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魂归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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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韩露很早就醒了。她侧耳听听,屋外静悄悄地一声鸡啼都没有。
韩露知道时辰尚早,想睡一会儿,可心中却似被什么东西抓挠着一般,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便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开门走出去。
像往常一样,她拿着瓷瓶穿过村中小路朝村后小山上走去。可今日,她的脚步却有些急促,呼吸也不似往日那般平缓。
一直走到村头时,韩露的心才彻底静了下来。
不过是个有一面之缘的人,况且还是个和尚,若是发了疯的人才会……
韩露不再胡思乱想,快步向山上走去,只是在抬脚前朝村口的酒窖望了一看。
熬好的药汁热了好几遍,娘亲却依然没有起身。
韩露急着去酒肆,也不再等,推门走进屋里。
晨光从洞开的房门射进来,映亮了躺在榻上的娘亲的安详的脸,可韩露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娘!”她叫了一声,娘亲不应。
“娘!”她提高了声音,娘亲依然没有反应。
韩露的心一沉,手一软,药碗便跌在了地上,滚烫的药汁全浇在她脚上,她却全无感觉。她扑倒娘身上,骇然抚摸着她早已僵硬的身躯,只是不信。
昨夜还好好地和她说话,今日这么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身?
韩露不信,所以她用力推着娘,想把她推醒;高声叫喊着她,想把她唤醒。
她推到双手无力,喊道嗓音嘶哑,她的娘亲却依旧安静地睡在哪里。
“韩露,别叫了。人都走了,还是想想怎么处理后事吧。”有人在后面轻抚她的双肩,韩露茫然回头,看见了老村长慈爱的脸庞。
不知何时,她家那低矮阴暗的茅屋里聚集了一大群村人。男人们默默无语地站着;妇人和老人们早已开始抹起了眼泪;小孩子紧靠着母亲,好奇地望着如疯似癫的韩露。
韩露呆呆地坐在榻上,紧握着娘亲冰冷的手,任凭村中年纪大的妇人忙着给娘亲洗身梳头换衣。
“看看她,吓得傻了,竟连哭都不会了。”
“也是可怜,家里从小没男人,娘又多病,一个人苦撑到现在却没留住她娘的命。”
“命苦啊!”
……
四周窃窃的议论声传入耳中,若是平常,韩露定会上前去高声地逞强一番,可如今,却是再也不理会了。
村人一起把穿戴一新的娘亲搬下榻来,头朝北停放在狭小的正厅里。
韩露像掉了魂般,握着娘的手,跪坐在地上。
“村里恰巧有沙弥经过,便让他来给韩二娘念经超度吧。”老村长弯下腰低低地朝韩露说了这么一句,见她木鸡般呆滞,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低沉的念佛声在正厅中响起,慢慢地撞击着韩露有些麻痹的心,她抬起头,木然望着跪坐大厅正中的小沙弥。
昏黄的灯光给小沙弥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他垂首低眉,全身都不动,只有唇角在缓缓地蠕动。
韩露不知道他在念什么经,也全然听不懂。只是从他口中吐出来的每个音符都异常温柔,慢慢抚平了韩露心上的褶皱。
韩露抬眼往往安详地躺在厅中的娘亲,发现娘亲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抹笑意。你终于从痛苦和思念中解脱了,却将悲痛和思念留给了我。这是你心中所愿吗?
韩露想问她,但却没出声,只是呆望着依次上前躬身致礼的乡亲邻居们,木然地回礼。
从头至尾,那喃喃的念佛声都伴在她身旁。
夜幕降临,邻居村人散去,本来狭小的正厅中只剩下两个人和一具尸身,竟显得空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在娘亲的脸上投下了重重的阴影,想是要告诉韩露:即便是你娘死了,在阴间终究也躲不过该受的惩戒!
韩露的腿早已同她的心一般麻木不仁,只是她仍有自己的思维:我便不信,人若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事,真得非要受到惩罚吗?
她直起身,朝端坐着小沙弥招了招手:“你……你过来!”连哭带号了半天,韩露的嗓子早已嘶哑得吓人。
念经声突然中止,小沙弥停下来,起身缓步走到韩露面前,蹲下来,双手合十,轻声道:“人世无常,生死轮回。女施主你……”

他的猛然语声顿住,因为韩露已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沙弥想将韩露推开,怎奈早已伸出去的手臂却被韩露声嘶力竭般的哭喊阻止,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为什么死的是我娘亲,而不是那负心薄幸将她抛弃的人?”
“只因倾心一恋,便要忍受这十几年相思之苦,熬到灯枯油尽?!”
“若我娘该受此罚,那那个男人呢?是不是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
小沙弥身体僵直,任凭韩露在他怀里痛哭嘶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夜风吹进堂屋,和着清冷的月光吹熄了灯光,卷起地上坛盆中烧焦的残纸,在空中兀自飞舞。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极乐世界。”小沙弥低缓的语声如同寺院中的钟声般深沉,一声一声俱敲在韩露心上。
“我娘亲是要去彼岸吗?”韩露将头伏在膝盖上,打断了小沙弥的话。
小沙弥轻笑了一下,淡淡的笑意溶进了如水的月光中。
“是,她会在彼岸花的指引下,走过长长的黄泉路,通向幽冥之域。”
“花?彼岸还有花吗?”
“有。这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的忘川之上,无茎无叶,绚烂绯红。《佛经》云: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韩露喃喃自语,抓着娘亲的手却慢慢松开了。
“对。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就像一对无缘的恋人,生生相错。”小沙弥仰仰头,在清冷的月光中在韩露心上留下一个好看的侧影。
“生生相错,生生相错……”韩露重复着他的话,意识开始模糊,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慢慢地阖了上来。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盛阴,人之为人,难免要受世间之苦……”
小沙弥的话在耳边飘荡,而韩露却再没听进去。
梦中,她看见黄泉路畔,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盛开。鲜红如血,倾满大地,就像用血铺成的地毯。在这条火照之路上,娘亲独自漫步,满脸笑意。
韩露看见自己高喊着迎上去:“娘,我会完成你的愿望,找到我爹的!”
娘亲看着她,眼神陌生得让她心寒:“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韩露呆立在原地,看着娘亲径自从自己身边走过。是了,一碗孟婆汤喝下后,娘已经忘记了前世的悲苦情怨。
忘了,都忘了吧……
次日清晨,韩露醒来时,小沙弥早已不见了踪影。
韩露压下心中的失落,打起精神来料理娘亲的后事。因为天气渐热,她并未依俗停尸三日,而是当日便为娘亲举行了火葬。
第三日清晨,当韩露在娘亲的灵前上完香,正用手轻拭装着娘亲骨灰的瓷坛时,老村长带着两个人敲开了她家的门。
“韩露,这两位从京城来的客人想买下你家的酿酒秘方。”老村长一侧身,韩露便看见了那日在酒肆中张口便点了韩露饮并直接提出要买配方的那位年轻人和他的随从。
“韩二娘去世了,你也该找个人家嫁了。如今段公子愿出高价,你就答应了吧。卖的钱正好可以购置些嫁妆。”老村长怜悯地往着韩露。
“不,不卖!”韩露直视着那位表情愣怔的段公子,坚决地说,“娘亲去世前,曾多次叮嘱我绝不可卖掉秘方,所以,”她回头看看老村长,低低地道,“多谢村长的好意,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卖秘方,可愿随我入京,做我府中的酿酒娘?”段公子很快回过神来,马上提出了这样一个条件。
反正娘亲要她寻找爹爹的下落,若进了京城,消息应该比家乡灵通。再说,段公子看来出身高贵,眉目慈善,日后若求他帮忙,想必他不会拒绝。
想到这里,韩露重重地点了下头,将游方道人那日的预言完全抛到九霄云外。
“好,”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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