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静得吓人，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亮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出声。他没有勇气看到父亲失望的表情，看到母亲受到伤害的脸。他们一直对他充满期待，而他也一直以此为傲，
“是谁？”行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明子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从没见过行洋这么震怒的表情这么激动的情绪，想到他的心肌梗塞，明子就惊慌起来。
亮咬牙保持沉默。他不想说谎，但是他也不能说是谁。
“不肯说吗？”行洋的声音不稳起来。
“这件事，跟他无关。”
脸上猛然间火辣辣地疼，然后耳朵里才传来轰轰的声音。他第一次挨了父亲的耳光，疼痛直刺到心里，经久不绝。
“跟他无关？”行洋愤怒地问，“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件事！”
明子急忙横抱住行洋，不让他再动手。
“你知道不知道，这样会毁掉你的前途？”行洋痛心万分。如果这件事根本是子虚乌有，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棋院去讨还公道。可是事情存在，他就毫无办法！
“我不会放弃围棋的。”亮抬起头，“但是，我不能否认存在的事实。”
行洋被亮的话气得直喘，亮急忙伸手扶住他，对上行洋斥责的目光，他咬了咬牙，绝不缩手。
“老公，不是小亮的错，不是他的错啊！”明子哀求着，眼泪汪汪，一看到她的眼泪，行洋不禁软了下来。女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任何时候都不例外。
“你想怎么办？承认这件事？”行洋声音冷得像冰，“那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现在不是承认的时候。”亮努力地咬破了唇，疼痛钻心，但却有效地令他清醒。
“终有一天，你要承认吗？”行洋深吸口气，再度逼问。
“我……我不知道。”亮哽咽着回答，“我只是不想伤害到他。”
明子和行洋相顾震惊。他们都很了解亮，从小到大，他很懂事也很早熟，同时也很固执。他所认定的对象，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两个人同时在心里猜测着那个被亮保护的人，他既是同性，又是亮重视的对象。亮是除了围棋之外的朋友一概没有的人，这样一总结，答案几乎是昭然若揭。
“进藤光？”明子忍不住说了出来，看到亮受惊吓的表情，她知道猜对了。怎么会……他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但是知道是光后，两位长辈同时有些释然的感觉。
“果然是他吗？”行洋还是想向亮求证。亮这下着急了。
“他，他跟这件事情毫无关系！”亮的声音无法再稳定，“如果让别人知道是他的话，他的围棋……他的围棋就完了……”
“你自己的围棋生涯就不在乎了吗？”行洋又是难过又是气恼。他从没见到过独子如此失措！仅凭这一点，他就可以了解到亮有多么重视光了。
“我在乎，所以我绝对不会放弃！报纸上只登了我的名字，我自己面对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把他牵连进来？”亮一口气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难道你们不觉得，这太过分，太残忍了吗？”
“我们是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明子立刻道，“可是不能保证媒体也不会。”
亮明白，他比谁都明白。如果媒体真的是好人，这件事也不会被报道出来！
“我该怎么做才对？”亮垂下头，“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了……”
“办法到不是没有。”行洋看着亮，“你自己也应该清楚，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吧。”
亮攥紧了拳。他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不想去面对。难道真的别无选择？除了分开，除了断绝一切的情义，他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明子心疼地把亮抱住。亮的头深埋进母亲的怀里，悲伤地哭泣。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像这样与母亲亲近，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么软弱过。在母亲的怀里，他坚强不起来，只想依靠，只想逃避。
行洋沉默地看着亮。他很清楚亮和光在一起有多长的时间，产生这样的感情虽然是无奈的，但是也并非没有原因。本来以为明美会成为亮的终生伴侣，那个女孩确实很好，没得挑剔，不过也正是因为她够好，所以亮的选择也有了足够的证据。作父亲的并不想逼迫儿子去结不想结的婚，可是看着儿子被社会否定，他更无法接受。
“现在社会对，对……”明子犹豫了一下，“对同性恋没有那么严苛了……”她求助般地看着行洋。行洋摇了摇头。这不是严苛的问题。如果亮和光不是公众人物，也许没有那么多问题，可是他们是公众人物就不同了。太多的人关注太多的嘴评论，什么样的论调都有。社会的主流论调是不会接受他们的。棋院是公众的组织，有自己的形象，不会因为一个两个棋士而改变做法。如果亮和光的事情曝光，影响到社会对棋士的印象，棋院一定会想办法让亮和光离开棋士的行业，或是减少他们出现在公开的棋赛上。但是这样的话，更容易引人怀疑。尤其是高段的棋士，卓有声誉的棋士突然间不参加任何的国际赛事，一定会成为媒体挖掘的焦点。
减少负面的花边报道，对棋院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棋士不同于娱乐圈，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很崇高。棋院不会冒这个风险为他们正名，更不用说还引起了三角纠纷。
行洋招了招手，让亮坐到自己身边。亮的眼睛红红的，虽然极力控制，还是不停地哽咽着。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行洋叹息。
亮靠着父亲，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先不要着急，静观其变吧。”行洋叹了口气，“但愿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行洋的担心不无道理。在小报的报道出现之后，这件事再度在棋院中流传，对棋士们的情绪影响也不小。每个人都在观望，但是也有为亮打抱不平的，总之，每个人的态度一旦鲜明，就会产生矛盾。棋院面对这样的情况感到头疼，他们对小报施加了压力，要求他们不再报道这类无稽的花边新闻，另一方面他们也把亮叫到了管理室。
架是在棋院打的，有工作人员可以证实。贵志在管理室里大吼大叫，工作人员也听得很清楚。不管是否确有其事，影响都已经造成。
“我们并不是想要追究，但是如果事态继续下去就不太好。”负责人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给媒体有机会报道，所以请你注意一下平日的言行。也许会有记者跟踪你，或是有人把新闻卖给媒体，我们不可能完全防范。”
“如果再被报道会怎样？”
“视影响而定。可能会减少你的比赛，还有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机率，我们不想记者总是追着你问，”负责人无奈地叹气，“他们太会炒作新闻了，这样连番炒作下去，会闹得人尽皆知，那就很难收场，你也会很麻烦吧。”
亮无语。如果是这样，他还可以忍耐。注意言行，意味着回避所有的人。连话也不能说吗？亮心里很疼，很难忍受。
“对不起，冒昧地问一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负责人很小心地求证。
亮抬起眼睛看着他。负责人有些尴尬。
“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不要牵扯到其他的棋士就好。”负责人讪讪地笑，“我们不希望事态复杂化，真的不希望。”
棋院果然已经在怀疑了。亮想起了刚才，他去了一趟出版部。那里的编辑和记者几乎都认识他，他也不幸地记得他们中的几个人，像谷濑川和天野，他们都悄悄地偷看他，目光不敢直视。理由是为什么，不难想象。
“那么我先走了。”亮站起身。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留他，推开门，他离开了管理室。
光站在楼梯口。亮被叫去的时候他正好在，无法控制地跟了过来，然后停在楼梯口。只是几天没见，两个人却觉得像隔了一个世纪。凝视着光，亮冲动地想伸手拥抱他，可是不能。他想挪开目光，也不能。
“今天的比赛怎么样？”经过光的身边，亮停下脚步。
“我赢了。”光转身，“要一起检讨吗？”
“好啊。”亮微笑。
“去哪里？”光几步跟上，按下电梯的按钮。
“围棋会所。”亮的手搭上光的肩，“说起来，好些天没去了呢。”
电梯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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