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永夏与亮的对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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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战。右下方的地成为决胜的关键,谁能将对方驱赶出去就能垫定大局。亮的额边渗出冷汗,手紧紧地压在膝上,不能出错,这时候,一着错就等于认输。
“好紧张啊……”旁观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永夏举起袖子,发现不对,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方手巾,抹了把汗。
“好热……”永夏嘀咕着,在最紧张的时候让自己努力地放松一下,注意到亮的表情,他轻轻地耸了耸肩。果然是这样的个性啊,就算是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姿势和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看来在任何时候,他都以全副身心投入到棋局之中,很难动摇呢。永夏想着,看着棋局上交错分布的黑白两子——有机会了。
光险些就站了起来。好出人意料的一子!突然间破坏了两军的对战,形势变得混乱,让人无法捉摸该如何面对。如果看不破他的目的,下一着,就将决定这局棋的输赢胜败!
亮的吃惊并不亚于光,但是他紧抿着唇,姿势一动不动。冷静,这种时候必须冷静,看不清形势而落败,他是接受不了的。感受到身后人的悸动,想到光也在看这局棋,强大的压力使亮的温度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旁观的人都露出了惊讶而羡慕的表情,亮出奇的镇定,也让他们对这局棋的发展充满期待。
行洋淡淡地带着笑容。永夏的来访以及在北斗杯上未能成行的对局,也令这位长者颇有些遗憾。新锐选手不断尝试新的步法新的阵势,棋局的变化日新月异,看着这样的情景,怎不会心潮澎湃,激动莫名?亮在这局棋里,应该有所得有所失,更有所长进吧。
光握紧了拳。如果是自己,要怎么面对这样的局面?下在哪里才能勘破对手的目的?行棋讲究紧锁咽喉步步为营,不让对手有喘息的机会,如果遇到势均力敌亦或技高一筹的时候,又怎么办?永夏搅乱棋局,目的在哪里?
目的……当然是在胜利。亮静静地思索,搅乱棋局的目的是平衡双方的占地,之前的微弱优势在被搅乱的局面里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有屈于劣势的可能。那颗子搅乱的,是这边的稳固还是另一边的反击?哪一边,才是真正的目的?如果是光的话,他会在什么地方突出其来地下子呢?
一瞬间的直觉,奠定胜负。
官子,纵横交错,胜负难明。行洋坐在一边,已经看到了终局的结果。
半目,永夏负,白子胜。
“啊呀,半目?”永夏的吃惊与亮的松了口气几乎在同时。观棋的人不禁一阵唏嘘,好强的一局,不到最后,难判生死。亮并不觉得完全赢了,但是,胜利毕竟是令人高兴的。回过头,光正皱着眉盯着棋盘,看来是很不服气了。
“怎么,”亮看了一眼永夏,轻声道,“你想跟他对局吗?”
“不。”光直起身子,“我要打败你。”
“那就公开赛再见吧。”亮淡淡地应了一声,开始了与永夏的复盘检讨。对于在混乱中亮所下的一子,永夏赞赏莫名。
“如果你不下在这里,局势就会非常明朗了。”永夏叹气说,“那么赢的人将会是我。”
“那到未必。”光突然指着角落里,“就算塔矢下在这里,之后你在这里补足劣势,在这里下一子的话,局势仍然难分高下。”
“你就喜欢搅浑水吗?”永夏支着下巴,“你不可能每次都用打劫来挽救自己吧。”
“只要合适,方法并不重要。”
“不重要?那也只能说你遇到的对手不强而已,”永夏犀利地指出,“遇到上段的高手,你想后期板回,十分中有九分不利。”
“只要能板回就可以。”光抓着椅背,用力地攥紧。
“所以我到现在都还没能看到你的棋谱,进藤,”永夏略带失望地说,“这不正说明你连头衔战的资格都没有拿到吗?”
“你说什么!”
“我说的话你听得很清楚,被我指出了弱点就这么冲动,”永夏也恼了,“你和塔矢之间,存在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光伸手压在亮的肩上,“你让我,我要让他知道我这一年不是什么都没做!”
“进藤!”亮轻轻地喝了一声,严厉的目光直射光的面上,“永夏刚跟我下完一局,这个时候,不太合适。”
“我无所谓啊。”永夏冷笑,“要是现在他输了的话,就找不到籍口了吧!”
“塔矢,让我!”光暴吼起来。
亮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看着永夏那得逞般的笑容,亮很不安。冲动下的光,所下的棋,总是不可避免地破绽百出。永夏之所以那么说,也可能是因为输了棋,心有不甘罢了。
“进藤,永夏,今天就到此为止。”行洋站了起来,手放在了两位年轻人的肩上。亮注视着父亲,心里不禁松了口气,他控制不了局面的时候,有父亲在,真的是幸运。

“塔矢老师!”光和永夏同时叫了起来。
“永夏来这里之前才跟我对了一局,紧接着与小亮对局,本身就不是很公平。”行洋轻轻地拍了拍光的肩,“他还要在东京呆几天,和其他的棋士交手,你们肯定有机会对局。现在下的话,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啊。”
行洋的一番话,让两位年轻人都说不出话来。永夏嘴上倔强,精神上确实已经非常疲惫,连着两局心力交悴,真要跟光下的话,他要赢就很难了。更何况,光是那种认真上来的时候,就很难应付的对手,真要跟他下棋的话,自己一定要选一个精力充沛的时候。永夏不禁苦笑,真是不明智啊,因为输了棋就不爽,居然跟光较上了劲,要是输了的话,那可不是一般的打击。今天已经输了两局,如果三局都输——三连败啊,绝对算是他高永夏这17年来最惨烈的记录,可以载入围棋史册了。要是秀英知道的话,可能又是一枕头丢过来了吧。
光看着永夏嘴角边的笑容,感觉上那像是讥讽,可是当着行洋的面他又不好发作。高永夏还是那么傲,就算是输了棋,嘴巴也还是一样的坏!总有一天,他要他把那些让人不爽的话都给收回去!
“塔矢老师说得是呢,”市河挤到人群前面,冲着亮眨了眨眼睛,“现在时间不早,怎么说永夏也是客人,小亮,你说呢?”
亮一抬手腕,快要七点了,市河的话说得正是时候。
“一起去吃晚饭吧。”亮说。
“你们去吧,我先回去了。”行洋看着永夏,“你今天才到,是住旅馆么?”
“是。”
“如果不方便,也可以过来。”说完,行洋便走出了会所,自己先回家去了。亮看看永夏,又看看光。“一起去吧。”
“不了,我回家吃。”光接过背包,眼睛一转,目光迅速地扫过永夏,“再见。”
“进藤,”高永夏抬起了一只手,“后天我会来这里。”
光看了他一眼,离开了围棋会所。亮轻轻地吐口气,对着永夏微笑。
“走吧。”
永夏伸了个懒腰,非常惘意地发出满足的声音。
“知道吗?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交手的。”
亮坐在月光下的长廊上,靠着墙,望着高悬的满月。圆润晶莹的月面上,隐隐闪动着灰色的暗影,夜凉如水,静逸的夜色中偶尔可听到蟋蟀的叫声。明明是很疲惫了,却不知怎的睡不着觉,一个人靠在无人的地方,享受独处的乐趣。
走廊尽头的拐角的客房里,住着那个不速之客,因为行洋的一句话,他便真的背着背包来了。永夏身为韩国的顶类棋士,亮自然不相信他会没钱去住旅馆。这样一想,永夏想住在他家的目的似乎也可以了解。
——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交手的。
没来由的,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时怔住了,完全没有预想应该怎么作答。永夏的胳膊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搭了过来,手扶住了他的肩,带着他就往外走。亮并不记得自己跟他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亲近的关系,就算是和光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会互相勾勾搭搭。到不是亮矜持,只是非常不习惯。他和光的情况不同,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与外界颇为隔离,熟悉的人年纪都比较大,他们常常拍他的肩,或是摸摸他的头,像现在这样勾着肩,同伙一般的态度,亮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不习惯吗?”永夏发现了亮的异常,松开了手,略带惊奇地问。
“嗯,没关系。”亮的微笑化解了那一瞬间的尴尬,不至于影响接下来的晚餐。在吃饭的时候,话题很容易就拐到讨论棋局上去,永夏将韩国目前的棋赛解释了一番,而且口说指划了许多新颖的步法,听得亮津津有味。如果不是考虑到永夏是客人,也许他们今天晚上会谈一整夜也说不定。换成是光的话,九成是会吵架到天亮了。
其实,永夏作为朋友的话,并不糟糕的事。他知道得很多,对很多棋步也看得很透,是个交流的好对象呢。亮林林总总地想起了一些棋士,社啦,伊角与和谷,还有越智等等,交过手的没交过手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不管如何,永夏对他和光来说,是绝对竞争的存在。棋赛上的对立和平常生活的和协,并没有什么冲突,如果能够成为朋友就好了。
也许睡不着觉,是因为那一搭吧。亮的内心轻声地说出真相,从未有过的感受,初时虽然是吓了一跳,却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相反,突然间心底涌起的波涛,隐隐地向他暗示,向他诉求。
其实是……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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