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石破天惊，仿若天雷。猫药师骤然惨白了脸，震惊地望着他，唇瓣微动，却是说不出话。
老头站在那里，双目灼灼盯住他，“血翼天狼也并非没有弱点。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猫药师紧紧握住我的手，颓然地垂下眼去，“月栖山感怀天恩，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他满意地一笑，眼神说不出的凌厉，“我对你们的忠心从不曾怀疑。只是日子久了，不得不……小小地提醒你们一下。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若非你，我也收不到这么好的一个干女儿。”扬了眉，唇边牵起一线得意，目光扫过猫药师苍白的脸，顿了一下，又温言笑道，“我看你和我这凌丫头感情颇深，将来待你性别定了……”回眼见我咳得肝肠寸断，双目赤红，却仍死死盯住他不放，终于没有再说下去。只轻轻咳了一声，“你先去各处转转，瞧瞧热闹。凌丫头的事，你不用担心。”
猫药师重重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咬紧下唇挤出一句，“是，上尊。”缓缓起身，却舍不得放手，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一咬牙，转身便走。蓦地脚步趔趄一下，又险险站稳，沉默了一秒，终于忍住不再回头，急步走开去。
我的目光追着他颓丧的背影而去，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远方的人丛中，我方咬紧牙关，回头瞪着老头，双目赤红，丝毫不掩眼内的怨毒。
他触到我的眼光，微微一怔，低低地叹了口气，脸上泛起无限的倦惫，仿佛一瞬间老去了许多。
我不由得一愣，神经一松，那恐怖的咳嗽声重又冲出喉咙，每咳一声，便扯得心猛地一疼。经历过夜影莲裳的异化之苦，我却仍是忍受不了这般痛楚。额间颈上，汗珠密密地渗出来。我强压着，从齿缝间迸出几个字，“为什么？”——我甘心受缚，步步为营，全力以赴，为什么换回的是这样的结果？
我攥紧衣角，目呲欲裂。他小心地靠近我，伸手欲抚我头。我猛地往旁边一歪，翻倒出去，扑在冰凉的草上，咳得日月无光，蓦然间喉内一甜，有腥腥的东西涌出嘴来。我抹了一把，再看手上，竟是赤红一片。这时刻无由得觉着好笑——原来妖仙也会流血，血色和人类也没什么区别。如此一想，禁不住咧嘴一笑，凄凉惨然。
老头却是吃了一惊，几步赶过来，一只手就压上我头顶，见我还要挣扎，怒叱一声，“休要再胡闹！”语气急促，含着无限关切。
我怔了一下，头顶里一股暖流缓缓地浸下来，透进四肢百骸。神经舒松下来，说不出的舒服温暖。咳嗽竟也立时止住了。我怔怔地望他，满眼疑惑，又问了一声，“为什么？”——我与猫儿皆是投鼠忌器，怎还敢有悖离之心？为什么这时候还要做出这副关心的模样，有这个必要么？
他一双老眼默默地望了我半晌，方缓缓道，“丫头，我确是在你身上下了禁制。但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是在救你，不是要害你。”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唇边溢出讥诮，淡淡地瞟他，“也对。我最大的用场还没派上呢。您怎么舍得让我就这么倒了。”
他愣住，无奈地长叹，“丫头……”话音蓦然喑哑，“你可知夜影莲裳并非只含着翼天狼的血？你那体内的元神其实并不完全。它只是翼天狼血脉的延续，留存着翼天狼的记忆，所以它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初阶的异化就算是成功了，给你的指点只会误导你。你的异化并没有真正完成。”
我骇然失笑，坐正了身子，只淡淡一句，“愿闻其详。”
老头又叹了口气，收回手，轻轻地捻着白须，“夜影莲裳乃是翼天狼和魔血凤血脉的混合。异化为狼，身生六翼，这不过是属于翼天狼那一部分的异化。魔血凤滴血为焰，灼烧万物，以法术见长，但你方才流血，只是平常，且对最基本的法术一窍不通。这足以证明，你的异化还没有达到最终形态。”
我低眉垂目，沉吟一会儿，心内渐渐平静下来，“这同你在我身上下禁制又有何关系？”
他见我神色缓和，微微一笑，“翼天狼之力过强，反将魔血凤的力量压制。你异化不全，魔血凤之力潜藏。如有一日遭外力激发，必会引动血凤之力突爆，与翼天狼之力相互绞缠激斗。只怕到时两强相争，你的本魂反遭其害。我下禁制并不是为了控制你，而是暂时封制翼天狼过于浩盛的血力，令魔血凤之血得以觉醒。”
“何时觉醒？”我抬眼看他，眼里波澜不起。
他的眼神高深莫测，压低声音，“已经开始了。”眼淡淡地往旁边黑漆漆的湖面一瞥，“我只是不希望正主来时，你力不足挡，稍稍加快了异化进程。丫头，且信我一句，我不会害你。”
我只淡淡一笑，起身整平衣摆的皱褶，目光轻轻掠过湖面点点涟漪，“那么说来，上尊可是允许我回去休息？”看他欲言又止，漠然冷笑，“放心，人前您依旧是我最敬爱的‘干爹’。我还指望着事了之后，我能和我的朋友安安宁宁的过日子呢。”
他怔在那里，我拂袖而去。
夜色无尽，我的身影渐渐融进那浓重的黑暗中去。直到我的背影完全消失，他方幽幽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脊椎突然被抽走了一般，无力地跌坐到地上，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满脸的沧桑落寞，凄凉哀恸。呆坐了半晌，才缓缓地起身，步履蹒跚地行向远处的灯火人潮。也许唯有融入那铺天盖地的热闹，才可拂去心头这漫无边际的苍凉吧。
湖边重又沉入了无尽的寂静。
过了许久，那湖面上水波微动，缓缓突起一个圆形的黑影，两点冰蓝的光在黑暗中静静闪烁着，轻轻地又是极冰冷地低哼了一声，复又慢慢沉下去。湖水默默地合拢来，片刻之后，又复静谧，仿佛从来不曾有过异状。
远处灯火阑珊，隐隐飘过欢声笑语。夜风脉脉含情地抚过平静的湖水，惹起圈圈涟漪轻荡。
猫药师回到那鼎旺的人气中去，苍白的容颜依旧不起血色。他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她，失魂落魄，落魄失魂。如夜的幽灵，突然曝露在光明里，无所适从。他感觉不到他人惊诧的眼光，静静地空洞地望着前方，不在任何一处停下脚步，只是漫无目的地穿过灯火往更深更远的黑暗里走去。
突然间，有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他的臂膀，轻轻一扯，一个温热的身子静静地贴过来。他茫然地站住，黑暗里，看不见对方的模样，正想出声。一只温软的柔荑已轻轻地抚到唇上来，耳边一句低语，“跟我走。”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