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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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远比韩露想象中繁华。
繁复纵横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服饰华丽的人群……韩露瞪大双眼,想把这个城市一下看个清楚。当然,繁华背后同样隐藏着贫穷和辛酸,不然,街角巷尾也不会看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
他们在一座府邸前下马。“集巧苑”,门匾上那三个鎏金大字在夏日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金光,晃得韩露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后来她才知道,这座府邸为段怀点所有,其中聚集了拥有各种奇巧技艺的人。
她酿得酒最香,据段怀点说要比京城最大的酒楼“醉香楼”的招牌酒“艳清”还香醇清雅;刘嫂的绣品最精致,京城中几家最大的绣坊中最好的绣娘都绣不出那样的花色;秦老伯擅长园艺,他那双粗糙的手,可以将最荒凉的府邸装扮成最秀美的园林……
而那日被小沙弥称做是“追兵”的娇小姑娘竟也出现在“集巧苑”中,且恰巧与韩露同屋。据说她试脉极准,处方却开得让人不敢恭维,一看便知是学医不精所致。但这并无大碍,只你要有一项专长,便有可能进得了这“集巧苑”。
韩露初见小姑娘时有些惊讶和尴尬,毕竟那日自己曾伙同小沙弥骗了她。可她却早忘了韩露,只是兴奋地拉着她做自我介绍,然后便问东问西起来。
韩露这才知道她叫顾小寒,父母都是名医。她自小极有天赋,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倒也通一些医术。她试脉其准无比,只是生性懒散,心思全然不在研习医术上,所以对症下药的本领实在差强人意。
心思不在研习医术上?韩露在心里笑了一下,低声问她:“你来京城为了什么呢?”
顾小寒的脸马上红了,神色也不对劲了,但她却只字不提小沙弥,只说要出来闯荡江湖,并立刻反问韩露同样的问题。
“我呀,”韩露不经意地摸了摸装着玉佩的衣袖,“我来投亲。”
“那姐姐怎么不去亲戚家?”顾小寒奇怪地问。
韩露看着她天真秀美的面容,竟不想再骗她,只淡淡答道:“失去联络好多年,一时也寻不到踪迹,只好先找落脚之处,再做打算。”
顾小寒点头道:“韩露姐,你家亲戚若有一点消息的话,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找!”
韩露看着她,笑笑,心里却道:若我知道了你要找之人的下落,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你的。
韩露住进“集巧苑”有些时日了。她生性冷淡,且别人一看便知她绝非那种搬弄是非、兴风作浪的角色,因此,她同院中人的关系倒也算融洽。
段怀点到底是什么身份,没人清楚,只知道他是个皇族,在这京城中根基牢固。
如果真是根基牢固的话,帮自己寻找父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韩露腾出一只手来,拭了拭额上细密的汗珠,举头望了一眼从东方慢慢往上爬着的朝阳。
她做的事情不比别人,采集晨露必须早起,若同顾小寒一般睡到日上三竿时,只怕露珠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酿造甘露饮则需要大量的新鲜晨露,所以它的产量很低。正是如此,更显出了甘露饮的珍稀。
要想再酿出故乡酒窖里那么一大桶甘露饮来,不知要耗费多长时间呢。
想到这里,韩露先是心疼,而后便生出了一种异样的心情,只因她又想到了那个糟蹋了酒的罪魁祸首。
她定了定神,走进酒窖里,踏在高高的凳子上,用力搅了搅手中的大木棍。于是,一人多高的酒缸里就散发出了醇厚清雅的香气。只是,这不是甘露饮的香气,而是她自己随意酿造的一种酒,直到现在还未取名。
有吃有住,又有人提供酿酒所需的材料工具和场所,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潜心研究一下酿酒技术?
韩露咬了咬嘴唇,搅动着大木棍的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
段怀点几乎每天都会到“集巧苑”来一次。他会和蔼地同每个人打招呼,看看他们的工作进行得如何。当然,也一定会来韩露的居处看看她酿酒的进程。
今天,他同往常一样走了进来,微笑着对韩露道:“韩露,下月中旬那一小壶甘露饮能酿好吗?”
韩露的目光越过段怀点,直直地看向他身后。
段怀点“咦”了一声,转过头去,却又笑了:“你真该先下来拜见太子殿下。”
他的话刚说完,便听见一声尖叫,却是韩露一个不小心,从高凳上跌了下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韩露。韩露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小丁。
小丁一身锦衣,玉树临风,英俊的面庞上带着一丝玩味,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直到感到温热的呼吸轻抚过脸庞,韩露这才惊觉自己仍在他臂弯里。她慌里慌张地起身,却不知道该如何行礼。
“殿下,我……先前得罪了!”她想了半天,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当然,她指的是来京路上,她对太子的那几声呵斥。
太子笑了笑,只是盯着她看,却不再说话,看得一向大大咧咧的韩露也有些局促了。
太子前脚刚走,顾小寒后脚就到了。
“姐姐知道今晨同段公子一起来的人是谁吗?”她神秘兮兮地问韩露。
韩露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瓶瓶罐罐,半晌才闷声问道:“是谁?”
“是太子啊,当朝的太子!”顾小寒的眼睛开始发亮,“难道你没见过他?”
没见过?没见过倒好。
我将他当作一个仆从狠狠训斥了几句,日后还不知会有什么事情降临到我头上呢。
这几句话在韩露心里转了几转,却最终没说出口来,面上只是浅笑着迎合顾小寒的话。
只要他不治我的罪,是谁都无所谓!
“若是我与太子攀上交情,便能求他帮我找人……”顾小寒的一句喃喃自语如惊雷般击中了韩露的敏感的神经。
正如顾小寒所说,若能与太子攀上交情,在京城中乃至全国寻一个人应该不算是难事。
所以,韩露心中便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这是什么?”太子摆弄着手中精巧的瓷瓶,好奇地问韩露。
“集巧苑”后花园的凉亭周围浓荫密布,尽管现在是盛夏,但这里依旧一派阴凉。
“甘露饮。知道殿下喜欢,特意送来的。”韩露言不由衷地回答,语气却十分诚恳。
太子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说吧,你有什么难事?”他把瓷瓶收进袖里,望着韩露,晶亮的眸子一闪一闪。
韩露咬咬牙,从怀里掏出玉佩来,递给太子,轻声道:“求太子帮忙寻找此物的主人。”
“你怎么会有这个?”太子的反应出乎韩露意料之外,他抓起玉佩仔细观察一番,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来,与韩露的那块并排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太子望着韩露,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这个,哪里来的?”
“我娘留给我的,”韩露实话实说,“她让我据此来寻找失散多年的爹爹。殿下可愿……”
“我可以帮你打听你爹爹的下落,但这玉佩必须先借我一用。”太子轻吸一口气,云淡风轻地道,“三日后,必当归还。”
韩露苦恼地在榻上翻了个身,艳羡地听着躺在身旁的顾小寒发出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晚上睡前刚冲过凉,身子本是清爽无汗的。可躺下后片刻,榻上铺着的竹席的凉气便被身体完全吸收,慢慢温热起来。再过一刻,温热变成了湿热,整个接触席面的身子黏嗒嗒地,无论怎么变换姿势都无用。
即便是无用,韩露还是无计可施地一次又一次翻身。
今年夏天格外地热,热到韩露这种在家乡时从不怕热的人都有些畏惧过夏天了。
大概是京城处于中原腹地的缘故吧,不然夏日才怎么会如此难过呢?
韩露这样帮自己开脱,耳边却响起了顾小寒白天对她说的话:“心静自然凉。韩露姐定是有心事,心里烦躁郁闷时身上又如何能凉快得起来呢?”
尽管韩露当时一口否认,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顾小寒说得不错,她的确有心事。
从太子段鸿然应承下要帮她寻找爹爹那日算起,已经过了九个三日。
看太子的模样,不似擅长奸诈欺骗伎俩之人,却不知是事情出了什么意外。
那日,看到太子从袖中掏出一枚同娘亲留给她的那块玉佩一摸一样的玉佩来时,韩露着实吃了一惊。
难不成……难不成自己会是皇室中人?
穷酸的酿酒娘一夜之间变成皇室中哪位身份尊贵的成员年轻时在民间遗落下的种子结出的果儿?原本想攀龙附凤找爹爹,却不想草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想想便有些不可思议,但韩露却觉得可能性极大。太子也有同样的玉佩!
这世上有韩露不敢做的事,却没有她不敢想的事。
说不定,她韩露的爹爹便是当今的圣上。那她岂不是成了公主?
若真是那样,她先前为求太子帮忙而对他做出的那些违背本意的殷勤讨好还真是值得的。
韩露原本只想找到爹爹完成娘亲的遗愿,绝没想要跟着他享受荣华富贵。如今一想到爹爹可能是那每日都能拥着三宫六院的妃嫔大享艳福的皇帝时,她心中竟然产生了一丝愤恨。
不管你是不是皇帝,我的娘亲为你受尽煎熬,凭什么你竟能活得舒服安逸?!
这种愤恨让韩露更觉燥热,她不由得又翻了一个身。
可太子说好三日后将玉佩归还与她,为何快一个月了,却再不见踪影?
难道是她的爹爹不愿旁人知晓他年轻时做下的糊涂事,想要压下此事?若是那样的话,他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杀人灭口,那自己的处境岂不危险?
韩露自小同娘亲相依为命,什么风浪都经历过,遭白眼、受耻笑对她来说曾是家常便饭。还有一次,十二岁的她被一个貌似君子的无赖蒙骗,差点失去了清白。
因此,十五岁的韩露心思缜密、处世老道,想起问题来也格外周全。只是这次,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稳妥,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心。
“还好我住在“集巧苑”里。凭段怀点在京城的势力来看,我这个入幕之宾短时间内应该是安全的。更何况,他对我又有些不同寻常。”
韩露想了半日,只得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自从太子将她的玉佩拿走之后,段怀点对韩露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早在赶往京城的路上,韩露便发觉他看她的目光异样。钦佩、思慕和那么一点点地不确定,全都被韩露看出来了。
段怀点发觉太子段鸿然对韩露同样怀有好感,便不由自主地隐藏起了自己的感情。太子近来不见踪影,段怀点便日日在韩露酿酒的酒窖里逗留,害得韩露疲于应付他的搭讪,酿酒的工作进程便慢了下来。
“段公子是不是想偷酒喝?”连顾小寒都看出了端倪,笑弯了眼睛,颊边的酒涡越来越深。
韩露只能装傻:“他觊觎我那壶珍藏多年的韩露饮原浆好些时日了,整日软膜硬泡,想从我这要走。”
顾小寒眨巴眨巴眼:“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韩露就转过身,再不理她。
韩露心中像正燃着一对烈火似的,浓烟找不到出口,全闷在了心里,将她的心熏烤得滚烫滚烫。
她辗转反侧了半日,仍无一点睡意,想大叫一声宣泄情绪却又怕吵醒身旁熟睡的顾小寒,万般方法用尽后,索性不再活动,静静地仰躺在竹席上不动了。
就在此时,一阵隐约的念佛声和敲打木鱼声透过薄薄的窗纸,从朦胧晦暗的月光里流到韩露耳中。韩露的心像被一桶清水浇过一般,顿时清明了许多。
会不会是他?
这种想法刚出现在脑中,便被韩露否定。你走火入魔了吗?她不得不狠掐了下大腿,酸酸的疼痛瞬时蔓延开来,让韩露原本就清醒的头脑更加明澈。
可念佛声和木鱼声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算了,算了。她翻了个身,天底下的和尚有的是,谁都可以念佛敲木鱼,又怎么会一定是他?只是,三更半夜不睡觉起来念佛的和尚想必同现在的自己一样,心中有事……
韩露左思右想,在喃喃的念佛声和一下一下的木鱼敲打声中阖上眼睛,竟很快进入了梦乡。
次日,韩露便起晚了。
她起身时,顾小寒正在整理床榻。看见韩露翻身坐起来,顾小寒便对韩露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韩露姐,今天早晨我帮你一起采露!”
太阳已升得很高了,空气中升腾着一片氤氲的水汽,一看便知今日是个大热天。
顾小寒找了一会儿,又喊热又叫无趣,一个人躲回了屋里。
草叶上的露水大都蒸腾了,所剩无几的几颗也已不再新鲜。
韩露心中懊恼,却也只得耐下性子来细细搜寻。她低头弯腰,不知不觉走出了她和顾小寒的居处,进了隔壁的小院。
隔壁院中背阴处那一片浓密的草丛中,晶亮的露珠正闪着耀眼的光。那光芒映入韩露眼中,化作她眸中的璀璨的星光。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开始收集露水。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韩露一顿,本要收进瓶中的那颗露珠顺着她微颤的手指轻盈地滑落到地上。
如此熟悉的场景,如此奇妙的感觉。
韩露缓缓回头,看到了呆立在门旁的人。
一身洗得褪色的缁衣,一脸惊诧茫然的表情。
韩露起身来,站在原地不动,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霎时间,鸟啼虫鸣消失不见,风止云停,连脚下的长草都不再晃动一分一毫。小院中这方窄窄的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两个默然相对的人。
“韩露姐?吃早饭了!”顾小寒的高呼声蓦然响起,打碎了凝固在韩露和小沙弥之间的静默。
韩露猛然惊醒,朝着脸上已露出惊惧之色的小沙弥喊了一声:“快走!”
只是,这一声喊得太晚了,因为顾小寒惊喜的叫声已在小院门口响起:“林小安?!”
小沙弥法号绝慧,俗名林小安,是顾小寒的堂兄。因受不了家中父母无时无刻的甜蜜恩爱和堂妹顾小寒无休无止的纠缠,林小安在自己十二岁生日那天留书出走,出家为僧。
在他出家的这三年中,换了无数座寺院,去过无数个郡县。
这一切,全都拜一心一意想嫁给他做新娘的顾小寒所赐。
“我是鬼吗?为什么你从小到大总要躲着我?”顾小寒边抽泣便朝林小安喊了一句。
林小安往后瑟缩一下,脸上表情古怪,双唇紧闭,一声不吭。
顾小寒将眼泪抹干,委屈地道:“你今日必须说清楚:为什么不愿和我好?不然的话,我就缠死你!”
林小安只得开口:“我见到你就发憷,怎么和你好?”
“为什么?我看到你很高兴,为什么你见到我却难受?”顾小寒不依不饶。
韩露如坐针毡,再也沉不住气。
“他自然不能跟你好。”韩露简直不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她想阻止自己的舌头,但却没能成功。
于是,她只得迎着顾小寒费解的眼神继续道:“因为他只把你当妹妹看!”
看着顾小寒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韩露心中产生了一丝沉重的负罪感。但她很快抬起头来,直视着顾小寒,缓缓道:“不是你的,又何必强求?”
“你喜欢他,那是你的事;而他喜欢谁,便是他的事。说不定他已有了心上人,便是没有,也不一定非要因你喜欢他而对你动情。”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你们之间,大概只有兄妹之缘吧!”
韩露说完最后一句,转过头来,却捕捉到了林小安来不及从她身上撤回去的目光。
“我不信!”顾小寒的声音哽咽了,她看着林小安,含泪道:“你过来……过来亲我一下!”
林小安抬起头来,震惊过后目光却转到韩露身上。
韩露的脸马上烧了起来。她低下头,心里一片纷乱:那个吻,他记得吗?
“我发过誓,这辈子只亲喜欢的女人。所以,我不能亲你!”林小安磕磕绊绊地说出这句话,面红过耳。
“不行!”顾小寒坚持,“你若不亲我,我……我就……”她一面说,一面向林小安扑过去。
林小安大骇,起身要逃。不知是脚下发软,还是被慌乱间被什么绊了一下,竟直直地朝韩露跌过去。
韩露一惊,想要躲避,却没避过。
于是,在顾小寒的惊叫声中,韩露被林小安扑倒在身下。
两人的唇,结结实实地吻在一起。
片刻静默后,小屋里响起了顾小寒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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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灾难面前,中华民族的强大凝聚力再次显现。
几万人在**广场上振臂高呼:“加油,中国!”,我们正在以这种方式向世界宣誓:永不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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