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十四睁大了眼睛。
“不用那么惊讶。”猫药师收起那冷若冰霜的笑容，低眉垂目，笑得甚是动人，却让人觉得更加的冰冷，“我不怕长老们会知道。你自小便跟我在一起，你可记得我修炼了多少年？”
“是一千二百四十四年。”猫十四不由自主地回答。
他柔眼望来，“难为你记得那么清楚……你可知，以我的修为，早已可以迎接天劫，羽化登仙？”
“长老们说过，少主是我们一族的骄傲，如果我们年轻一辈里能有人名列仙班，那么必是少主无疑。”
“那么你可知道，我为了父亲大人那个无聊的承诺浪费了多少次引动天劫的机会？！我不得不压制住体内的真气，找寻选择跟随服从愚蠢的人类，仅仅是为了一个所谓的皇位！”他明媚无匹的脸一瞬间竟变得异常狰狞。“你说！我可有做错？！”
猫十四沉默了。他们这一族人自出生起就被视为异类，惟有修炼渡劫羽化登仙一途方能使他们脱掉异类的身份。他知道少主心中的痛苦。修炼了一千二百多年，可若不能成仙。那么无论在世人、修真界、仙界眼中，他们永远是异类。管你有多少神通，多少本事，你永远都不过是一只猫妖！
“但上主曾经说过，我们一族是因恩人方得以延存……”面对猫药师的坦白和愤怒，他第一次觉得这句一直被族中长老奉为名典的话说起来有些心虚。
“恩人？”猫药师的眼中盛满了悲哀，“那为什么报恩选择的是我而不是别人？为什么匍出生要让我抱着一个登仙的梦去修炼一千一百年，然后在我就要成功的时候让我放弃这一切去报恩？！”他的嘴唇激动地颤抖着，“父亲的血肉承诺，为什么我去完成？”
猫十四看着这个他从小便跟随着的少主。自他晓事起便知道，眼前这只异样绝美的妖，是一族的希望和骄傲。可谁知晓少主的心中竟有那么深沉的悲哀？那一族里最美丽最骄傲的妖啊，他的心竟装着如此多的不甘和愤怒。可他的悲愤难道没有道理么？给了希望之后却又扼灭希望，换谁，谁能愿意？
“可……”猫十四的心痛楚着，但他还是不能不把心底的话说出来，“我以为她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猫药师冷笑，“她也不过是愚蠢人类中的一个。死十七个和死十八个，有什么区别？他们的命，在我眼中同蝼蚁的命没什么不同。”他的明媚夹杂着邪异，却是更加惊心动魄的美丽。“只要她死了，那个承诺也就结束了。我已经收集了他转生后的十七个灵魂碎片，只差这一个，我们就永远不必再遵守这个无聊的承诺。”
猫十四骇然变色，“少主，你！？”
他唇边一抹浅笑，“不错。我可不想再为这种东西浪费时间。血肉契约？扶助一世为王？哼，这一世，我就要他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他看着猫十四的眼睛，“你也不能阻止我！”
猫十四震惊了。强散人类魂魄，这是逆天大罪！可他确实阻止不了。就算长老们来了也阻止不了。没有人能比少主更强，更厉害。他想着那个女子的命运，不知为何心底极是痛楚。他缓缓启唇，觉得每吐一个字，唇都似有千斤重，“就算少主真要如此，为何不肯给她一个痛快，偏要用夜影莲裳？少主明知道那是……”
猫药师淡淡地接道：“夜影莲裳，三界禁药。妖鬼精怪，用之功力飞升，邪力也随之大增，异界四类终将归于魔道；仙，用之则念生邪恶，异化作邪仙，与天抗，可诛仙；人，用之……”他顿了一下，浅笑，“不能承其药力者，亡，灵魂湮灭，不入六道轮回……”
“既然少主知晓得如此清楚，为何还要用？”猫十四沉声责问。
“现在问这个，有意思吗？”他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她就要进入异化期了。反正一样是魂飞魄散，先死再由我打散还是因为夜影莲裳而散，有何区别？”他抬眼看猫十四，“你那么在意她？为何？难道你对一个凡人动心了？呵呵，不管你在不在意她，都与我无关。看她这几天的表现，月圆之时就要异化了。你要是真为她动了心，那你真的要伤心了。”
猫十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把眼移开，转身出去。出门前，他突然低声问：“如果她渡过异化期了呢？”
“哈！那怎么可能！自此药出现以来，还从未有凡人能承受得起其药力的！”猫药师觉得这问题可笑至极。
“我是说，如果。”猫十四坚持要得到答案。
“十四，你越来越幽默了。”猫药师起身，轻拂衣袖，傲然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她若真能渡过去，从此便为妖仙。寿数延而不绝，稍加修炼即可登仙，这可是他们这些凡人最想要的。哼！她若真渡过去，我心甘情愿不入仙界，永生永世伴她左右！”
猫十四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轻笑，“十四，既然你那么担心她，最好不要让她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能什么都不知道的消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猫十四没有答话，径自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猫药师自己，他复有坐下来，拿起手边的杯，手指轻轻地在杯口摩擦着——那是她先前用过的杯，杯口似还余留着她唇的暖意。他眼里蓦然多了一丝痛意，自己真的不在意她么？她没有像曾经的那些人般向他索取过什么，她也没有要求过他取悦谁。她太不一样，她那样的信任着他。她的眼天真得像孩子，从来没有当他是异类。她总说他的笑容纯净，可她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纯净无暇。
他狠狠地一握，杯化做粉末。可是他不得不做，他孤独了太久，受束缚也太久。他渴望自由，渴望能在那天上得到平等的目光！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可他的心为何如此痛楚……像就要碎裂般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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