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回 【兽面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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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杀十人。万里不留行。”
这是二十年前人们对于屋子里这个身穿夸张的黑色斗篷的人的形容。言不休成名三十年,此刻看到这一身标志性的装扮,看到桌子上那把再没有其他人会用的剑,怎么能猜不到他是谁?
这个人,有一个农民般的名字。
在这二十年中,有许许多多关于他的传说;传说无论是神仙还是皇帝,都逃不过他的剑。
没有人能一步杀十人,他能。
没有人能以一人之力挑破天下第一楼,他能。
没有人能干得过大魏拓拔氏白日焱摩天,他能。
他是所有叛逆女孩们梦萦中的男人。
他是所有杀手的神。
在二十年前,他早已销声匿迹;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践离的铁匠铺里?
他的斗篷在初夏的空气中轻颤,斗篷下只露出小半个脸,那惨淡的肤色,仿佛从出生就不见阳光。薄薄的唇,冰硬的嘴角。
“言堡主,不用多心。”他的声音如同被碾为粉末的青瓷,谙哑,绝望,“我真的是来送碳的。我是践离的朋友。”
朋友?这个人居然有朋友?
言不休这时候也看到了在左手边柴房扉前放着的一箩筐焦碳。五十而知天命,言不休一生大风大浪,一颗提起的心早已放下,眼神也复归于先前的淡定,“呵呵,老夫也正巧是践离的朋友,今天居然能遇到杀神李二麻子,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好了好了,别说什么客套话了,言老哥,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却又是要搞什么怪啊?”践离看到气氛有些不正常,忙上来抢过话头。
“哦,是这样的,”言不休不急不徐,抽出奥库背后箭壶中的仅剩的一支羽箭说,“这位小友,他的朋友全部陷在鲁东田横岛上,老夫答应陪他去走一遭,所以想请践老弟你,帮他把失落的箭支再给打造一翻。”
“田横岛?”李二麻子今天的话,似乎比他这一年中的话加起来说得还要多,“‘木神’田巨木?”
“是的。”言不休道。
李二麻子的语气,就如同北地二月天屋檐下挂起的冰棱,根根堕落,扎入周围人的心中。“你们去送死么。这个年轻人太弱。”
“弱归弱,可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言不休笑着说,他的笑仿佛是四月清明孤坟上的荒土,渗然惊蓦,“小子,给这位先生劈个柴火看看。”
说完,言不休走到箩筐旁边,从里面拣出一块焦碳,朝奥库头上扔了过去。
在这一块碳正好在最高点的那百分之一秒的停顿里,四月的阳光里突然有一阵冷色调席卷而过,三撇流云,在三个人的眼睛里翩然震颤。
然后,这一块碳倏地变成了四块。
“好刀。也是好刀法。”李二麻子道,“可惜不是杀人的刀。”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奥库对于这些中原人的想法,真的是不能理解。
“你不杀人,就不能救人。”李二麻子冷冷地说道。
“他说的没错,”言不休道,“如果那个大汉一定要留下你的同伴来折磨,你岂非一定要杀了他?”
奥库无言,他的拳已经握紧。
李二麻子道:“田巨木留下你的人,无非是想找几个练手的。你放心,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只不过白袍死士都在外头卖命,没有人能锻炼他的新人而已。”

说完,李二麻子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接着对言不休道:“听说天下五门最强横的硬功,排名第一的,是北平长孙蛮獠的龟甲玄功,而这第二和第三的位置,自古以来便有争议。”
“我想言堡主是不是也想试试,究竟排在第二位的,是田横岛的‘乙木神罡’,还是你辰阳言家的僵尸拳呢?”
“呵呵。”言不休笑了,“杀神说的一点不错,老夫这次帮这位小友救人,正是这个意思。”
李二麻子道;“可是你不要忘了,在二十年前,田横岛与青衣楼被并称为天下两大民间势力。纵然田横五百士不在岛上,那些老弱病残,也是难缠的角色。”
奥库知道他话里的分量。他早已经体会过那些所谓的“老弱病残“的恐怖。可是言不休却说道:“杀神你也不要忘了,老夫家里是吃什么饭的。老夫既然能让死人全站起来,也自然有办法,能让活人都倒下去。”
“好。”李二麻子道,“既然如此。我也跟你们走一趟。”
“你……?”言不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杀神,二十年前已经封剑,为什么今天突然想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出手?
李二麻子仿佛知道言不休言下之意,他的语气依然是那么生冷:“因为我也想试试,是不是天下间只有那姓田的能够自己杀死自己。”
言不休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因为他知道,如果有这一位同行,那么他们要做的事,必然会成功的。
这时候,在一边端详着那支长箭的践离说话了:“这箭,……要造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有些材料我现在没有。这箭杆甚是沉重,非南海阴沉木不能效仿,我现在没这玩意,你们谁去跑一趟?”
“我……我不认识。”奥库很想帮忙,可是他真的不认识。
“我去”。黑色斗篷下又传来了那森寒的哑声,“五指山曼妙山庄的荡妇,偶尔杀几个玩玩,也不错。”
践离点点头,又对言不休说道:“那这箭尾可就要靠你老哥了,虽然我不认识这是什么鸟,但我想你们家那边的孔雀尾羽,应该可以代替。”
言不休道:“为了对付岛上那一群老弱病残,老夫也正好要回家准备准备。”
“我要制作一种香,”言不休道,“需要两个月。”
“跑南海,似乎也需要不少时间的。”李二麻子道。
江湖人,江湖事。
公元四九四年,这个时候,江湖这个词还没有出现,但是江湖的定义,早已经深入人心。
他们大碗吃肉,纵酒狂歌。
他们可以为了一句话,仗剑夜行三百里,取人项上头颅。
他们也可以为了一个看得顺眼的人,赴汤蹈火,舍命而无怨。
这就是江湖人。
奥库突然觉得,这些人,在他们冰冷骇人的样貌之下,似乎藏这一颗炽热的心。
但是他们却矢口否认;因为在奥库连声致谢的时候,他们一个说要去比武,一个人说要去杀人。
因为奥库不知道,这就是,江湖人。
“三个月后,义兴城邀月楼上。”
“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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