪!”鲁丹丹咳嗽一声:“别说了!”
“好!”李教官喊道,“你们那帮子人过到队列来,别哭爹骂娘了。蹲着的,听口令,起立!”
宫燕跑动着:“慢点,慢点,别起猛了!”
口令下了,竟无人能一下子站起来,腰以下木在那里了。
厨房的灯亮了,师傅切馒头的刀声响起来。
马路上的广播音柱一阵音乐响过,声音远远的传来:“听众朋友们,早上好,现要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时间,这次节目的主要内容有,全国春运工作今天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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