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伤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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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露睁开眼,却被明晃晃的日光刺得又闭了上去。
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
她很想继续思考,可轻拂在面上那微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和唇上的炙热却硬生生地阻止了她思维的运行。
没再犹豫,韩露使劲睁开了双眼。
自己正仰躺在酒窖的地上,明亮的阳光透过密封窗户的漏洞射了进来,照亮了伏在她身上的小沙弥的睡脸。
一瞬的恍神后,韩露马上记起了发生的事情:她让他藏进酒窖,后来想把他从酒缸中救出来,所以,所以才会如此这般。
“醒醒!”小沙弥看上去不胖,但却真得很沉。韩露用力推了推他,他纹丝不动。
小沙弥的头从韩露的脸颊软软地滑到她的左肩头,肌肤摩擦间,韩露心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侧头,正好看见了他的面部侧影。
说实在话,小沙弥长得还真是好看,难怪会被小姑娘追得满世界跑。
韩露这样想着,脸却红了。方才双唇上的炙热熏烤得她的脸和脖子都热了起来。
这样被他压着,只怕永远也起不了身。
想起了在病榻上等着自己的娘亲,韩露心里着急。她又推了他几下,却毫无作用。
小沙弥的脸色酡红,显然在酒缸中喝足了甘露饮。
好好的一缸酒,竟这样被糟蹋了,韩露止不住地心疼。
她抬头看了看大酒缸,目光又移回了小沙弥脸上。“叫你喝,这次非让你醉个两天三天不可!”她恨恨地说了一句,心里却忍不住猜测起来:犯得着像躲避虎狼一般地避着一个小小的姑娘吗?
韩露心里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想快点脱身回家。
她心一横,伸开双臂抱紧小沙弥,朝旁边翻了个身,这样,她便翻到了他身上。
这个姿势实在暧昧,连她这未经情事的小姑娘都直觉尴尬。
韩露看着身下小沙弥起伏的鼻翼和紧闭的双唇,心像被毒蝎子蜇了似的狠狠地疼了一下。
在第二次心疼出现之前,她飞快地起身,狠狠地瞪了眼躺在地上依然昏睡的小沙弥,紧抓手中的瓷瓶离开了酒窖。
远远地,韩露在自家那低矮的茅屋旁,看到了脸色蜡黄的娘亲。她正神情焦躁地倚门而望,看到自己后,脸上的表情顿时放松了下来。
“你去哪里了?酒肆现在都没开张!”
韩露知道,娘亲的坏脾气又发作了。她低头不再说话,只是将瓷瓶中的晨露尽数倾倒入屋前的砂锅中,点燃灶火,开始煎药。
当浓浓的草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时,娘亲的数落声终于停了下来。
韩露转头,看见她正靠着破旧的门板,抚胸喘气。
多年的煎熬将原本健康的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何苦来?
何苦来?这苦只有她一人明白,却任由自己如残春的花儿般日渐凋落。
我将来,绝不如此!
韩露用力搅了搅砂锅中沸腾的黑色药汁,将药盛了出来,凑上嘴去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娘亲面前:“娘,喝药吧!”
可娘亲并未像往常一样从她手中接过药来一饮而尽,而是转身朝屋内走去,在她羸弱的身影即将被茅屋内阴暗的光线吞没时,才回头说了一句:“你随我来。”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吗?今日娘便告诉你。”
之前,只要她问起有关爹爹的事情,娘要么故意岔开话题、要么索性大发雷霆,而今天……
韩露看着娘亲手中的木匣子,突然不想再听下去:“娘,其实我……”
她想阻止娘亲往下说,可却晚了。
简陋潮湿的小屋里,响起了娘亲低哑的语声。
“哎哎,酒满了,怎么还倒?”韩露的沉思被惊叫声打断。
她低头一看,杯中的酒早溢出,流了一桌,甚至还流到了桌旁那人簇新的月白棉袍子上,染上一大块污点。
韩露慌忙收起了仍擎着酒壶的手臂,放下酒壶,口中连声道歉,随手拿起手中的抹布就要往酒客的袍子上擦去。
“不要紧,不必擦了。”一只白皙的手及时地阻止了肮脏的抹布对衣袍的荼毒。
韩露抬起头来,看见一张俊秀英俊的面庞。
这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锦衣华服,谈吐文雅,一看就不是当地人。他们主仆二人出手大方,开口点了酒肆里最好的酒——韩家祖传的甘露饮。

他修养很好地朝韩露微微一笑,低头端起了酒杯。
韩露掀开帘子走到后室中,使劲地坐在矮桌前。
她一直的猜测没错,自己果然是一场露水姻缘的产物。
青涩少女对过路的英俊少年郎一见倾心。几日恩爱缠绵后,少年留下一件信物和一句“等着我,我定会回来接你。”的空头承诺离开,从此杳无音信。而那可怜的少女,则怀胎十月生下了他们春风一度的结晶,并为她的情郎苦等一生,蹉跎了青春,熬枯了生命。
而他们**欢爱的果实,便是她,一个女孩子:韩露。
韩露有些不敢置信:说书戏文中常见的戏码竟然发生在自己娘亲的身上。
“这是当年你爹留下来的一枚玉佩,我珍藏多年,现在把它交给你。”
韩露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块温润软绵的玉佩,拥有用料如此精良、雕工如此精细的东西的人,非富即贵。
说不定,我理应是某位官家小姐呢。
苦笑凝结在嘴角,上午娘亲对她说的话让韩露心神不安了一整天:“若是我死了,你一定要带着我的骨灰和那块玉佩找到你爹,让他照顾你。”
笑话,真是笑话!我韩露岂用得着别人照顾?更何况是那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
韩露端起桌上的杯子,泄恨般地一口灌了下去,却被呛得咳嗽连连,直把眼泪都咳了出来。
哪个要死的伙计,竟然在茶杯里倒了酒?!
韩露心里的火噌地窜了上来,手刚要大力地拍上桌子,却在唇边停住。
她的双唇被烈酒灼得火热,一如清晨在酒窖中被小沙弥吻过那般。韩露的手轻抚着嘴唇,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难道你要学你那娘亲与别人一见钟情?下一刻,韩露毫不留情地嘲讽自己。
你不是衣食无忧的怀春少女,而是个尝尽人间冷暖、过早地挑起生活重担的没有父亲的孩子;而对方也不是什么少年俊才,而是个醉酒的小和尚。
她心里懊悔难当,手从唇边抚过,拿起茶杯便朝地上摔去。
“哐当”一声,茶杯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将她心中的那点绮思遐想摔得无影无踪,也将刚从门帘里伸进头来的小伙计的头摔得又缩了回去。
“什么事?”韩露转过脸,恶声恶气地问。
半晌,小伙计才从门帘外颤巍巍地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道:“掌柜的,外面的贵宾说要见你。”
“贵宾,哪个贵宾?”她的酒肆一接待的都是村里的布衣百姓和路过的行人,还从未听过小伙计用“贵宾”来代替“客官”称呼过哪个酒客。
小伙计咽了口口水,涩声道:“就是一进门就点了甘露饮的那两位。”他说完后,迅速地缩回了头,生怕会有茶碗飞到自己头上来。
韩露深呼吸几下,确定情绪已平复下来后,才走了出去。
新月如勾,挂在遥远的天际;繁星点点,衬得月牙格外妩媚。
韩露托着疲惫的脚步推开了茅屋的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娘亲那张枯瘦的脸便映入眼帘。
韩露坐在榻边,凝视着娘亲深陷入眼窝的双眼,低声道:“娘,今日有人想买下甘露饮的配方。”
原本斜倚在软枕上的娘亲挣扎着起身,紧张地抓住她的衣袖,嘎声问道:“你……你答应了吗?”
韩露摇摇头,轻笑道:“配方是娘传给我的,若娘不答应,我怎么会答应?”
娘亲松了口气,慢慢地倚回枕上,盯着跳跃的昏暗灯光,喃喃自语:“不能卖。我和你爹就是因为甘露饮而认识的。”
“那天,他对我说:小姑娘,你们店里的酒真好喝。后来他又说,你长得真好看,看见你就像喝了你们店里的酒一样醉人……”
娘亲的语声如梦似幻,越来越低,头也慢慢平躺在了枕头上。
韩露轻叹一声,上前去为她拉高被子,双手却被那双干瘦如枯枝的手握住。
“韩露……你答应娘亲的事,一定……要办到啊!”娘亲的语声消失,面带笑容进入了梦乡。
韩露起身走到门口,仰望夜空,心中霎时涌上千万种愁绪。
几日**,一世情伤;人之为情,何以如此?
她摇摇头,大概,穷尽自己一生也没有机会能把这个道理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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