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光的手，亮的心底一片明镜。曾经有过的犹豫有过的不安，在光的回答中变成了闪烁的世界。不可否认，他顾虑的事情很多，光的未来，自己的未来，光的心情，自己的心情，还有许许多多关心着他们的人们的心情。但是最让他犹豫不定的是，当自己独自去面对一切的时候，是否连最珍惜的东西也会失去？一旦有了不安，勇气也就随之不断地磨损殆尽，直到把自己的生命也消耗其中。
最幸福的时刻，伴随着亮最大的不安。得到承诺的瞬间，人生仿佛就此改变，未来清晰地浮现眼前。梦想也罢，困难也罢，只要努力就可以达到。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是人类本身，不断改变的想法，不断调整自己的脚步，就算是沿着同一条道路前进，也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伸出双臂紧拥着光，亮的心里百转千回，只有惟一的选择。他不愿意失去他，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后果。即使知道事情并不那么容易解决，起码现在不能让自己就此放弃，因为根本就不愿意。违背心意的事情是不能做的，而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不是真的那么严酷，此时他也不再惧怕。
光突然间松了口气。听到他的叹息声，亮有些惊慌，紧接着，光嘿嘿地笑了起来。心里本来还存有的疑问，再度浮现在亮的脑海中，然后让他回到了原本的思考回路上。他无法预测他们的双亲面对面会谈些什么，但是他们即将给予他们压力。除了棋院的压力就是家庭的压力，他们不可能回避。就算想要离开，也只不过是在家里和公寓两个地方，而且最终的结果，他们根本不可能逃避得了。
亮握着光的手，凝神思考着。以光的个性，如果长辈们想要拆散他们的话，他一定会抗争到底。可是抗争的结果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亮不想采用这么激烈的手段，不单是对他们不好，他也不想刺激到父亲，以父亲的身体状况和曾经几度的发病史，如果有个万一，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安心，更不可能幸福。
“你还没有回答我。”光摇了摇他的肩，“我可是想了很久才决定答应你的。”
“时间太紧张了，我还没有准备戒指。”亮伸指在光的额头一弹，看向了别处，“而且，我们也不能戴着它到棋院去。”
“你总是喜欢扫兴。”光闷闷地转了半圈，“为什么不能戴？大不了就说我喜欢戴好了。”
“……”亮看着光一阵沉默，尔后微微一笑，“好啊，那我们改天一起去买吧！”
“真的？”光兴奋地问。亮点了点头。这只是一点很微薄的愿望，不仅是光，他自己也有同样的期盼，买戒指不难，面对戒指的压力才是最难的。如果连这个都承受不住的话，自己和光的未来，又怎样才能掌控呢？心紧紧地缩成一团，变得更加坚强，同时也更加紧张。对亮来说，有些东西他是不敢也不能失去的，比如说光，比如说他的家人，如果把它们放在天平上，他不知道会更偏向哪一方。怎么也没有想到光的家人会直接去找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他们交谈些什么，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光是这些无法掌控的状况，就让人心烦意乱而感到痛苦不已。
光抓着亮的手看，比较着两人的手指粗细，对亮心里所想的一切，他完全不知道，也不屑去想。对他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任何的犹豫吧。亮微笑，因为光的这份单纯，自己也变得更加直率，未尝不是件好事。
光在第三天才回家。刚刚和亮在一起，他真是不想跟他分开。小小的公寓里满足了他所有的需要，生理的心理的，还有梦想的，他从没想过只要有一个人，就可以让他的人生变得如此简单。自从那个晚上开始，他们之间的耳鬓厮磨就变得频繁起来，互相注视着心会乱跳，不自觉地就抱在一起，互相爱抚和接吻。对于沉溺在这种感觉里的自己，面对现实的时候会有种很强烈的罪恶感，可是甜蜜本身就是一种毒药，他宁愿中毒而死。
光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那里到现在还疼。从没想到亮兴奋起来的时候会有咬人的恶习，而且专咬耳朵。被他挑逗到无法自控的时候，脆弱的耳朵遭受疼痛的攻击，反而让光**高涨。光感觉到脸上火一样的烧，难道自己有被虐的喜好？不，绝对不是这样，谁要说是这样他就跟谁玩完！
因为喜欢他吧，所以什么都不会介意——但是现在这个样子被父母看到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光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坦言说是被亮咬的。没注意到自己的傻笑，光就这么回到了家里，甚至连双亲去过亮家的事情都没有想起来。他的脑海里现在只有围棋，只有亮只有那份幸福和甜蜜，其他的都摆到了第二位。
美津子听到门响探头出来，看到光的时候眼睛一鼓。正夫也在家里，虽然习惯地拿着报纸，但是没有看进去，他和妻子一样都在等着光的归来。光连着两天没有回家，而且没有打电话来，他们就算是用猜的也知道他在哪里。美津子急得直叹气，正夫却保持着他一贯的游戏人生的态度，冷静地观察着光的模样。
光觉得家里的气氛怪怪的，当他想起来的时候，紧张感猛地流窜全身，究竟母亲和父亲跟亮的双亲谈了什么？带着不安和惶然，光直率地看着母亲，却问不出口。美津子和光之间的这份尴尬可谓前所未有，注意到光的耳朵通红，美津子习惯地伸手。
“你的耳朵怎么了？”
光急忙地后退，困窘地缩到一边，捂着耳朵像捂着宝贝一样，生恐被母亲盘问。
“让我看看你的耳朵！红得太不正常了！”美津子没有意识到个中的理由，着急地逼近，“是不是在哪里受伤了？”
“没有！”光尖声否认，他已经羞得要抬不起头了。
“没有？没有耳朵怎么这么红？另外一边咋不红呢？”美津子气恼极了。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光跳到楼梯口，被正夫一把拽住。正夫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他的耳朵、脖颈，因为刚立春，天气仍然很冷，光的衣服穿得比较多，暂时他还没有办法抓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是正如美津子说的，光的耳朵红得实在太不正常了。正夫不想往那个方向去猜测，就算是已经四十多岁的**，要他面对也感到很尴尬。
“今天你要在家里吃饭吧？”美津子追了过来。光点点头。“你昨天不回来怎么不打电话？”美津子责问着，然后眼神闪烁地看着正夫。正夫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美津子立刻闭上了嘴。
“我忘记了。”光急急地辩解，这句话可不是说谎。
“你昨天是在公寓那边吗？”正夫淡淡地问，不着痕迹。
“当，当然！”光的谎话冲口而出，之后便为自己的逃避而后悔不迭。正夫拍了拍他的肩，松开了他。光这才松了口气冲回自己的房间。房间里还是一样的整洁，棋盘放在角落里，却被擦拭得很干净。靠着门，光突然间不知所摸。他想告诉他们，却不知道要怎么说。说他想和亮一起生活？他们一定会反对的，上一次他为了报道的事情公开了自己对亮的感情，正夫和美津子震惊得除了反对还是反对，而且是坚决反对，丝毫没有宽容的可能性。美津子不停地唠叨抱怨，而且担心得要死，让光烦恼中又加上烦恼，最后只有转身一走了事。
家里的坚决反对，加速了光想要跟亮一起的决心，当他晚上听到父亲说想跟亮的双亲谈谈的时候，他便拟定了一个计划，当生米煮成了熟饭的时候，看他们要怎么反对！可是现在他的想法却有改变。如果家里不认同的话，他和亮又怎么在一起生活呢？抛开家里不管？不管是自己还是亮，都绝对不会同意。可是要他们答应，光还真没有什么主意，反正吵也吵了，理由也说了，家里反对还是反对。他们的理由比自己的理由充分多了。事业啦、影响啦、长久啦、还有生活啦……再听下去光都会觉得，两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有什么好啊？
光的手里只有喜欢亮这一个筹码。因为喜欢，所以想跟他在一起。事业上的影响，社会上的影响，生活上的融洽，感情的长久——光拿不出任何有力的方法能够承诺和解决，所以当美津子着急地问他时，他答不上来，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去答。不在乎？不介意？不理会？逃避一时逃不过一世，报纸上要是登出来和亮的事情，不晓得会出什么问题，八成棋士会做不成吧？做不成棋士自己还能做什么？高中都没上，要找工作连资格都没有！靠家里养着自己还有什么说话的资格啊？
想到这里，光顿时失去了向美津子询问的勇气。
如果影响到生活，影响到亮的未来的话……光拚命地挠头，把头发挠得乱七八糟，烦啊，自己要是天皇的话，谁敢管就把谁关起来！不行，做了天皇不是更加没办法在一起了？还是当个平头老百姓？那根本就只有饿死一条路！自己当不成棋士不晓得还有什么工作可做，亮的积蓄虽然不少但是自己不能靠他的钱过日子。再者说了，最重要的是，不能两个人都当不成棋士啊！
亮对于围棋的钟爱，除了光之外，还有谁体会得更深呢？
好烦，好烦，烦死了！光跺着脚，一头扎进枕头里。不想了！管他怎么的，事到临头了再想也不迟吧！
亮是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的。抱着光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可是一旦分开了现实就摆在了眼前。不知道光的双亲说了什么，如果自己选择了光，未来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他们，逃不开离不掉，要怎么让他们接受自己呢？亮为此苦恼极了，因为他不了解光的家人，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这段感情，他可能跟光的双亲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去了解不了解的人，去面对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就算是再怎么坚定，心里都忍不住慌乱。越是不希望失去光，越是害怕自己做错事情。
拉开门的时候，看到明子向他跑过来，可以说是毫不掩饰她心里的担忧，亮被母亲温暖的手臂紧紧包围。感动涌上心头，酸涩和自责也涌上心头，沉甸甸，苦涩涩。
“你终于回来了！”明子摸着儿子的头，“我真怕你不再回这个家了！”
“怎么会？”亮讶异。再为光的事情，自己也不曾直接跟父母抗争过，他只想据理力争，但是绝不打算使用激烈的手段。母亲会哭，父亲会生气，他不想看到他们那么痛苦难过的表情。没想到明子会因此觉得他再也不会回家！亮自责着，看着母亲微笑。
“正好，你父亲有事要跟你说，”明子抹了一下眼角，“我去给你倒杯水，你渴了吧？”
亮想说不渴，可是看着母亲的脸他的心里有些发酸，于是他点了点头。父亲就在客厅，无法估计父亲将要说什么，亮感到很紧张。他想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可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也许不知道会比较好一些是吗？亮这么想着，走到客厅。行洋放下手里的茶杯，等着亮的时间确实是很难熬，他的精神显得有些疲惫。亮突然间觉得，父亲似乎又老了。
“这两天，你和进藤在一起，是吗？”父亲的声音充满关切和威严，亮抬不起头，嗯了一声。行洋似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想法，只是端起杯子再喝了一口，沉默让亮觉得很难受，他想开口，不知怎的，在那样的气氛下嘴巴像封住了一样。
“我希望你能跟濑户小姐见个面，”行洋突然道，“把事情说清楚。”
啊？！亮大吃一惊抬起头。父亲在说什么？去见明美？现在这个时间见她，怎么可能？！正想拒绝父亲的提议，行洋又继续开了口。
“事情是由贵志闹起来的，如果你和进藤君的事情确实，以他的个性，如果再来找麻烦，问题就严重了。”行洋淡淡道，“难道你真的想让进藤君也上报纸的头版头条吗？”
亮的心脏在猛烈地收缩之后抽搐起来，疼得想要尖叫。
“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明美没有跟你联系是吗？”行洋冷静地问。
亮点了点头。他根本没有想过明美要不要跟自己联系。
“如果他们的家人知道了这件事，也许会告你。”行洋严肃地看着亮，“你不应该把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孩子带到旅馆去。”
“我和明美之间没有任何暧昧。”
“这跟事实无关。你们以未婚夫妻的身份进旅馆，要怎么让对方的家长们相信？事关明美的清白，你难道就没想过贵志来找麻烦的心情？”行洋瞪着亮，“我不希望把事情闹大，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们不要再提起这件事，用钱来摆平也没有关系。我和你母亲已经跟明美家里联系过了，你后天没有棋赛，去见见明美吧。”
“我……”亮心里没谱，不知道面对面的时候又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父亲的生活经验和思想比自己要丰富得多，说的话也很有道理，自己没有理由拒绝。明美是个很好的女孩，但是毕竟自己是对不起她，她要怨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贵志上次来打人的时候也说了，他是为明美来出气的，作为哥哥尚且如此，作为父母，肯定已经恨自己到骨头里了吧！亮觉得背心发寒，不由得胆怯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明美是生活在多么幸福的环境里。因为幸福所以她总是很开朗很乐观，总是很努力地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能说她选择自己对或不对，但是亮可以想象这对明美会是多么大的打击。放弃了女孩的矜持而拚命地想要挽回自己，需要多少勇气多少决心，亮很明白。
他不能逃避，不但不能，为了光和他的人生他们的梦想，他必须去面对，而且尽可能地弥补伤害。一想到与贵志的碰面极可能再度演变成斗殴，亮就觉得头疼。没有跟贵志打过多少交道，对于冲动的人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良策。有明美在场贵志也可能会收敛一点，可是谁晓得呢？
“我去。”亮必须答应，因为不能再逃避。他反复地给自己打气，然后思念着光，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虽然有不安和茫然，但是他的背后仍有支撑。
明子适时的端着茶进来，冲淡了父子间那严肃的气氛。她微笑着坐在亮的身边，把茶放在他的面前。一想到亮即将跟明美见面她就有些高兴，不管如何，亮要是娶了这个漂亮的姑娘的话，她是一点也不用担心的。明美的个性开朗爽直，而且没有什么心机，家事也做得很好，待人又没什么可挑的，不知道为什么亮会只看上光呢？要说围棋的话，明美也会下啊！明子想着，也许他们重新见了面之后，亮的想法会改变也说不定。一想到这里，对于提出这个方法的进藤正夫，明子没来由地充满了好感。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