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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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熟悉的棋盘,亮却有点神思不属。不是他不愿意专心,而是因为持续不断的头疼。最初的时候只有点小小的症状,并无什么大碍,随着棋局的深入,他的思考越加细致,疼痛的感觉突然就冲了出来。先是沿着太阳**一圈麻麻地胀痛,到最后则是从内部开始向外膨胀,变成一条线似的刺痛。只要想思考,疼痛就会加剧,不得不分出部分精神去调节。
从来没有过这种状况,亮努力地寻找着原因。早上吃得很好,觉有些不足,但应该不伤大雅。究竟是怎么回事?!亮的失神和一次次的犹豫,终于使对手爆发了。
“塔矢,下棋能专心点么?”光的声音很冷冰冰,顾着头疼的亮没有听出光话中的气恼,只是抬起头,强撑着笑了笑,落下了子。光也没有说话,紧接着下子,然后又一次注视着亮。亮的眼神飘渺不定,一直没能定格在棋盘上,不仅如此,似乎还在逃避棋盘的反光。早晨的阳光并不很烈,时间已经迫近中午,阳光稍许强了些,这样的话——光站起身,把窗帘拉了过来。棋盘上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这下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啊……”亮想阻止,如果没有光的话,眼睛是不会很难受,可是只要头疼还继续,事情就没有解决。因为眼睛疲劳的降低,亮的头疼有片刻的舒缓。“先下完这一局,休息一会看看。”亮想着,眼睛再度恢复平日里的清亮。
市河有些担心地远远观望。亮今天的情况是有些奇怪,以女性的直觉来说,有可能是因为不舒服。亮的习惯是死撑,除非觉得必要,他不会表现出来。对于一些小病小伤是没有关系,可是他对病的钝感也是一流的,等他发现的时候,也许已经病得不清。新来的客人靠在柜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市河。太过于关注亮的情况,市河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在这个时间段来的客人很少,她也趁机放松一下。
“喂,小姐。”永夏再也忍不住笑,轻轻推了市河一下,市河刚一张嘴就急忙捂住,回头见是这位红发的韩国少年,不禁尴尬地笑了笑。很帅的小伙子呢——怎么可以来了都不说一声,看谁的笑话啊?!市河有些嗔怪地看着他。
“你怎么看呆了?”永夏明知故问,市河立刻胀红了脸。
“小孩子不可以嘲笑大人。”市河说,“知道吗?”
“嗯,欧巴桑。”永夏低声笑了起来。
“你说谁是欧巴桑!”市河咬牙,“别以为你是老师的客人,就可以胡乱跟我开玩笑。”
“我错了我错了。”永夏继续笑着,“他们下得怎样?”
“下得怎样?”市河不解。
“看你一脸担心的样子,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那到不是。”市河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把感觉到的异状说出来。
“那么我过去看看。”永夏笑了一笑便走了过去。他休息得很好,英俊的脸上神采奕奕,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对奕中的两位少年没有一个注意到他。光的神情很凝重,他已经不再看棋盘,而是看着亮了。永夏走到他的身后,因为光的异样也注视着亮,可是看不出亮有什么地方不对。收回目光,永夏看向了棋盘,呃……棋盘的状况真是令他太意外了。黑子已经露出败势,到处都有破绽,如果不是黑色棋盒摆在亮的一边,永夏一定会以为他们在闹着玩。
“塔矢今天怎么了?下棋好像很没有状态啊。”永夏低声在光的耳边询问。光先是被他吓了一跳,尔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亮抬起了头,看见永夏,有些惊喜地笑了。光站了起来,手撑在棋盘边,嘴唇紧紧地抿着,额前的留海遮挡了面容。永夏有些惊讶地退到了亮的一边,手下意识地放在了亮的肩上。光狠狠地横了那只手一眼,扯开凳子,竟然什么也没说就往市河那边走。
“喂,怎么了?”永夏很惊讶。亮突然间反应过来,推开永夏追到了柜台前,一把将光抓住了。光也没有挣扎,自顾自地对市河说:“市河小姐,我的背包。”
市河看着亮。亮正把光扯翻转,一脸的焦急。要不要把包拿出来呢?光是第一次这么早就要走呢,很不寻常。
“进藤,为什么?”
“不为什么。”光微微沉吟了一下,“你既然不想下棋,我也就没有必要呆在这里。”
“我什么时候不想下棋了?”亮显然很震惊。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这一次的对局。”
亮一下子哑然。他知道自己这次下得不好,精神不足的时候确实不应该敷衍棋局,可是,如果不是想跟光下棋,他又何必如此勉强自己?
永夏靠在桌边。这种时候他实在不方便夹杂进来,可是光却并没有这么想。
“他可以陪你下棋的,塔矢。”光指了一下永夏,猛地挣开了亮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亮回头看见永夏,心里还在思忖光的话,眼神仍然飘渺不定。市河和永夏几乎是同时伸出了手,按在亮的额头上。永夏按住了市河的手,吐了一下舌头,收了回去。
“没有发烧。”市河看着永夏点头。
“我有些头疼。”亮这才清醒过来,“但是不严重。”
“昨晚上着凉了吗?”永夏慢吞吞地说,“你一个人穿着睡衣坐在走廊上赏月亮,好有闲情啊!”
亮连惊叫都叫不出来,就这么把永夏瞪着。他**自己?干什么啊!
“你……”亮咬着牙,气恼把头疼都赶走了。
“我只是起来上厕所,凑巧看到。”永夏举起了双手,“绝对没有**的意思。不过,我想你应该是被风吹到了有点偏头疼而已。今天你不该来下棋的。”
“真是这样吗?”亮支着头,明白了原因之后头疼似乎更加严重。
“嗯,我送你回家去好了。顺便,我去找进藤。”永夏很好心地扶住了亮的肩。
“你找进藤做什么?”亮敏感地反问,拂开了永夏的手。
“他好像生气了,如果不跟他解释,不太好吧。”永夏的手叉进口袋,一副很严肃的表情,“秀英也是误会就会不理人的类型,不解释是很糟糕的。”

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亮不禁笑了笑。每对朋友,相处的方式总是会有很多不同。如果去对光做解释,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想法。如果他的生气不是用吼的表现出来,自己还真的没有办法去解决。就像……他逃避自己的那段时间,除了等他自己想清楚然后振作,其他人都只能旁观而已。
“谢谢,高永夏,不用了。”亮深吸口气,“真的有什么误会,他会来找我的。”
“是吗?真是不一样呢。”永夏摸了一下头,呵呵地笑了起来,“是我的话,恐怕得去道歉了。”
“你有做错什么事吗?”亮问。
“也许有吧,当然不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永夏笑笑,“不过呢……看到秀英一副哀怨的样子,我就算是多道声歉也没关系。就当是……宠溺好了。”
“宠溺?”亮吃惊地反复。
“呃……哈哈……”永夏自知失言,干笑两声,转向门口,“既然你不舒服,我就去日本棋院,那里应该会有不少可以下棋的机会。”
亮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要我送?”永夏回头,一脸笑意,“真的?”
“你的好意,我当然不能不接受。”
随即响起的笑声,令整个会所突然间明朗起来。市河先是吃惊地看着这种变化,随即为这份弥漫开的和协而心动,默默地目送两位少年离开,脸上漾起满足的喜悦。永夏又习惯地去勾住了亮的肩,两人一起说着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对亮来说,这份感受很新奇,新奇到有些温暖。
光靠在床头,仰望着天花板,心中的那股气找不到地方发泄,闷得快要爆炸。
“佐为……”光想起了那如影随形的身影,想起那段曾经快乐的时光,忍不住一阵伤心,“还是你最好。”许多点点滴滴的回忆涌上心头,一起漫步的时光与夕阳的余辉交融在一起,仿佛佐为就化身在那团朦胧的华光中。曾经那段荒唐的日子,曾经逃避的日子,还有现在,对比起来,光找不到可以责怪亮的理由。自己漫不经心的时候比较多,到是很少看见亮发脾气。因为常常面对他那双严厉的眼睛,自己不自觉地就会认真起来。
“现在的我,算是认真了吗?”光自语,淡淡一笑。是的,很认真,为了佐为也为了自己,走向棋士这条路,迈向永远的目标,只要稍有一点懈怠,罪恶感也会随之而来。努力努力,不敢有片刻的放松,每一次输棋,自己都是无比懊悔的。真是稀奇,居然没有因此而觉得累。如果是要他在学校里学习理科的话,再怎么想努力,还是会觉得很辛苦吧。
“真的呢……”光像突然间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般,思绪全部被这个问题给拉扯过去,“为什么,我不觉得很累呢?”
发呆良久,光大叫一声扑倒在枕头上。他不善于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也想不出什么答案来,反正,他不觉得累,就算是努力了没有达到希望的目标,总是在气恼和不断地下棋之后便渐渐忘却。这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那么自己现在是为什么在懊恼着?新的问题将光拉回到思绪的原点,对亮的不满又一次膨胀。
“不想跟我下棋就直接说!”光将枕头狠狠地丢了出去,枕头怦地一声砸在墙上,掉在地上。“明明跟高永夏那小子下得那么认真,跟我一起下就那样!太过分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在不经意间就被忽视就被忘记,仿佛一瞬间世界就有了改变,不再围着自己旋转,将自己丢到遥远的那一方去了。
光靠倒在床头。他不是不明白,这个世界的生存,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盯着强者,都导向同样的目标。看到更强的人,看到那精彩的一着,光环便围绕在那个人的身上,每个人都注视着他,关注着他,崇拜着他。亮是被崇拜的,高永夏也是被崇拜的,现在的自己,好像也有被崇拜的资格了,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在他们面前,自己仍然是默默无闻。所以,亮就要用那种态度对自己吗?那算什么朋友!
朋友?
光眼珠翻向上,看起来就像一具半死不活的僵尸。
亮是朋友吗?
他居然不敢确定。棋友的话肯定是没错了,朋友的话,似乎还差那么一些些。比如说,和谷是朋友,所以他们会一起去游乐场,一起去会所,一起去棋院,一起去研究会……总之,不管去哪里,都会有机会在一起。和谷经常打电话过来,伊角也是一样,就是和亮,除了在围棋会所下棋的日子,彼此的生活一点其他的交集也没有。
是朋友吗?
光犹豫着,很难做一个明确的回答。
就在这时,美津子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光,你的电话!”
如果这时候是亮打来说明一切的电话,那么就当他是朋友吧。如果不是,哼……那还算什么朋友?光想着。
“谁打来的?”
“是和谷!还问什么问,快下来接!我正在做饭!”美津子颇有些气恼。平常这儿子听到电话就会下来接,从来没像今天一样问是谁打来的。怎么,跟朋友吵架了吗?
“来了来了。”光翻身下床。
果然,那家伙不是朋友!
和谷听出光的怒火,虽然不明白理由,还是忍不住好奇。结果光根本没有给他解释,只是问了一句什么事,然后就兴致勃勃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和谷的提议上。周末的时候,他们将和院生聚一次,分组抽签进行比赛。
“很好玩,那就定在周末了!”光立刻拍板。
“你到底在气什么?”和谷忍不住问。
“我没生气。”光突然对着电话,“现在我确定了,和谷,你够朋友!”
和谷在一片混乱与茫然中挂下了电话——光这家伙,被什么刺激了?还是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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