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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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幕如梭,星光点点,一轮弯月升起于天边西方。月虽不圆,却明亮,照在大地之上,如同穿上一层银衣般。没有苍然翠绿,没有璀璨红娇,微风却带来了一息清新之气,其中还夹带着刚刚盛开的朵朵梅花之香。天边偶尔传来几声鸣声,南徙的鸟儿的在空中飞翔着,孜孜不倦。
杨恒看着天空,静静的,没有打扰。从小他便喜欢看着夜晚的天空,喜欢夜晚那圣洁如斯的月亮,喜欢皎洁明亮的月光,更喜欢浩瀚无边的天际。看着天空,无论是多么大的烦恼,都会暂时被远远的抛出脑后,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忧愁。
打前日遇上那事后,杨恒仍是选择走大道,也许是那老者估计错误,路上却没在碰见什么歹人。今夜本也要找个客店安顿下来,可是赶了半天的路却仅在午后不久碰得一县城,却再没寻得任何人烟灯火,只得在这苍穹之下,以天为帘,以地为席。趁夜好好休息一番,明早也好赶路。看着周围的景色,虽然是日渐萧瑟,不过在他看来却是另一番滋味。微微一笑,仰望星空。
沈譞独自一人靠在一旁的大树下,庸庸散散,自顾自的舒适,陈丰程也早已睡去。陈梦心坐在马车外的横栏上,凝视着不远处的杨恒,静静的端详。在她的眼中,杨恒原本只是个学识不俗的教书先生,可这几日下来却发现他身上奇异的事情不少,武功,见识,在自己所接触之人中也是少有。
“小姐,你说杨公子在哪做什么?他一个人在那静静的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小玉看了看树下的杨恒,十分的不解,一个人站在那什么事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这很是让她奇怪,她看着杨恒也有半个时辰了,终是不解,忍不住向陈梦心问道。
陈梦心嘴角微微一动,缓缓道:“一个人静静的看着黑夜的天空,也许是在寻找着什么?”
小玉显然对自家小姐的话不是太理解,小脑袋一摇,道:“看着天空,寻找什么?这也太奇怪了,莫非他要寻找的是这天上广寒宫中的仙子么?”说完,自己也向着天空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奇怪的东西。
陈梦心嘴角一抿,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一脸不解之色的小玉,微微一笑,到底是个小丫头,想问题也这般简单。也许不是寻找,而是缅怀。也许是在思恋什么,也许或是别的。
约莫丑时,夜早已深去,一切静静悄悄的,偶尔的鸟鸣声响彻天际。此时陈梦心和小玉也已悉数睡去,马车里传来均匀有序的呼吁之声,深沉而有力,白日里,不分时侯的赶路,她们累了。
杨恒靠在小树旁,神清气爽,虽已夜深,却并未有睡意,手抚着竹箫,或许是怕吵着众人,久久没有吹曲。过了许久,目光突然扫到了不远处的沈譞,此刻他倚树而憩,也进入了梦想,嘴角边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平时虽未注意,但此刻夜深静静猛然注视下,心中还是为之一赞,这还并非是全貌。秋风徐来,打在脸上兀自有点生疼,只见沈譞动了动身躯,下意识的蜷缩在一起,想必是感觉到了凉意。
杨恒走到车边,拿了件昨日买的披衫走了过去,将它盖在沈譞身上。沈譞似乎觉得身上多了什么暖和的东西,睡梦中眉头微微皱起,醒了过来,睁开睡意醒醒的双眼,只见杨恒立在一旁,身上多了件披衫,心下知道是他为自己盖上的,嘴上说道:“这东西我用不着,还是你自己用去。”
杨恒已习惯他这冷一句热一句的言语,并不在意,道:“还是你盖上吧,看你刚才把身体蜷缩在一起,定是感觉了凉意。”
沈譞此时低下头来,掀起了披衫,道:“你把它拿开,我一男子,淮南地界秋夜还是熬的住的。”
杨恒见他这般固执,笑道:“我看你是不打诳语,不罢休。这秋夜的阴凉,不似冬日刺骨,却叫人难以防备,虽武功在身,自是难以病倒,却还需多加注意。”
沈譞却又回道:“习武之人,自是运功抵抗,需它做什么?”
杨恒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纠缠,忒的嘴硬,刚才难道就不感觉凉吗?无奈笑道:“武功极高之人也还需夏日避暑,冬日防寒。何况你一个姑娘家的更需抵抗这阴寒之气。”
沈譞奇异的盯着杨恒,没有刚才那般冷淡,但神色中带着一丝警觉,低声问道:“你怎知的?”
杨恒却先不答,独自将披衫又盖在了她身上,坐在一旁,轻轻笑道:“打遇见你时,你偶尔闪过的女儿家的神态我就有些怀疑,后来你又不肯和我同住一房,这不就露底了,若不是姑娘家还是甚。”
沈譞低下看着身上的披衫,一时怔怔出神。抬头凝视着杨恒,神情全然不似以前那般冷漠,或者平淡,此时那小鞋帽又是一歪,整个人神情看起来柔弱兮兮的,虽是有所遮蔽,却极吸引人。
“你是个好人。”
这声音若有若无,如不是此刻宁静,加上杨恒六识出众,要不然肯定是听不到的。杨恒闻言露出浅浅的笑意,双手扶住脑后,靠在树上,身体整了整,斜倾看着沈譞,却没有回话。
沈譞见他不语,兀自盯着自己看个不停,道:“你这样盯着个乞丐干嘛?”
杨恒道“我心中奇怪。”
沈譞一时不明他是何意,道:“你奇怪什么?”
这时,天气忽地冷了不少,沈譞身子一紧,将了披衫拉了上来,杨恒也是感觉了阵阵凉意,暗自念道:我只道楚地天气是莫测难定,哪知这淮西的天气也是这般爱变脸。站了起来,独自拾了些树枝柴火,点起火堆,才坐下,道:“你个姑娘家怎么从家里跑了出来?”
“你又怎知?”
杨恒笑道:“看你在那六安城中时,真如乞丐,不过却活得很有滋味般,若是当真和家里人走散,定是心急如焚,绝不似你说得那般轻巧。我想多半是你自己偷跑出来的。”
沈譞道:“哼,还有几分慧根,倒是不错。”
这话倒不知是夸自己呢,还是损自己,杨恒摸摸鼻梁,嘴中轻笑几声,说道:“别人都厌恶乞丐,你却反倒扮成小乞丐,你这芳华绍龄的姑娘想法也算是奇了。”
“你却别说,这乞丐真有乞丐的乐趣。”沈譞言道,“平时要去招惹那些冷漠徒子,定是要倒霉的。倘若这乞丐去的话,反倒是他们觉得倒霉。那六安城内的客店我是摸了个熟,要不然怎会出那般主意。”
杨恒道:“你也是胆大,把别家的天花和地板都捅了那么大二窟窿。”
想到自己的杰作,沈譞也是面上浮现笑意,回道:“活该他们倒霉,平时抠门的紧,一点德行都没有,全是些冷漠的贪财鬼。”

她这话虽大体不错,不过一棒子打死,难免有些偏颇,杨恒却也不反驳。只见她坐过来些许,笑道:“杨大哥,把那密函借我瞧瞧如何?”
“密函?你也当真我有什么密函,其实压根就没有。”杨恒见那汉子嘱咐时极为慎重,几次都想拆开看个究竟,但终是忍住了,自然是不会随意给他人看的。
沈譞道:“前日黑店里碰见的汉子就是那老头嘴中孙游,估摸着你去寻房时,正好碰见,他临死前应该是把密函交给你了,我说的没错吧?”
杨恒笑道:“你又知道?”
“如不是如此,那老头怎会如此行事,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沈譞道:“算了,既然是密函,我也就不难为你了。那日教训黑虎帮时,我看你凝聚气劲的功夫不错,不知使的是什么上层内功。”
“上层内功?唉,那就是一般的武功,庄稼把式”没有老爷爷的首许,杨恒断然是不会说出自己的武功名称。
“那是庄稼把式?”沈譞瞪眼瞧着他,说道:“傻子都知道那定然是一门厉害的内家功夫,不说就不说,忒小气啦。”
“我若是小气,会借你十两银子么?满大街若都是我这样的人,那天下可就富足了。”杨恒开趣道:“对了你要十两银子干嘛?莫不是买工具锯地板?”
“哼!”沈譞啐了一声,撇着眼瞧着恒,道:“就那地板,还需工具么?你也忒小看人了,要不然咱俩比划比划,你未必就能胜过我。”
“那倒是算了。前日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即时的帮我对了一掌,只怕那老者接下来要我好些难受。”杨恒又笑道:“那你用那些银子干嘛去了?莫非是还了之前欠下的银钱。”
沈譞见他越说越没边,哼道:“不靠谱。这钱我送给前些时日结识的一对落难母女乞丐,平素对我也比较关照。她们那是真的苦,要不然也不会出来当乞丐,不似有些男人,明明身强力壮,却好吃懒做,竟要学人做乞丐,一点出息都没有。我便送了她们,让她们回到家乡,再莫要出来寻这苦楚。”
杨恒面上的调笑转成几许微笑,言道:“小姑娘家心肠还不错。”
“你有多大?我看也不及弱冠,估摸就是十**岁的年纪,不就是比我多吃二三年的菜饭么?别左右一口什么小姑娘家的,臊不臊。”沈譞对他这装大哥的,很是不满。
这妮子,杨恒轻笑不言,片刻才又说道:“和家里生气逃出来的吧?这时想家要回去了?”
沈譞摇了摇头,这下杨恒有些不解,在他脑中离家出走十有**都是和家里人生气,奇道:“那是为何?”
“出来寻东西的。”
“哦?!”杨恒却没想道是这样,又道:“看你样子应该没有寻到,怎么不早些回去呢?虽然你是乐在其中,自有滋味,但这流落街头让你爹娘知道的话,心中肯是难受之极,暗自垂泪。”
待了一会儿,却见没有反应,杨恒向旁看去,只见沈譞身子缩在一起,双手扒在腿上,将脸深深的埋了下去,不肯抬起。杨恒不知怎么回事,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问道:“怎么啦?若是我有言辞不妥之处,我向你赔个不是。”
沈譞仍旧是低头不语,也不露出任何神色,只是手臂稍稍有些抖动,好一会儿稳了下来,才有悉邃之声,“我很久没见到我爹爹了。”
杨恒眉头微皱,这倒是和自己有几分想象,暗叹道:自己也有十年没见着父亲了,脸上露出些许无奈。这时又听她细声说道:“我娘亲早已不在人世。”
杨恒心头一凉,身体不知怎么的,一刻软软无力,颤了几下,不能言语。少顷心中才回过神来,抬头是睁睁注视着天空,凝望着天幕中景色,寻着那皎洁的月光。只是原本万里无云,此刻却是天幕遮蔽,有云飘飘,月亮起初还是若隐若现,但和那乌云几番斗法,半晌之后,却是彻底地败了下来,再没显现,天色黯淡下来。那秋风仍是徐徐扫过,不远处的树林传来阵阵刷刷响声,更添了几分凉意。
折了几根粗大的树干,加进火堆,原本颓势的火焰,又些许盛了起来,看着这燃燃之火,心中却有些不适,想起了不少从前之事,甚是缅怀。却又是无奈的摇摇脑袋,脸上尽是苦涩色笑容,心中念道:这样的伤怀,也好些时侯没有过了,此时想起母亲却感觉异样的亲切,心中又道:月亮,你今夜为何不出呢?好让我看看母亲那皎洁如月光般的温柔笑意。
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飘落于呼呼秋风之中,逐渐远去,淡而消逝,不复往返。
“对不起。”杨恒接着不由的低声叹道:“原来,你也是这般。”低声两语,融进着天涯沦落人的同慨,也含着自己的些许哀叹。兴许平时很难勾起他的愁绪,但此时眼前的姑娘,和自己有着不同的经历,却有着同样的命运,压制住的思绪,难以自拔的弥撒开来。
沈譞猛地抬起望去,面有吃惊,眼中却是粼粼有泪,只听她轻语言道:“难道你也?”
她脸上神色戚戚哀状,杨恒自是相识,如同以前镜中自己,无力地点点头,沉声回道:“我母亲也在我很小的时侯就离开了,父亲却长期的不在身边。”
沈譞苦笑几声,似哭似诉,拿起小斜包垫在双腿关节上,身体斜着,双手趴在上面,双眼射在火堆上,火光现出她脸上的痴状,旁边大风徐过,也没任何反应。两人沉默,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呼呼风声,又或是那火堆中偶尔传出的咯吱声。
静静几时,月牙儿也转了方向,杨恒已调整了自己心中的思绪,恢复大半平常,却看沈譞仍是怔怔出神,神情哀愁,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不愿她再多想,徒增悲情,轻声唤道:“沈家妹子,已经夜深多时,早些歇息去,明日还有赶路的。”
沈譞被他唤醒,勉强朝他淡淡一笑,点点头道:“嗯,我也是感觉有些疲倦了,不过我且有个问题要问你?”
“问题?”杨恒微微一愣,道:“那好,你且说说看是什么问题。”
“我姓沈倒是不假,单名虽是一个萱字,却是萱草的萱,乃是忘忧之意。我要问你,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行不改名,本就叫杨恒,表字子诚。”
沈萱也不再多问,转头便躺下,不过多久,已发出均匀的呼吸之声,进入梦乡,只是脸色仍残留点点思愁。杨恒看着她,自语道:伤了心神,自是累了。此刻他脑中映出江州司马的诗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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