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殿试(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默了会儿,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道:“学生裴毅,愿上前一试。”
这时众人目光齐聚于他,那裴毅面上霎时面红了不少,赵祯道:“好,裴毅,强毅果敢,好名字。这也不是正式考题,就随意说说的你的观点便可。”
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永远是值得称道的。裴毅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心境,言道:“学生以为先皇取天下与唐,五代之后,五代门阀割据,政变流血自是不必说,且看唐。唐自太宗李世民当玄宗李隆基,国力强盛,拓地千里,然则细看之下却是地方势力实权不下中央。及玄宗年老宠贵妃,而慌朝政,引安史之乱,至宪宗共十三年方才平定,自此军阀割据,政令不出山东,最后亡于朱梁。由此观之,将可领兵,但不宜带兵,凡地方皆因军政分开,文主武后,才是盛世之道。先主定策用文而限武,保我国内安定,百姓祥和,实属正确之道。至于北伐失败学生认为,有限武之因,只是其中缘由甚多,不应一概而论。至于澶渊之盟,据学生所知盖因辽国奸细从中作根,要不定会如此。”
赵祯道:“说的不错。”裴毅见见官家称赞自己,不禁心中有些窃喜,而旁人则有些懊恼自己为何不取此机会。只听又一人站出,“学生陈丰程有话要讲。”杨恒倒是愣了少许,不想这家伙竟然抢上前去。赵祯仔细瞧瞧他,方才笑道:“且听这位学子有何高论。”
只听陈丰程朗朗道:“宋取五代而立国,先帝之策乃起于唐末五代藩镇割据,军阀林立之状。自古文主内,武主外,以文治理天下,必限兵权,确是至理,若放兵权于下,不说叛乱犯上,只说权重过份,或是以武干政,亦会滋长贪欲。而今天下,四海生平,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以学生家而言,乃一商人,若放在前朝历代,安能今日于大殿畅谈。只是如今之道,已于当初不同,内情外况,皆在变化,立国之策在不伤根本,可做稍许改动,放眼城镇乡舍,百姓尚武之风亦浓,只想以待保家卫国之需,一切皆可因势利导。”
这番道理着眼与大局不变,小局可改,较之先前裴毅要深刻些许。只见赵祯点头言道:“我瞧你年间尚幼,不想有这番道理,可喜。”
接下来更有七八人纷纷言道,只是言谈甚为平淡,有的只是换个方式重复裴毅所说,或是与陈丰程相似,几无新颖可言。此策杨恒也想了些许,见一时无人上前,便走了出来,道:“学生杨恒,有话要讲。”
杨恒抬头向上望去,碰巧赵祯目光碰个正好。赵祯见到熟人,并未向先前那般吃惊,嘴角现出几缕笑意,点点头算是首肯。
“唐朝可说是汉人有史以来武功最强大的王朝之一,文治武功,无一不是极其出色。高祖李渊立国后,经太宗,高宗,武后等共计五朝八十余年的励精图治,到玄宗开元年间,国力已经达到鼎盛,百姓安居乐业,普天之下一片祥和,民生安定。其武功更是达到既汉朝后的又一个巅峰。阴山之战,突厥从此一蹶不振,被迫西迁。白江口海战,让东方倭夷知道自己如同井底之蛙,告诉了他们什么是天朝上国。怛罗斯之战,唐高仙芝部八万败于大食,二十万大军之下,此战虽败,但犹荣,从此大食不敢继续东侵。”
“至太祖建宋却也有八十年有余。唐末五代之时藩镇割据,太祖皇帝亦是军阀出身,对此了解远胜常人。立国之初,便定下了文武相平之策,一改唐末以来军人当政,文人无用的局面,经太宗,真宗再到圣上,如今大宋文治已是历朝历代所不及的,加之本朝对于商贾,工巧不取歧视,经济发达,国泰民安,学生常在低下,眼见之事:吃饭已不成问题,寻常百姓在追求物质享受的同时,还追求精神上的享受,如戏院,书场,杂技之类的市井生活非常发达。”
“北伐失利,澶渊之围虽原因甚多,但与太宗好大喜功,真宗行事偏颇无不相关。太祖所定之策本是文武相平,一改五代重武轻文的局面,而如今则变成了扬文抑武。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唐之弊在于中后期过份迷信武力,以至民不聊生,今之弊在于过份限制武力,虽民富,但国不一定强于唐。现下四面是敌,且远超唐时,不得不防。学生以为在重文治的同时,是需改变兵权结构,复当文武相衡的局面。”
“杨恒,你好生的无礼。太祖,太宗,真宗,也是你配叫的么?你一小小的贡士也配评价先君,先皇的功过?”只见宋祈怒目而视,似乎那胡须也因生气而微微翘起,一旁些许翰林学士也微微摇头,只有那蔡襄等少许几人面色如常。

杨恒不懂如何称呼,直呼宋代皇帝庙号,被他们视为大大的不敬,况且他说的内容时下不少人也颇为不满。朝下学子皆着头,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替他担忧。
赵祯闻言,是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且看尔等少不更事,这失礼之事,暂且不究。”
宋祁又道:“便是陛下宽仁不追究你的失礼。你刚才那番话听起有些道理,然而细细揣摩,尽是牵强附会,胡言乱语,且去好好想想,殿堂之上容不得这般的狂乱言语。”
杨恒不服,向宋祁拜道:“那晚生敢问宋大人,不评先人得失,怎可知今日优劣,不论先人功过,怎得今日成败。若是按大人所言,治国之道便是这在书本文章中出来,岂不是闭门造车。”
宋祁厉声道:“得失当然可评,但若是祖制无误,如你这般牵强附会,岂不是乱来。先贤书中尽有名言,守城之道,在于固本。”
杨恒仍旧不依,倒是和宋祁杠上了,“晚生常闻先哲还有一言:尽信书不如无书。想以大人这般的学识,定然不会没听过。”
“你!”宋祁正要斥责,只见一旁的蔡襄忙将他拦住,劝道:“这是陛下的试策,大家皆可言,宋大人犯着和小辈动气,再说言而无罪,只是辩论罢了。”
赵祯笑道:“都是些晚生,宋爱卿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政见,百余人便有百余种想法,治国用的是一法,但我们也要允许其他的不同意见。”
这时陈铸站出言道:“学生也觉杨兄这番言论于理不尽然。”便见赵祯同意,方才继续说道:“杨兄也知大宋立国八十余年,励精图治,方才有今日国家富饶,百姓安居的局面。愚不敢言如今繁荣绝后,但一定是空前,此盖因先主以文治国,便只有文治才能使疮痍之地带入盛世。至于兵家,从古至今,便是国之附属,归与文治之后。方今天下之势,实不归罪与先君,先皇,唐代突厥乃游牧之族,安能比今之辽,且唐末五代,燕云十六州的丢失,使我一无长城之防,二无牧马之地,实不是祖制之过。”
听陈铸这番言论,杨恒心道:明朝以淮南江南之地北击元朝,还不比如今的环境。只是众人不知后世有个明朝,也不识朱重八是何人,叫他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赵祯也不出声,四下里瞧了瞧,这时只见又站出一人,“陛下,学生认为陈兄些话语值得商议。”
杨恒望去原是冯京,只听不待赵祯首肯,便道:“虽然今日边境现状有唐之失,更有那向契丹人称父的儿皇帝石敬瑭之过。但凡是皆因主内因,不宜过多强调外事。限兵权,重文治的立国之道是可取的,只是学生所思这一限一重,更应细化,虽应以文治为先,但应该是文武相辅相成,而不是变成抑武扬文。”
“冯兄此言差矣。”站出试策的人乃是邓堂,他自认学识才干不下冯京,便偏偏是他夺得了省元,此次要杀杀他的锐气,言道:“文武本需要一主一次。乱世以武得天下,那当然是武主文次,盛世以文治天下,就应当是文主武次。百年前的天下乱状,害历历在目,便是武治天下失衡的表现。今大宋繁华,皆出文治,而太祖之制,限兵权,乃是文治天下的保障。若是武将既能带病,又能领兵,岂不是和五代唐末那般,武人各霸一方。”
冯京本想反驳,只是今日是一人论一策,只得作罢。约莫又有十数人说了自己见解,大体上有分为两拨,有倾向陈铸,邓堂,裴毅等人的,站出皆言王道文治才是立国之策。也有与杨恒,冯京相若的,崇政殿内一改先前局促的气氛,活跃许多。
便是在众人论策之际,这殿试的成绩也评阅出来,交由官家最后审定前十名,今次恩科前十竟是由赵祯亲自念出,上榜学子皆觉这是莫大的殊荣,一甲前十皆不出坊间猜测,只是那冯京又夺了状元之衔,此次恩科竟然是三元及第,实是让人侧目,榜眼之位乃是邓堂和陈铸。而杨恒则是名列二甲第七名,也就是今次恩科第三十七名,不知是因诗赋拖腿,还是因为刚才之话惹得官家的非议,其中缘由不得而知。至于陈丰程的探花也是黄粱一梦,三甲之内还有两人要年幼于他,最终落得个三甲第三十九名。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