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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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误入少女闺房
洞顶,十数个硕大的夜明珠争相辉映,明亮如昼。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是珍贵的北海龙涎香和女子天然的闺房香,色彩柔和的衣柜、桌椅、书台等家具一应俱全,而石室中央一张床榻分外显目,粉红的垂帘幔帐自洞顶倾泻而下将暖床包裹其中,如梦如幻般温柔灵动。
桌上摆有茶具,茶水亦是温热。所有陈设温馨,精致,又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经常打理,而且定是出自女子之手。
京媟被眼前的景物惊呆,她亦有些不知所措,感觉有些云里雾里。
而程跞却直直地盯着中央硕大的床榻,痴痴地朝床榻走去,每一步双腿都似束缚着万钧之力般艰难,每前行一步,程跞的心便撕心裂肺地沉痛一分。
床榻上,华丽的被子上,一条条紫金银线穿梭其中,勾勒成凤舞花案。
里面,却躺着一个人,正安静地睡着。
是一个男人。
中年男子,额阔脸方,眉唇紧闭,沉睡中仍不怒自威。
京媟亦是好奇地上前查看,见那男子脸廓与程璧有几分相像,又与程跞颇为神似,脑中忽然轰鸣一震,眼前这中年男子面容竟与她在程家宗祠中见到的程仞灵位后挂像中所描之人如出一辙,莫非,此人便是去世十五年之久的程仞?
程跞望着睡中人,脑如五雷轰顶,一片空白。
“父亲……”失神之后,程跞忽然朝着床上中年人轰然跪下,泪如泉涌,心底深处,泛起深深的,无助的悲伤。只是那张脸庞,在儿时朦胧的记忆中依稀可以捕捉到他的影子,那是一种不曾有过的亲切感,血肉相连的感觉,是小师姐和师叔给不了自己的。
“父亲,父亲,您怎么在这里?您醒醒……”程跞抓起父亲的手,却感觉他的手没有一点温度,枯瘦冰凉,再探他额头,亦是冰凉一片,俯身上前,方才发现父亲面无血色,亦无呼吸,分明是已死多时之躯。
程跞不甘心,这其中定有蹊跷,如果父亲真的已死,十五年前便应已入土为安,而他却出现在这里,身体也完好无损,至今不腐,实是异常。
当程跞把耳朵贴在父亲胸口时,突然兴奋得抓狂,因为他奇迹地发现,父亲冰冷的身躯里居然有微弱的心跳声,宛如天籁之音,奇迹之音。
当世之活死人也。
程跞忽然了师叔说的那些奇怪话,恍然大悟,所谓时间倒流、星辰移位,便是说乾坤逆转,人死复生,亦是奇迹,莫不是师叔早就暗示自己,他会将父亲起死回生?还有,这么多年来,偆姨不辞劳苦,辗转八苍,只为炼制一味仙药,也定是为了父亲,而且,他也曾隐约从门中前辈口中得知,偆姨似乎深爱着自己的父亲。
想到此处,程跞便觉得父亲出现在这里不难解释。定是十五年前,父亲与大魔头一战后,斩杀魔头,自己也重创待毙,后来靠什么仙丹妙药护住了心脉,但身体已枯竭至死,久治不愈之下,便对外宣布死亡,但师叔和偆姨一直都没有放弃,所以就有了现在这般景象。
京媟匪夷所思地盯着眼前的活死人,这意料之外的收获让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良久,冰冷的眸中忽然射出森森的杀气,探出右手,便朝程仞脑袋拍去,迅疾如风。
跞大惊,连忙起身推开京媟,京媟却不屑地冷哼,左手一挥,一道银光迸出,反而将冲过来的程跞震飞出去。
程跞摔痛,双眼一红,一抹嘴角血渍,神态忽然疯狂起来,猝然窜起冲上去一拳砸向京媟,而此时手心莲花印记隐隐溢出一丝热流,将拳头包裹。
京媟冰冷地瞪了程跞一眼,不以为意地再次挥手一挡,掌拳相撞,一声闷响,京媟胸口竟一阵血气翻腾,半截手臂麻痹不堪,瞪着再次被震退摔在老远的程跞,着实意外他突然的爆发力。
而此时,京媟杀心却有些动摇,死死地盯着一脸疯狂欲要再次冲上来的程跞,忽然想,自己这一掌下去,所有的一切能从此恩消仇泯吗?彻底杀死程仞,程跞怕也会不顾一切地向她举起刀刃?
内心深处,她忽然不愿那样的事情发生。
思念至此,已悄然改变主意。右手去势不减,却只是将掌心贴在了程仞的额头上,接着,嘴里念起古老而神秘的咒语,神色专注,只见一团瑰丽的光华在程仞额头和京媟手掌间流动生辉,光彩沐浴下,两人神色安详平静,宛如一种神秘的仪式。
忽然,京媟左手一挥,一道光影凭空浮现,影像中事物飞逝,模糊不清,许久之后,渐才清晰,显现的却是脸色苍白的程仞正在打坐修炼,而程璧忽然出现在他背后,浑然不知下,程璧忽然一掌盖下,落在程仞天灵盖上……之后,影像又变模糊,逐渐消失。
正欲冲上去的程跞,见那虚空浮影,顿觉五雷轰顶。
“刚才的影像是程仞生前的记忆,是我使用‘搜魂术’和‘凝光成影术’将它显现出来的。”京媟面无表情地盯着程跞,心里却已是惊起滔天海浪,程仞的那段记忆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压下杀死程仞的念头后,对他未死之谜大惑不解,于是冒险一试“搜魂术”,搜魂术乃奇门异术中最为深奥,亦是最为凶险的几大术法之一,因此术有伤天和,所以施法条件极为苛刻和凶险,施法者需要拥有比对方至少强上三倍以上的精神力,否则一旦对方反抗,搜魂倒施,反噬施法者,轻则神经错乱,终身疯癫,重则七孔流血,当场暴毙。
京媟能施法成功,非她的精神力比程仞强大,而是因为昏死中的程仞意识全无,没有半点防御。
让京媟更惑的是,程仞的神识异常微弱,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即使自己此时不杀他,半年之后,他最后的一缕神识定会灰飞烟灭,必死无疑。而他的记忆,却异常混乱,明显是走火入魔后的迹象,但唯一蹊跷的是,他被害时的记忆反而是清晰的,然而只有神志清醒才能有清晰的记忆,这说明他很有可能是求死而故意没有躲开程璧那一掌。
只是,程璧又为什么要弑兄?
程仞为什么有意寻死?
京媟不禁感觉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诡异莫测。如果父亲知晓,程仞未死、程璧弑兄,会作何感想?
“哈哈哈……媟妹,你不要蒙骗愚兄了,师叔怎么会害父亲呢?这影像是你故意弄出来好让我和师叔反目吧?是吧,媟妹,你说话呀……”程跞忽然踉跄地后退几步,神色悲怆,癫狂苦笑。
从偆姨口中得知,师叔喜自由,好无拘无束,断是不会因觊觎权利地位而谋害父亲,反而在他眼中,剑渊廷廷主之位,怕也是个甩脱不掉的负担吧?弑兄之后的他,能得到些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白戨、白琪前辈一事?忍无可忍之后,他终于出手报复?
可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视如己出,庇护有加,难道是错觉么?一切都是虚假的表象?
即便如此,师叔为何还要煞费苦心地保留父亲的身体?眼前之床,乃千年龙莘木所造,粉帘垂幔亦是深海蛛丝炼制而成,两物相辅相成,几乎有凝固时间的逆天作用,如此八苍异物,可不是凭运气或是财力就可以寻得到的。
种种迹象,又表明他们正在企图复活自己的父亲?
如此用心良苦,到头来,却道父亲是被师叔谋害的。
程跞仰天狂笑,不信,死也不信。
京媟亦是神色复杂,别说程跞不信,连她也觉难以置信,虽然与剑渊廷有着血海深仇,但对于程璧的为人,就连自己的父亲偶尔提起时亦是露出几分敬色,他断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为争名夺利而不顾手足之情的卑劣之人。

望着神色癫狂的程跞,京媟冷漠如冰,咬着牙,一字一句清晰而凛冽,宛如一把霍霍雪亮的尖刀,一寸一寸地扎进程跞的心脏。
“向‘八苍之神’起誓,刚才的确是程仞的记忆。”
程跞抬起狂笑后泪流满面的脸,死死地盯着京媟,八苍大陆之上,不管是平民、游侠、皇家,还是匪贼,谁都明白“八苍之神”的意义。忽然,程跞又一阵失魂落魄的狂笑,直至声音嘶哑,血泪纵横。
京媟望着程跞,心骤然一痛,却不知何故。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忽然又神色一紧,连忙把耳朵贴在岩石壁上,却听见隔壁的炼丹房传来脚步声。
京媟心一沉,此时若再要寻找另外的出路已是来不及,观望石室四周,忽然,心生一计,身形化风,抓起一脸死灰呆滞的程跞,反而向石门一侧的空旷处冲去。
石门轰隆作响,再次被推开。
密室门被移开的刹那,两人已蹲在了石门之侧,与此同时,京媟嘴里也念完了一段神秘的咒语,然后便见一个淡淡的水润光圈将他们两人包裹住。
来人却是一袭青衣长袍的程璧,微微锁着仙宇,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后,径自迈步至桌旁提袍而坐,自斟自饮起来。
当他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光圈中的两人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两人。
京媟手心捏着一把汗,暗自庆幸,室内物什齐全,可以藏身处亦有许多,如床底、衣柜内、室内角落,她却反其道而行,躲在无一物什可做遮掩的石门之侧,施展神鬼之术:隐身术,借此瞒过程璧,当是明智之举。因为他知道,如程璧那般修为之人,都习惯性地用“域”查探周围,而非靠眼睛辨物,“域”之下,床底衣柜皆如透明,所有一切无所遁形。
而她的隐身术,乃术法中奥义之流,它不仅仅能隐匿身形,更能包裹住人的精、气、神,使之敛收无法外泄,才堪达到真正的隐身效果,即使是“域”亦难发觉。
隐身于石门之侧也是有意义的,这里因为太过裸露,一览无余,反而更容易让人忽略,此乃兵行险招,出其不意。
而所谓的“域”,便需要解释一下。
八苍大地,崇尚武力。蓝璟帝国亦是以武建国,天下武者多如牛毛,然而武者亦分三六九等。
大体上,武者分为先天武者与后天武者。
后天武者是以吸纳天地灵气据为己有,以此修为不断增强,亦有武夫,武师,武士,武将四位等阶之分,武夫可赤手搏狼,武师可举千斤之鼎,武士可以一敌百,武将便是宗师级高手,浩瀚八苍亿万子民中,不超过千人。
先天武者是指已超凡入圣,能与天地共鸣的超级高手,他们因与天地的契合程度而在身体周围产生强弱不一的气场,气场之内,所有一切,如若肢体,即使闭目,亦可了如指掌。而这气场,便是“域”,根据强度,可分气域,虚域和领域三个等级,气域亦称气场,虚域也做伪领域,而领域便是接近神般的存在。
至于程璧,是在虚域还是领域,就不得而知了。
三杯过后,浓茶已淡。
程璧忽然仰面叹息,神色甚是憔悴。
“大哥,不知不觉,二弟也已经四十岁了,今天摆筵席,这儿无酒,便以茶代酒,请大哥喝上一杯。”程仞将一满杯茶水浇与床前之地,然后又似多年不见的故人一般,盯着暖床上的程仞出神。
良久之后,又自言自语,“偆姑娘,已经聚齐了配置‘大还丹’的十八味药材,明日便开始着手炼丹……”
程璧忽然愣了一下,话语中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忽然又朝石室四周打量了一番,眼神凌厉如刃,最后停留在了两人藏身处,然后朝他们走去。
他们几乎是咫尺之隔,程璧站在隐身术光圈面前锐目张望,京媟吓得立即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上,惊恐绝望,如果他再向前踏出一步,他们就要撞在一起了。
然而,程璧俯下身,凝视着眼前的虚空,宁静的眼中深不见底处闪烁着幽幽的光隧,仅隔着隐身术的一层薄薄的的光圈,他们几乎要鼻梁相撞,动动鼻子嗅了嗅,最后摇摇头,茫然疑惑地走开了,重新立于床前,背对两人,却是再没朝他们看上一眼。
京媟冒了一身冷汗,舒下心,只是突然发现,由于刚才程璧突然靠近,吓得她不知什么时候和程跞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这个可以让他们隐身的光圈本来就很小,可以活动的空间异常狭窄,两人蹲在地上身体却是贴得紧凑,如此相拥的暧昧姿势令她大为恼火和羞窘,又不便发作,幸得程跞仍沉浸在打击中,神色恍惚,无法自拔,没有生出龌龊之念,便咬着牙忍受住了。
京媟正自我安慰时,沉沦中的程跞忽然抬起头,无神的眼睛渐渐清明,朝着京媟挤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把目光投向正在斟茶水的程璧,默默地注视着。
京媟却被程跞忽然的一笑,吓得愣住了片刻,待回过神时,脸颊忽然生出一丝红晕,这呆子笑起来时到是挺好看的。胡思乱想时,忽然感觉有种毛骨悚然的冰寒,这并不是身体肤发之感,而是从心内深处莫名其妙地生出来,令人颤抖,令人畏惧。
惊骇莫名时,却见程跞一声不吭地注视着程璧,而神色平静,平静得让人胆寒,而原本憨厚的眼神,此时却仿佛一把月夜里的尖刃,绽放着凛冽又森然的寒光。
京媟大悟,又忍不住惊异,竟是程跞隐忍的杀气导致自己心生寒意,只是这杀气,太可怕了,深刻的,绝望的,愤怒的,十几年的孺慕之情一瞬间全部化作滔天的仇恨,宛如沉寂千年,一朝待发的火山。
京媟望着程跞那隐忍不发又准备伺机择人而噬的眼神,忽然有些患得患失。刚才施展“搜魂术”和“凝光成影术”展现出的影像的确是程仞的真实记忆,这点不假,但其中的蹊跷,也就是程仞故意求死之嫌,她没有告诉程跞,的确是想让程跞和程璧反目成仇,使他们自乱阵脚。
然而目的如愿达成,心中却难以生喜,反而隐隐不安。
程璧饮完新茶,回到床前,又继续道,“……如无意外,三日后便是大哥还魂之期,为了‘大还丹’的丹方和药材,偆姑娘这些年吃的苦……她一介女流,能做到如此地步,为弟亦是敬佩十分……当年你还那样对她,你负她许多呀……还有,跞儿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还好他心底纯良,不计得失,跞儿虽无法修剑,不过却颇有佛缘,说不定以后会有一番成就……你若醒来,他二人,定会欣喜若狂……”
程跞默默地盯着程璧,嘴角微微翘起,暗自嘲讽,“父亲本是被你出手暗算,如今你又猫哭耗子尽演些假慈悲,这么多年披着伪善的外衣,我认贼作父,恨不得啖汝肉,喝汝血。”程跞即已认定父亲是被程璧暗算,弑兄,乃大逆不道,畜生行径,心中便打下死结,将程璧视为不共戴天的伪仁义者。
“……那时,咱们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那是何等的……”程璧正夸夸其谈,满脸神往,忽然隔壁炼丹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脸色悠地一沉。
石门再次开启,只见一身素衣如雪的仙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却挂着愠怒,程跞一见此女,满脸愕然,震惊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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