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血溶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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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电话铃就响个不停,林茗纳闷,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打电话过来?或许是吴量?但他没有自己家中的号码,欣喜过后又是浓浓的失意,她不由迁怒聒噪个不停的机器,手下不知轻重,接起电话。一听,原来是母亲。
“茗茗,今天你能来吧?……外婆今天手术,你会来吧?”从未听过母亲如此低三下四的语气,林茗忽然悲从中来,她什么时候变成让母亲害怕的角色了?母女间的关系该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吗?林茗无语,只是单纯觉得压抑。
电话那头的母亲等得不耐烦,又字斟酌句地加了句:“茗茗,我知道你还在生妈妈的气,但是你先对我的意见放一放好吗?再来看看外婆吧,她很想你。”
“我知道了。”林茗突然开口让林母一阵意外,沉默又不期而至,好似一股若有似无的高墙,格挡了血脉相连的她们。
那层那么容易捅破的隔阂她俩谁也没动手,只静静等待。女人喜欢等待,喜欢等人迁就,等人安慰,等人讨好。同为女人,母女俩不约而同选择了高姿态,选择了等待,谁也不愿亲自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隔阂,宁可让这层隔阂带进棺材。
女人哪,有些残忍,更有些可怜。
“……我晓得了,明天上午十点,你准时来啊。”
“嗯。”
停顿了许久,林母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咸不淡地交代了句,林茗亦点点头,挂了电话,心无旁骛。这个电话,连片雨云都未曾给自己留下,对待母亲,她是不是太苛刻了?
她自幼是个自知之明的女孩儿,拿父母的钱读书生活,她绝不会有一个不敬的字眼,在读高中时,众人眼里的叛逆期林茗仍是个乖乖女,她似乎永远不曾有过自己的想法,她像水,不会拂逆别人的意,柔顺的个性让别人忽略了水的另一重本性,她亦不会轻易顺从别人的意。
她的叛逆期来得尤其晚,直到她自立门户时才崭露头角,二十而立的她独立桀骜,对母亲的指手画脚越发逆反,女从父愿是个契机,她的跳板,飞离母亲桎梏的平台,两年,堆积到今日种种,她实在不知一切是值还是不值,谁又能为她答疑解惑呢?
人是那么容易钻牛角尖的动物,无人扶持只会越陷越深,林茗蜷起双腿深深埋下了头,觉得冷,更觉得孤独。
隔日赶到医院,即将被推入手术室的外婆脸色苍白,看见她不由得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林茗感觉得到,那双嶙峋温热的手在颤抖,外婆在害怕,即便她聪明一世也敌不过内心的恐惧。一个知天命的老人偏偏要被推入一个她所不熟悉的世界,她怎么可能不担心?林茗反握住她的手低声耳语道:“外婆,别担心,我会在外面等你的。”
外婆热泪盈眶,艰难地点点头,一身素衣的护士上前推车冷冷地宣布:“马上要手术了,请在外面等候。”说罢,几个医务人员推着载着外婆的推车匆匆而去。外婆的脸渐渐模糊了,融入无尽苍茫的白,林茗眼睛一眨不眨,不由酸痛,闭起眼睛的刹那,流泪了。
她下意识十指交缠握紧了双手,贴紧双唇,不住祷告。笃信科学的她从未有过亵渎医疗技术的意思,或许被外婆给传染了,她只是单纯觉得害怕,无来由的害怕,送进手术室对于医生而言不过是无数个病患中的一个,但那是她的至亲,关心、忧虑、忐忑不安瞅准了这个时机一起发难,林茗招架不住,只觉双腿发颤,忍不住发软。

林母适时地拉了她一把,母女俩相顾无言。默然间彼此的支持传达给对方,只一个轻巧的动作,林茗对母亲的间隙全然化解了,恨,太累,太费神,她宁愿选择宽容。母女俩握紧对方的手,紧挨着坐在手术室外,等待,意外得漫长。
医生说手术不是非常困难,只需一个多小时就可以结束,但这一个多小时对于林茗和林母来说简直是热锅上的煎熬,时间好像被调皮的天使故意停住了,来来往往的人影脚步声改变不了她们急躁的心,为什么会这么久?这么久?林茗无意看了下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她欣喜了下,拽拽林母的手臂指着手表说:“快了快了!”
林母茫然地点头附和,随即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成不变的手术室大门,手术中的红灯没有熄灭,指针又艰难地爬过半圈表盘,林茗等不及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为什么这么久?怎么还没好?该不会……”她立刻刹住了车,因为在林母的脸上她看到了难以言语的恐惧。
恐惧是会蔓延的,不消一会儿林茗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如果外婆在手术台上出事了怎么办?长这么大的她还从未亲手送走过哪位亲人,突如其来的压力如醍醐灌顶,林茗霍地瘫坐在椅子上,没有热度的塑料坐垫传来寒气,林茗的嘴唇冷不丁瑟瑟颤抖起来。
因为害怕,母女俩仿佛两只困在暴风雪里的野兽,越发默契地牵起彼此的手驱寒,可再怎么紧攥手心仍是丝丝冰凉,透心入骨。
又过了一个钟头,蜗牛爬似的一个钟头,红灯熄灭,手术室的大门打开,期待已久的时刻到来,林茗屏住了呼吸,她骤然睁大了眼睛,她多怕推出来的人已经被白布盖住了面部,她多怕医生会满脸遗憾走到他们的面前告诉她们:“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茗茗!是外婆!”林母的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可怕推想,她猛然回神,只见外婆完好无损地推了出来,气息平稳,睡得很沉。
“麻醉剂的效果还没有过,恐怕还得睡一两个小时。”医生摘下口罩公式化地说。
如此冷漠的语言此时却如同神的感召,林茗喜极而泣,她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嘴,压抑住了哭声,幸好没事,她的外婆没事,她还能跟她聊天,跟她探讨,跟她撒娇,一切都没有变。
“医生,我母亲她……”林母颤巍着嗓音,拉着医生的外套问。
“没事了,肿瘤已经切除了,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医生肯定地说。
林母不能自已地搂住了自己女儿的肩膀,哭了。在医生眼里看来是个无关紧要的手术,对于医患家属来说每一个都是灾难。能这样度过灾难,劫后余生的感动在她们脑中激荡,母女俩头抵着头,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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