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君回眸,惊落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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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春初时节,风里虽已不见凌厉的寒意,却也未到吹醒万物的温暖。世界一片沉寂,仿佛静静地精心准备着,等待某一时刻生命的爆发。
由北辰帝都往西行,一直走下去,人烟越发稀少,景色逾见苍凉。行至边境,已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自古征战的沙场,便是给人这般的印象,雄伟苍凉,却是热血男儿的理想所在。八百里连营,黄的大地,白的军帐,乌的军服,红的夕阳,还有红的血迹……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这里不是巡逻士兵必经的地方,而是樊扉每日练枪的地方。樊扉方来到这里,便瞧见了地上粘稠的血迹,他却并不急于追查,气定神闲地照常使完了一整套枪法,最后银枪映着夕阳急向角落的草堆刺去。枪尖挑开了一层枯草,划过肌肤,带着一丝血,深深**草堆后裸露出的黄土中
蜷缩在草堆中的人左边颈侧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可是他没有动弹丝毫。这个人的面目已经难以分辨,长而凌乱的发丝半遮着脸,血渍、泥土、草屑混和着沾在他的发上,肌肤上,衣服上。残破而单薄的衣服贴在身上,几乎御不了什么风寒,难怪要躲在草堆里蜷缩着。新造成的伤痕已几乎看不出了,原来身上有这么多的伤那,最刺目的是锁骨上结痂的疤痕,想来是被人用铁链穿过锁骨将他锁住造成的,然后是遍体的,鞭伤和刀伤。凌迟之刑?太狠了。
细细打量后,樊扉竟再动不了杀机,这个人不像是刺探军情的探子。樊扉收枪,将那浑身是伤的人抱起,很轻,可明明是个男子,再确认了一番,想来是酷刑将他折磨得轻若薄纸了吧。樊扉不禁自嘲,自己也会有这种怜悯之心?自小跟随父亲南征北战,满眼的尽是弱肉强食,根本不知道怜悯是什么。
本来,在军旅长大的他连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十年前……剑冢安插在父亲身边的副将秘密将父亲杀害,夺了兵权。那时他小,只有十六岁,与哥哥被软禁起来,他学会了恨。直到他出现。那个人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他们面前,替父亲报仇救出他们,交予他们将印。才知道感激。后来慢慢的时常有些复杂的心绪,说不清道不明的,常扰乱他的心神,他也不愿去想那是什么情感了。阿喜没有想到,将军居然会救一个人回来。在他印象里,将军同老将军一样,会杀人,不会救人。可是军令如山,将军说将这个人救活,便绝不能让他死掉。略略检查了伤口,没有致命伤,只是也许因为伤后长路奔波,单衣又御不了风寒,他一直昏迷着,发着烧,气若游丝。奉命前来的军医,把了脉,开了药,说并无大碍。死不了就好,阿喜舒了口气,不然军法处置可就惨了。过了两日,救回来的人退了烧。阿喜忍无可忍,把这个脏兮兮的人扔进浴盆,命人将他从头至尾清洗了一遍。这几日,将军天天来看望这个人,真有些弄不明白樊大将军是怎么想的,帐中藏着个美人不好好疼,来看这脏脏的小乞丐做什么。阿喜胡思乱想间,听得主帐传出打斗声,然后是木裂声,然后静下来再没声响。这时樊扉走进了阿喜的左帐,对阿喜淡淡道:“换张桌子。”
“是!”阿喜领命,差人去办了,心里暗叹着,唉,美人是老虎啊。“这……”樊扉的话里掩不住惊讶,“孩子怎样了?”
孩子?阿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将军说得是谁。走到床边才明白,那重伤的人洗了澡,露出真正的眉目,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他蜷缩在被子里,眉头微微皱着,双手紧紧拽着被子仿佛抓着什么救命的东西。阿喜以为将军主帐中那人的容貌是天下第一的,可是这少年,眉目间未脱的稚气便能让人生起怜爱之心,那个人虽美,气质却太过妖娆了,为人也……倒是眼前的人,相貌不亚于那人,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说,他怎样了。”见阿喜痴痴的样子,樊扉忍无可忍道。

“别怕别怕,是我们将军救了你……”说着往床边走去。
见阿喜要走过来,那纤瘦的小人抖得越发厉害,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模样叫人心痛。阿喜很无奈,赶忙与他保持距离。
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小家伙虽是醒了,身子却弱得不行,而且十分的怕生。一次阿喜派了个近侍端了碗药给他,他竟吓得晕了过去。唯独将军对这小家伙还有些办法,只因第一次他被阿喜吓哭时,樊扉假意惩罚了阿喜,对小家伙软言软语了好久,才让他收住眼泪和颤抖,取得了他的信任。这般如此,小家伙终于在樊扉的连哄带骗下开始吃东西喝药了。
渐渐的,小家伙不再那么怕生,吃饭喝药规律起来。只是依旧窃生生地不肯开口说话。尤其对阿喜,他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刚醒来时看到那么副大脸凑在自己面前,任谁都会吓一跳吧。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阿喜远远地坐着与他说话。
病榻上的人低头喝粥,完全不理他。“有没有搞错啊,”阿喜愤愤地说,“我堂堂樊家军副将的大帐被你这小家伙霸占了一个多月。我伺候你吃喝,却还要看你的脸色。你可知我在地上睡了一个月腰都快断了啊……”
小人抬起头来看着他,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难道是有点良心发现了?阿喜看着那好看的脸,又胡思乱想起来。小家伙突然一笑,阿喜三魂七魄顿时去了其九。倾城倾国,一个男子的笑容竟只是让阿喜想到了这四个字。而现在,那倾城倾国的脸竟在对自己笑……
“啪”的一声,阿喜脑门上挨了一掌。“扑哧”某个幸灾乐祸的人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将军……”阿喜委屈地唤了声。
樊扉却带着笑意,走到床边道笑道:“今日外面阳光很好,可要出去散散心?”
小家伙收住笑,瞪大了眼睛瞧着樊扉。樊扉不待他点头,便将他横抱起来,“我们阿喜副将气你占了他的床,今日咱就搬去右帐吧。”
“将军……”阿喜又低低唤了一声。在这个少年面前,将军就像换了个人,温柔、耐心、爱笑。不过想想,任谁在这少年面前都会放下面具,流露出温柔的本性吧。
小家伙乖乖地由樊扉抱着,泻下来的阳光让已经月余没有离床的他有些不适应,不由眯了眯眼睛。樊扉看着他小猫般的神情,不禁微笑:“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恩?”这是小家伙第一次发出声音。他歪着头思考该怎么回答那个问题,越想神色越迷茫,眼神愈加慌乱,渐渐涌起一层雾气。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越想越是难受,头痛欲裂。
“怎么?”樊扉轻声问道。
小家伙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仿佛有极大的难题困扰着他。秀气的眉头微皱着,叫人不忍睹视。他突然将脑袋埋进樊扉的胸口,拼命摇着。
“好了,小羽。”樊扉柔声道。听他唤他,怀里的人停了哭闹,期期艾艾地望着他。“瞧你这样的轻,我叫你小羽可好?”
“小羽……”小家伙第二次说话,用闪亮亮的眼睛望着樊扉,笑了,他喜欢这个名字。那样纯纯的笑容,仿佛可以点燃大漠边疆的残阳,依旧怯然的眼神,清静如水。
想不到这世上会有第二个人令他这般失神,樊扉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主帐。
那个人那,会是他一辈子的纠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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