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旁观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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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箴的家位于普陀区曹杨商业圈内,一梯两户,闹中取静,地理环境好得让人嫉妒。多亏邱父精明乘着房价便宜时眼明手快,如今她家这套三室两厅的商品房可升值了不少。坐电梯直上11层,林茗走出电梯按下了左边房门旁的门铃,《致爱丽丝》响了起来,明明是贝多芬先生的大作,如此电子音听来却有些恶俗。
房门打开了,一个福相的中年女人出现在她面前,不施粉黛,皮肤却仍很不错,无斑无点,邱箴那小妮子的脸皮八成就是从这儿遗传来的。邱母一见来人是林茗,先朝她身后张望了番,没瞧见人影后才绽开一个标准的笑脸说:“哟,林茗,你怎么来了?”
虽觉得那个多余的动作意味深长,但林茗还是客气地说:“听说邱箴受伤了,不乖乖呆在医院里,我特意过来看看她,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那个死丫头正高兴着呢,天天焐在家里跟个老母鸡似的动都不肯动。”邱母虎着脸阴云密布,林茗了然,在家里,邱箴的罪名罄竹难书啊。她不像在外面那般兢兢业业,纯粹是个享受主义者,与邱父一个腔调,恨得有些洁癖的邱母一肚子无名火,倒是邱箴的弟弟邱言遗传到了邱母任劳任怨的精神,经常还会帮帮忙。
不敢再激起邱母的牢骚,不然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委婉地问了句:“她在哪儿呢?”
“在她弟弟房间里赖着呢,一睁开眼就看什么尸体啊鉴定啊,原本还想让邱言劝劝她的,他倒好,整个被他的姐姐带坏了。”邱母叽里呱啦讲了一堆,适时刹车,缓和了口气说:“你进去找她吧。”
“欸,谢谢。”向邱母颔首,林茗小心翼翼绕过地雷区推开了邱言的房门。
邱言比邱箴小两岁,还是个亮晶晶的大学生,学医,五年本科,似乎还有考研的趋势,幸而头上有个参加工作的老姐,家里不等着他赚钱回来补贴家用,他也乐得过学习研究讨论这般逍遥的日子。
推门一看林茗不禁哑然,难怪邱箴体会不到男朋友的好,家里现成的男丁她已经是竭尽其利用之所能了。邱箴毫不淑女地把她弟弟当靠垫,靠在他身上,头枕在他肩膀上,美滋滋地盯着电脑屏幕看美剧。林茗大为摇头,她没有兄弟姐妹,实在不能体会邱箴作为姐姐的绝对特权,看着那么受摧残的邱言,林茗只希望这小孩别被姐姐整得看到女孩儿撒腿就逃比较好。
“林茗姐。”乖巧的邱言一见林茗立刻打了招呼,林茗颔首微笑,可等邱言招呼打完过了许久邱箴还是没有反应,双眼发直盯着电脑屏幕,置若罔闻。这个死丫头,有了电脑连人都不顾了。林茗不由上前戳了下她的脑门心,负气道:“你怎么还没死,让我白开心一场。”
“林茗?是你呀。”邱箴回头,不忘一边按了下回车停住了画面,红光焕发的脸上毫无受伤的迹象,林茗算是能理解邱母为什么会形容她快乐得忘乎所以了,她怀揣疑虑,抓住了邱箴两条胳膊。
“哇!林茗你干什么?!”林茗不理,径直撩起她的衣袖,邱箴涨红脸哇啦乱叫,不由迁怒站在一旁看戏的邱言,“死混球!还不帮忙!?”
“帮忙?我这就去帮妈妈的忙。”邱言拖了个余音,悠哉地踱出了房间,邱箴气红的脸逐渐转成了紫色,全被她那好弟弟给憋出来的。
检查了两条手臂,林茗赫然发现了伤处,这才作罢,邱箴已是无力嚎叫,任她宰割,见她停顿了动作,鬼叫起来:“林茗你发什么羊癫疯,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让人生病的!”
“我看你脸色好得很,一点也不像生病的腔调,我当然要验验伤喽!要是让你们领导来了,看到你这副样子还不气得昏厥过去。”林茗抖灰似的拍拍手,笑得轻松自在。
邱箴像只满是虐气的野兽呲起了牙,忽然停顿脸上乌云顿消,揶揄地问:“吴量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林茗吓了一跳,好容易稳住了神反问:“他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来?”
“奇了怪了,他不是说会来看我的吗,怎么跟你岔开了。”邱箴眯起眼睛,故意唱了个高调。
明知她有意作弄,林茗还是心甘情愿的自投罗网,吴量吴量,前途无量,已经深深扎根她的心,忘,有点难。看着邱箴暧昧的脸她脱口而出:“他要来看你?”
“吴宇刚非逼他过来,他当然不能不来,但他居然没利用这次机会邀请你,怪哉怪哉!”邱箴夸张地唉声叹气起来,活像失算了的半仙,就差在唇下加上一撮羊角胡。
林茗噗嗤一笑,问:“他这么跟你说了?”
“他向来对我的事不感冒,这次积极得奇怪,肯定跟你有关。”邱箴笃信地说,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林茗,逼出了她的心里话。林茗撇头,颔首低语:“他是约过我,可惜出了些纰漏。”
“什么什么,还不赶快给我一五一十道来!”邱箴来了劲,拉林茗坐下,兴奋地凑近一张娇俏可人的脸盼着她的下文。
林茗深吸了口,幽思缓缓回到那个中午,回到那个学校餐厅,回到与吴量面对面的时刻,格斯的出现她始料未及,造成的影响她亦没有估计到,她以为自己的话讲得再清楚不过了,可是吴量他还是撇下她一个,原本邀约的是他,失约的也是他,林茗怎么可能不郁闷!
犹记得吴量送她上车时说的一句话,满是惋惜却有着意外得果决坚定:“对不起林茗,恐怕我无法陪你一道去了。今天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足够我好好思考两天了。”他的笑不那么局促,放佛经过了深思熟虑,林茗默然,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她只能点点头,任他去思索,想通了,大家在一起前进,想不通,分道扬镳,在所难免。
“你把死鸽子甩啦?!”邱箴显然不怎么会抓重点,她毫不介意林茗语气里的落寞,反而关注起她如何抛弃韦格斯的经过,这个丫头的脑袋到底怎么长得?倒着长的吗?!
“什么死鸽子?”林茗不悦地皱起眉头,戳了下邱箴的痛处问。
邱箴一躲让她扑了个空,她得意一笑,说:“死鸽子就是格斯喽,谐音嘛。”
“那么难听。”林茗蹙了下眉,有时邱箴嘴毒得连她也有些受不了。或许是非看多了,愤世嫉俗了,免不了舌头多绕了两个圈,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你都把他甩了我当然就不客气喽。”邱箴果然理直气壮,末梢不忘递一个调皮的眼神,咧嘴一笑。
林茗无语,朝天翻了个白眼,指着她的额头说:“你啊你啊,到底对哪个异性口下留情过?恐怕邱言也被荼毒不少吧?”
“那家伙欠骂,他损我的时候你还没看到呢!”邱箴忿忿不平,林茗见了觉得搞笑。
邱箴也会有搞不定别人的时候?难得难得。不过看邱言一脸垂眉顺目的懦弱样还真料不到他也有让邱箴气结的本事,不愧是一个妈生的。林茗霍然回神,该死该死,走神走到西伯利亚去了,她的问题还撂了一大堆没解决呢,竟然嘲讽起邱箴来了。
林茗冷静了会儿,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邱箴像拽到了救命稻草,忧愁地问:“哎,你说我该怎么办?吴量他会不会……”
“不会不会,这点我还是敢打包票,不用担心。”
“可是他的反应不像你说的那样,不然他怎么可能让我一个人过来?”林茗还是想不通,照吴量这种绅士的性格就算面子上挂不住也会客套地送她过来才对,现在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反而让她觉得无望,前途一片渺茫,惨淡无光。

“假惺惺地送你过来才说明你们俩完了呢!”邱箴一眼戳穿她的心事,冷然说,“吴量的脾气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那家伙对你是动真心的,以他保守的个性推断,他一定是觉得遇到瓶颈无法突破所以急流勇退,换个冷静的思路,等到他想通了自然就跟你联系了。”
邱箴的话让她宽慰不少,但看邱箴坚定不移的眼神她多少还是有些怀疑,总觉得邱箴和吴量之间发生过什么,不然她怎么会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林茗不敢肯定地又问了一遍:“邱箴,你真的跟吴量……没什么吗?”
“你就那么希望我跟他有什么吗?!”邱箴气急反笑,林茗脑袋里几根筋她数得一清二楚,林茗的杞人忧天让她忍不住想笑,她的确有些事没来及告诉林茗,但见今日这种发展趋势,她觉得这件事说不说都没什么关系,反正自己的好朋友一定会代替自己坐上吴家的花轿,成为吴家的媳妇。
想到这儿,邱箴就觉得可乐。
邱箴贼眉鼠眼的样子真不能见人,林茗心底冷不丁打鼓,她信邱箴,却不信邱箴的话,她信吴量,却不信吴量的举动,她仿佛摆在海浪尖头的一叶扁舟,过度的摇晃让她头昏眼花,忍不住恶心。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惨呢?”林茗忍不住叹了声,近日种种让她越来越像林家某位远亲:林黛玉。就差咳血两声以示对老天的不满了。
“你的命哪里惨了?西游记里唐三藏还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呢!你一个小小凡人,不就碰上两件寻常家事吗,看把你愁的。”邱箴不屑地哼了声,坦言说,“我倒宁愿看你两年前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天皇老子来了也敢跟他吵架。”
“你以为我是孙悟空啊?”林茗忍俊不禁,捂着嘴笑个不停。
“我还以为我是如来呢!”邱箴没好气地接了句。林茗骂了句:“贫嘴。”
邱箴不以为然:“不贫嘴怎么逗你笑,你啊,就是太难伺候,其他没什么不好。”林茗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你就好伺候了?你妈的牢骚可没停过哦!”
“唉,更年期,没办法。”邱箴闭起一只眼,心虚地发表谬论。
“说谁更年期啊?你晚饭不想吃了是不是?!”好巧不巧邱母偏偏走进了房门,耳尖地听到邱箴一阵叹息,横眉瞪眼地反问。
“当然是我这个一无是处的闲人啦!老妈你美若天仙怎么可能是更年期妇女呢,哈哈!”邱箴干笑两声,谄媚地说。
百毒不侵的邱母哼了声,振振道:“少来这套,再扔糖罐子我也不会理你,今晚上的饭你自己管自己吃,我们管我们吃,林茗,你跟我们一起,一会儿看看这个死丫头告不告饶!”林茗但笑不语,同情地瞄了眼邱箴,邱箴受不了了,大叫起来:“老妈!你怎么可以虐待自己的女儿呢!!我还是个伤残人士哎!”
“你有手有脚,自己不会烧啊!”邱母白了她一眼,言语里尽是对她不争气地怨念,“你以后出嫁了怎么办哦!什么都不会做,真是急死人了!”邱母大叹一声,退出了房间,似乎她本来只打算告诉林茗让她留下吃饭的说,结果演变成林茗替邱箴吃饭了!
邱箴不管,不吃饭要她的命,要她自己烧饭,也要她的命(因为煮的东西猪都不要吃,怕食物中毒)她不依不饶跟出房门,追着母亲讨饶。林茗站起身,也走了出来,但听邱言也拿姐姐开起涮来:“箴,一顿不吃饿不死,忍一忍吧!”
呵呵,这个丫头,没得吃就天下大乱了,看来邱箴这辈子的灾难只有一个,那就是和吃有关。
林茗莞尔,沉浸于此间的快乐的她渐渐淡忘了带来的烦恼。
吃饱喝足,又在邱箴家坐了许久,林茗起身告辞,懒洋洋的邱箴忽然积极起来,要求送她下楼,邱母不置可否,林茗反而揶揄了她一句:“你的伤不要紧吗?”
“最好再伤口开裂,带薪休假的好日子谁不想多过两天。”是人都有惰性,邱箴一点也不隐瞒这点,或许这也就是她坦然的地方。林茗微笑,遂了她的意,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楼梯,吃完饭嘛,还是消化一下比较好。
踱步到小区门口,邱箴忽然想起一件事说:“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还记得旅游的事儿吗?”
林茗一怔,笑道:“我怎么能忘,就怕你食言呢!”
“下下个礼拜就出发了,准备一下吧。”邱箴拍拍她的肩膀,仿佛赋予她重大责任似的郑重其事。
“真的?!”林茗惊喜,全然忽略邱箴脸上隐讳难懂的神情。邱箴顿了下,清咳了声说:“不过我恐怕不能去了。”
欣喜遭遇一头冷水,林茗没了兴致,急急地问:“怎么了?是因为伤口还没愈合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心脏被刺出一个洞!后天就可以光荣上岗了。伤人的实话有时就不及善意的谎言来得美妙。其实本来就没打算去的邱箴决定还是把她的本意藏到心底吧。
顿了下,她面露难色,顺着林茗的话说:“……对啦!”
“那我一个人去干什么?无聊。”林茗扫了兴,对这趟北京之行没了期待。
“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去呢?如果实在不行你让吴量陪你去呀!”邱箴理所当然地说。
林茗一愣,错愕连连,竟找不出回答的言语,让吴量陪她?这行吗?刚才才不欢而散的他们还能走到一起吗?何况是旅游……林茗犹豫不决,咬着唇不出声。
“担心什么,不是还有两个礼拜么,以他的脑袋要想清楚时间可是绰绰有余,”邱箴观察入微,一语点破林茗的担忧,随即又拍拍她的肩膀体贴地说,“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我帮你探探口风如何?”
“真的?”
“一定带给你好消息。”林茗忍不住心花怒放,先前的纷扰一扫而空,她不禁拉起邱箴的手舞蹈起来。经不起她折腾,邱箴连连皱眉,不配合地停下了舞步,捂住自己的手臂面部肌肉抽筋到了一块儿。
“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林茗赶忙撒手,不住道歉,可笑容,仍舍不得褪去。
“好说好说,有好吃的伺候就行。”邱箴揉了揉手臂,惨白一笑,倒还乐观。
林茗还想说什么,只见不远处的路灯下走出另一个人影,细辨来那个瘦高人影应该是邱言无疑,她不禁莞尔,推搡了把邱箴说:“你弟弟来了。”
“八成是来看我死了没,没死还能陪他斗斗嘴。”邱箴哼笑声,一张脸欲哭无泪,林茗不解,那么老实巴交的邱言能怎么整她?她该不会多虑了吧?来不及细想,她一把推出邱箴敦促说:“还不快走,都是一家人,能坏到哪儿去?”
“站着说话不腰疼。”白了她一眼,邱箴悻悻地往人影那儿踱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比划着手势,看不清面容更别谈表情,但举止间林茗感觉得出来,那种亲密无间。
林茗感慨,或许邱箴说得没错,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轮到自己头上,自己的家务事还不是一团糟。她甩了甩头,无声走出了小区大门,碰巧赶上一辆的士停在了小区门口,林茗迎了上去,乘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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