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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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似于,我以前真的是太小瞧你了。”
他是第一次采用了平视的姿态来和我对话。
尽管我狼狈地趴在上,泪水把脸上的尘土划分成了一道道痕迹,我灰头土脸,肮脏不堪甚至不如他那双光可鉴人的靴子。
他却第一次不再居高临下,不再趾高气扬。而是蹲在我的身旁,用那双有如寒冬般冷酷的黑色的眸瞳,目光缓缓地凝视着我。
“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功夫你就把他给教的这么不知死活,愚不可及的胆敢和我作对。”
“这就是你要他追逐的结果?这就是你希望他拥有的下场?都怪你,他会变成这样全都是你的错。”
此时,他一向冷静不带半分世俗情绪的眼睛已经如同有火焰点燃了蛰伏了多日的嫉妒和忿怒,似乎要把我搓骨扬灰。
“如果他安于我给他安排的命运,安于我对他的宠爱,他就会优裕地度过一生。可是你教给他不切实际理想,你教他要摆脱我给他安置的生活,你让他走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韩似于,该死的是你!”
我盯着他瞧,突然头一歪——笑了。
就在我的不远处,是项东静默的身躯。他一定闭上了天空一样蔚蓝的眼睛,这个龌鹾的世界再也不能污秽他了,这个可怕的魔鬼再也无法操控住他的命运。
我没有理会这个恨不能立刻杀了我的男人。
我轻轻解下今天早晨他给我系上的丝巾,他说今天风沙很大,他说我是他新婚的妻子,他说我是他的宝贝,他说他从今以后要好好照顾我。
我多幸福,我有一个让我自豪的丈夫。
我要帮他清理干净,我不能允许一点点肮脏的沙土弄脏他白净的面容。
可就差了一点,就在我要用手上的丝巾碰到项东的一刹那。
他却走了过来,试图用他的双手再一次想要把我们分开。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这样一个人阻碍我们。
或许,
我像一个泼妇,像个疯子。
我又咬又打,又踢又揣,我抓破了他的手背,刮花了他的脸。
“不准你碰他!!!”
“左藤-淳一,你不配!!!”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猝然的攻击,而且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动用了她全部的力量来和他对抗,所以他终究没能把项东从地上抱走,他只是有一瞬间在脸上闪过一丝迷惘和怔忡,而后就是怨毒地看着我,他握紧了自己的双拳,咬牙切齿。
“他是我的玩具,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不?!!”
我的双手被几个士兵死死扣住,无法动弹。
可是我还有武器,我还有声音。
“他是人!!!”
“他也有感情也有尊严!”
“你真的以为你那样变态的折磨对于项东而言是宠爱?!!还要他感激涕泠?!!你要他忘记自己是一个人,妄图要把他最重要的东西从他身上拿走。让他一辈子像狗一样不能直立在你的面前。这就是你的爱?!!!”
“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可怜,又更无耻的东西!!你配算是人吗?!”
“所以就算是死,他也不愿意回到你的身边!!”
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被像是被我冷冷的嘲笑和讥讽戳到痛处,蓦地一把上前死死拽住了我的头发。
我的头皮很疼,疼的几乎要掉下泪来,可我就是要笑,我奚落地睨着这个只能用手抓着我头发的可笑男人。
啪’!‘啪’!‘啪’!
他面如铁青,眼神嗜血。我想他也疯了。他从来不屑亲自打人,因为那会脏了他的手。
现在这个疯子全然不再顾及他的形象,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瞧着这个以冷静闻名的外首相重重地甩着我巴掌。
“狗怎么了?让他呆在我的身边就是瞧得起他!不要和我谈什么尊严,谁赋予你们那样东西了?!”
我的牙床咬得不紧,嘴边立即泛出了血丝。
我笑了笑,用最轻蔑地样子扫了他一眼。
“你——————还不如条狗。”
左藤-淳一的目光悠的降到冰点,他用手抓着我的下巴。
“嘴真利啊。难怪傅连城这么多年都没能把你收拾好了。”
“瞧瞧你的脸,我亲自给你烫上的小印章还在呢。要不是我不想得罪人,就把你带回去好好地做成个标本,挂在我的书房里每天都去看看你的‘尊严’和‘骄傲’!”
头顶上是乌云笼罩的天空,望不见星星也望不见一丝月光。
是不是下雨了?
如果打在我脸庞上的冰凉的水滴是真实的,那么下吧。让雨水洗涤一切,洗涤干净。
我真想闭上眼睛,仰面朝天。
可是他还是撑着一柄长长的黑伞出现了。
在雨如帘幕的夜晚,他穿着黑衣飘逸潇洒地站在我的前方。
“左藤先生,我的人我自己调教就好了。”
左藤的脸色难看的闪了又闪,终于还是打了眼色示意手下。
于是,捆住我的手松开了。
我执拗地拖着自己满跚的步子向着一个方向走去,走过了他的身边时。他霍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死命地重重拍开了他的手。
“似于!”
他攫获我的腰,再一次想要阻止我。
我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瞅着他。
“放开。我要带我丈夫走。”
但是他还是拉着我,甚至加大箍紧在我的腰上的力量。
我就那么看着他,用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语气对他说。
“我要带他走。我不能让他的尸体留在这里。”
他的目光复杂地盯着我,抓住我的腰支的手也烫的惊人。
最终,他叹了口气。
“似于。他还没有死。左藤只是对他发了一枪强效麻醉剂而已。”
“不过,目前你必须冷静一点。你这样胡闹反而对你们不利,到时候你和他谁都走不出去。”
我看着他们把他带走了。
我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看着项东再一次被剥离出了我的生命。
山路崎岖,大雨磅沱。
我光着脚走在瓢泼的大雨里,冰凉冰凉的雨打在了我的脸颊上,雨水模糊了我的视野,我顺着山下那辆行渐远的车一路走着,直到它彻底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雨越下越大,我却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向何方?或许一直一直走着,走到我再也走不动了。
我的宿命也就能参透了。
想到这里,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我知道,他就在我的身后。
他的手上举着那柄黑伞,始终在幕帘一样的雨里跟着我。
黑夜里的他看上去好不落迫,就像是一个遭难的王子。可这样他却还能维持着他笔挺的腰杆和不凡的气度。
我做了个手势,我说。
“你回去。不要跟着我。”
他对我笑笑,温柔地侧着头盯着我,就像是一个纵容自己爱人任性的深情男子。
我心里发狠,瞧了一眼他滴滴嗒嗒早就已经完全湿透的衣服和那柄在我头顶的黑伞。
用力一推,他执在手里的伞重重落下,眨眼就被风刮走。
我们同样都站在了雨里,我诮笑着睥睨着他。
“傅连城,你要脸不要?”
有一刹那他似乎窒息了,然后他咧了咧嘴眼里的湛光锐利的吓人。
“韩似于,我不要脸也是你招的。”
我不自觉地咬紧了牙齿,一股热气从脚底腾了上来。
是!是我招你了。为这我后悔到现在都恨不得抽死自己!
人气极了或许就没有办法控制语言。
我能听见自己一阵阵‘喀喀’颤抖的声音,喉咙里却又干涩地说不话。

然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雨里顺着我的眉毛,我的眼窝,我的鼻梁,一点点画着。
最后摊开成了一个手掌,捧住我的脸。
带着一点求饶,疼惜、宠溺、懊恼……
以及在他身上从未有过的一丝淡淡的软弱。
“鱼鱼,我很想你,不要再和我闹脾气了。”
“请你和我回去吧。”
天空里似乎有阴电的云层相遇,闪亮起了半边的黑夜,照亮了整片大地。
傅连城,
第一次他看上去没有了所有的防备,没有了骄傲,没有了一切,剩下了他最柔软**裸的躯体。
可是,
我恨,我好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恨他。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掌,重重地咬了下去。
血腥的味道弥漫在我整个口腔里,我要把他的肉连块咬下才行。
他不叫也不抽回手,居然就那么任由我咬着。
我抬着眼瞪他,我要是个男人我就要把拳头砸到他的脸上。
“是你对不对?!!是你和那个畜牲一起策划的对不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样会毁了项东的,你不知道吗?!就因为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就要那么恶毒的对付他?傅连城你太卑鄙了!”
傅连城手上偌大伤口不断涌出了鲜血,随着雨水蜿蜒到了我的手上,我的身上。
他银色的眸瞳有一刹那黯淡的如同死灰,像是有人用刀在他的心上划了个致命的口子。
他淡淡地盯着我,带着一抹无奈的笑。
“韩似于,我没有做过违背我自己原则的事。”
他没有?我信才是傻!
那嚒他是怎么出现在了这个地方的?他是怎么清楚项东被人用麻醉枪打了?
他是根本不想解释,还是觉得我愚蠢到不用解释?
我忍不住要捧腹大笑起来,在雨夜里我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及的笑着,满山的风雨啸啸,盖没了所有的声音。
“先生?”
被巨大的砸门声惊跳起来的斯蒂文还来不及反应,就见浑身湿透的主人一脸焦急地冲进门来。
斯蒂文惊诧瞧着地毯上流下的淌着泥水的鞋印还有分辨不出颜色的血迹,还有那个被主人打横抱在怀里的人。
是谁?斯蒂文一边紧随着主人进了卧室一边猜测那尚且还不能看清面容的女子的身份。
还没到门口才把人放到床上的傅连城,命令就来飞快地传来了。
“斯蒂文,快去去准备一床干净的背褥!。”
“再放一缸热水!”
“赶紧去找个医生来!”
面对这么棘手的状况,让始终训练有素的斯蒂文也被轰炸到了没了主意,到底要先做那一件?!
直到他看到了那个躺在床铺中央,毫无血色一脸惨白的她。
“这……这是韩小姐?!”
简直让他快要不敢认了。
一年多不见记忆里的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瘦的跟鬼差不多了,而且下巴和脸颊上全是血口子,最恐怖的是她的左脸……!!
诧异的斯蒂文正想要问个究竟,只见到傅连城暴躁地对他挥手。
“斯蒂文!”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你看不出她快要疼死了吗!!”
回过神来的斯蒂文瞥见到了傅连城还在涔涔流血的手。
天,这两个人是从战场上历劫归来吗?
把她抱出浴室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斯蒂文派了从废都海带来的亲信女仆去找来了医生。没有惊动到府馆里的其他人。毕竟这里是MMH,不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很多的事情就要小心谨慎。
那个临时被找来的年轻医师虽然仔细检查着此时躺在床上的女子,心里却不免有点战战兢兢。这是政府的特别招待外宾的府馆,而站在床旁面带愁容的男人不就是这些天登在报纸头条的……?!
那她是谁?不敢想却又压制不了自己好奇心的年轻大夫时不时扫视着那个陷于昏迷状态的女子。
不细看不打紧,一看他的心猛抽了一下。
官方的奴隶印章?!!烙在那个女子左下脸上,一个大约1厘米左右的印痕。
这?他不免虎疑地瞧了一眼就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
无心留意他人怀疑的目光,傅连城只是担忧地追问。
“怎么样了?她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忽然昏倒?”
“嗯,是她的关节炎发作引起的。估计伤到了脊椎神经。”
傅连城摩挲着疲惫的脸点点头。
“她以前的确是有风湿性腰肌劳损的毛病。那要紧吗?”
“治疗的不好……以后会瘫痪。”
“怎么会那么严重?!”
“她这次是复发,外加淋雨。所以……”
他脸上的阴霾表情让年轻的医生有点害怕,只能静静地住了口。
“那……”
再次开口,他的嗓子明显沙哑了很多。
“要怎么处理?需要送医院吗?”
“目前最好是不要搬动她。给她擦药,外加保暖。等她把汗逼出来就会好一点,而且晚些时候她可能会发低烧,因为她的肺里有杂音这很危险。要是不把烧发出来的话,就……恐怕这小姐要不行了。
傅连城整整一夜都靠在床旁看着她的脸出神。
有时,她会蹙起眉头很痛苦地喃喃呓语,间或她还会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那时她脸上那个不过方寸大小的烙印就会显得非常狰狞骇人。
傅连城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滑过那个已经结痂的创面,眼眶蓦地灼热刺痛。
很愤怒,愤怒到有一口气堵住了他的呼吸,愤怒到恨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毁灭了,尤其是那个疯子!
忽然,她半梦半醒地似乎睁了睁眼。
他急忙倾下身去,很轻柔的伸手轻轻拂去她被汗湿的乱发。
小心翼翼地唤她。
“似于?”
她的脸偎在他温暖的掌心,没有动。
韩似于整整一夜都躺在床上被冰与火的刺痛折磨着。
在梦里有时,她会发现自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站在一个孤岛的水面上。而不远处似乎有一张笑脸隐藏在云里。她努力向着那个方向走去,可是脚上如同穿上了千斤重的鞋子,她根本动弹不得。
在梦里有时,她知道有一人在她的身旁。但她看不见,可是她能感觉,因为那人潮湿的鼻息正在和她互相缠绕。甚至喷在肌肤上会有些麻痒和颤抖……
她知道她被压抑的想念已经快要制服了她的理智,这一次她最害怕的敌人声势浩大地向她病弱交加的身体和意志袭来。纠缠绞痛到她难以对抗,束手就擒。
她觉得自己被淹没在了水下,她需要呼吸,她听见了那人喊她的名字。
“似于。”
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他的脸。
有点模糊,有点涣散,她定定神,然后是他望着自己的目光。
他并也不知道韩似于究竟有没有清醒。
她闭着双眼却伸手握住了他,那只还带着她留下伤痕的手,把他的手揽进了怀里,抵在了心上。
紧紧的,再也不能更紧了。她整个人像孩子一样绻缩了起来,像是要从他的掌心里汲取温暖似的。
默默无声地哭了起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只是他受伤的手心里却全是她发泄的泪水。
而傅连城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击垮了,输得灰头土脸,一败涂地。
斯蒂文望着卧室里的这一幕安静地把门关上,掩盖不住自己的叹息。
人永远是矛盾的。终究他们是一起被伤了,被他们彼此弄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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