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标与达成手段
看准了目标，冲上去，一把拿下绝不迟疑。
黛黎丝·梵恩很清楚地记得自己那看不出年龄的母亲说这话时的神情。
“……你的目标是？”
“十二年安稳不需要操心的生活呀。”懒散地抬一抬眼，顺便在空中随意地挥一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虽然协议上说如果孩子出生后十二年中表现出不凡天分，林家会给出绝对超出想象的惊喜大礼，但是我一向很知道自己的分量，也不会狂妄自大无边无际地幻想，所以十二年加三年的安全又有保障的生活，是我签下林氏协约的唯一目的。”
对母亲的直言相告，黛黎丝小小地发一下呆。
虽然，联盟有法律禁止“配种”形式的人类基因择优培育“工程”，但是一切所谓法律禁止，向来都是有无数空子可以让人去钻的。
因为联盟没有哪一项法律规定了婚姻的最短时间。
如果是有婚姻关系的双方，当然有权力知道自己孕育的后代是否有各种现实的医疗技术暂时还无法解决的遗传病，更有权力决定不让自己的孩子带着“遗憾”来到这个世界上。
在这样的基本框架下，提前准备好缔结和解除婚姻关系的正式文书，并且及时办理相应的手续，一切就合乎法规、顺理成章了。
而林氏这样的家族，一纸仅仅表明某种法律上关系的文书当然是再简单不过。
所以，筛选身体健康的适龄男女，让其生养下具有家族中优秀者基因的子孙，并在其中发现具有任何一方面特长的孩子从小专门培养——在联盟六大世家以及其率领下的一些特权家族，这是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数百年来，彼此默认心照不宣的事实，而这种做法的效果，也是非常显著。
唯一可能引发麻烦的，是藉由小孩而试图“攀龙附凤”打入豪门的痴心。不过通常在选择的时候都会仔细考虑人品个性，再签订“培养”协议。另外，这些世家大族本身的实力，也不是一般人轻易可以触动、发难得起的。
而为了让事情“有组织有秩序”，尽可能减少麻烦，对那些安分守己，不试图姆（父）以子贵挑战传统规则的老实人，通常这些大家族会给予相当的优待。即使生下的小孩并不特别出色，在体贴人情地保留抚养权的同时，物质生活方面都会有很好的支持。
所以逐渐地，联盟中形成一种奇妙的现象，即许多本质优秀的男女会竞争成为大家族的育子对象，用期限三个月到一年不等的“婚姻”，换取进入社会之初的立足根本，或是人生第一笔启动资金。人们默契地接受这种现象，并且承认这一过程中的种种“潜规则”。
黛黎丝当然很清楚这些。只是，了解一般常识，和接受承认自己是别人谋财工具的事实，总是有一点差别。
何况，对方坦然得连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凭借二十余年相处的了解，目标明确地选择自己想要的安稳无忧生活，接受林氏协议参与所谓的“林氏基础教育试验工程”，用人工受孕方式生下小孩，从此安享林氏提供的“培养基金”混吃等死……在这女人绝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用“不施加格外的人为影响，从而让小孩最大限度展露自然本能和天赋”这种说词，来辩护说明之后整整十二年里面对自己“教育”的彻底放任自流，也只有这种女人才会做得出来吧。
“你没灾没病长到这么大，有吃有穿，能说能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不正常的地方，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吗？”这样反问式的标榜着自己的养育成果，“父母家长尽到这样的责任就好啦，至于什么特长啊天才啊，才不是我要操心的！”
仔细想想，这样的话实在找不到什么漏洞。虽说，跟邻居家里，和自己同样属于“培育品”的表弟（堂弟）林渊从一点点大开始就被逼迫遭受的大大小小无数魔鬼训练对比起来，自己的母亲在教育问题上实在是半点不上心加懒到了极点，但毕竟，林家的协议上，从来没有要求养育子女的那方必须将小孩教成天才的规定哪。
而再对比同属“没有半点天才一事无成”的林渊和自己，从小生活的幸福安逸，那根本是天差地远，完全不可以相提并论的。虽然有好几次被当面说“不努力就打算跟她一样什么都不是”或者“都是你这懒鬼白痴女人的小孩把我家林渊带坏”这种很不中听的话，被林渊那种对自己可以自自在在到处跑到处玩的羡慕眼光盯着的感觉，还是非常非常能够让小小的自尊心骄傲感膨胀一下下。
和林渊的成长遭遇完全相反，自己从来没有被要求过“做到怎样”、“成为如何”。
“这根本是你自己的事情，别人没权力要求怎样怎样，也不可能真的代替决定如何如何的——弄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然后自己想办法去拿就好啦。”躺倒在藤椅里面懒懒晒太阳的女人把眼睛眯起来。“你决定好了就去做，认为有需要就告诉我一声，遇到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情来找我商量也可以。总之，你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和需要多说的。”
了解她真正个性的自己……应该感谢这种“完全信任”和“自由”么？
“至于有什么建议之类，就是刚才那一句：看准了目标，冲过去抓住，绝对不要迟疑——因为这个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以你应该也可以。”
虽然从太多方面，那女人都看不出任何一点出色不凡来，但是，后来黛黎丝承认，这一句，真正的金玉良言。
※
我是为了抓住你爸爸才要的你。
黛黎丝很清楚地记得，儿子在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候的反应。
这样说好了，我看清楚了你爸的为人个性，如果我有了他的小孩的话，他绝对不会丢开我母子俩不管。这样，跟他结婚把他绑一辈子的目的就达到了。
梵恩实验室每年进来的新人那样多，可是我一眼就看准你爸啦——他啊，特别认真，话不多，可每个人听到了都会觉得舒服。又能干，细心，不争抢，不会踩着人往上爬。这样的男人居然还没有结婚，是看到了就绝对不能放过的！
当然，其他的方法一点点接近也可以。不过，无论什么其他方法，都绝对没有取了精血怀上他的小孩这么方便快捷。
看准了目标，立即冲上去抓住他，我母亲当初这样教导我。因为这样她获得了她想要的安稳生活，她认为，我当然也可以获得我想要的。
果然，你爸爸一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就马上跟我结婚了。
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负责任的好男人呢。
但是……
生小孩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折磨啊！天知道怎么就那么痛，你这小鬼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可出来的时候怎么就一点都没有你爸妈做事的干脆利落，居然让我痛足整整四十分钟才出来？！早知道生小孩那么痛，我一开始绝对不会做这么傻瓜的事情！！
黛黎丝哀号。
一直傻傻瞪住亲生母亲的青梵，小小的、五岁大的宙斯珀终于反应过来。端正了坐姿，圆滚滚肉乎乎的脸上露出跟自家父亲一模一样的沉稳表情：“哦，我知道了。”
对这个有点出乎意料的反应，黛黎丝：“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为什么爸爸总对我说，要快点长大照顾你妈妈……因为她比较傻，连设计人都用最笨的方法……”
青梵一句话没说完，黛黎丝已经冲出房间：“君司寞你个混蛋给我出来——每天胡言乱语教小孩子些什么哪你……”
※
收到“青帝”属下传来的偷了飞船独自出逃的青梵在地球希尔城君氏大宅制造出的热闹的时候，君司寞正坐在儿子房间里。
桌上一本没收好的记事本，加了树叶书签的一页，青梵那有一点扁圆变形的笔迹当中，红笔重点标出了一段。
“总结，来自青黛的经验：
看准目标，
想清楚你想要什么，
想清楚被你要求的对象性格怎样，
设计好方法手段，
然后坚决执行。
注，也许会有点痛，要做好准备。”
※
所以，其实我根本不是被期待的小孩……
就算长不大又有什么关系？再生一个就好呀……
这样拖累爸爸妈妈有什么好？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到别处生活根本没关系么……
反正，没了我，地球也一样围着太阳转。
抬起眼，盯住面前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眸，认认真真、又像是自己对自己地一个字一个字说。
不出意外地，被一把搂进怀里。
大出意外地，那个怀抱竟然在拼命发抖。
“胡说！胡说！！胡说！！！”
“你是被期待的孩子！”
“你一定可以长大！”
“你没有拖累人！”
“青梵——宙斯珀，你绝对不可以这样胡思乱想！”
“没有你，司寞、青黛、艾梅阿特还有我——我们的生活就过不下去！”
“你要再出一点点事情，我的生活就过不下去！”
“青梵，答应我，好好的，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护着你！”
“不管是什么样的要求，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着你！”
“十七叔……真的吗？”将脸埋在青年怀里，一下一下轻轻蹭着，“不管我要做什么，你都会答应我，都会帮我？”
“当然。”
“那我要每天都不吃药，都用蛋糕当晚餐，也可以么？”
“青梵……”
“陪我去旅游好吗，十七叔？什么稀奇古怪的星球都去，你陪着我，就我们两个人？”
“……好！”
※
——十七。
——五哥。
——你还好么？
——除了需要每天不重复地想办法哄青梵吃药，其他一切都好。
——嗯，五年药灌下来，差不多也到青梵极限了……偶尔放他一次也好。
——不，绝对不行！
——那么，下面一个月的药已经放到了预定地点。
——是。五哥……
——什么，十七？
——青梵……真的是因为不想继续在梵恩星医院每天吃药实验，才跑到我这里的么？
——所以才说他继承了黛黎丝全部优秀基因的同时也继承了每一项弱点：被我们逼得紧了，就想到找你做掩护和靠山。你当然是最宠着他惯着他的，可是，也是最不会在吃药这种事情上向他妥协的。现在，大约已经后悔得想跳下飞船了吧。
——但是当初，虽然知道事情有其他因果……还是被吓了好一跳。
——这样啊，关于青梵的演技，十七，你听我说……
※
结束星际通话，看着青梵孩子气的笔迹，君司寞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怎么，有什么事情很高兴吗？”
“嗯……”转身，搂住凑过来的妻子，君司寞轻轻地笑着，“我只是在想，林氏一脉思维模式的传代变异，真是非常的奇妙和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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