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餐后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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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到来,森林和草原开始有鸟儿鸣唱。
照耀了大半夜的月光终于不敌太阳的光芒,成了西边天空的一个白影。
维尔哆嗦着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但一看见满室的晨光,便立刻想起来了。
维尔躺在小窗的右端。他坐起身,发现毛毯都卷到左侧去了,毯子里裹着的金发少女睡得正熟。
“…………”
想不透自己昨晚究竟是让出了哪一边,他决定不管这个问题,站起来走下床铺。
确定脑袋不再晕沉之后,他扣上衬衫的口子,套上薄外衫,穿了鞋子走出房外。他静静地走着,从后门走出屋外,在那里的水井洗完手和脸再走回屋内。
刚走进客厅,维尔就听到一声“早安”。
拉蒂亚向他打招呼。她正坐在桌前,面前放了几本书,还有她的眼睛。
“早安,特拉伐斯太太。”
“不痛了吗?”
“不痛了,谢谢你。”
“我帮你换药,你坐下。”
维尔在椅子上坐好,让拉蒂亚拆下绷带。她拿掉纱布,换上一块较小的,再用新的绷带薄薄产了几圈。
换完药后,拉蒂亚洗洗手,端了一杯水给维亚。看着维亚道谢、津津有味地喝下,拉蒂亚把书收一收,放到暖炉旁。书的封面都印着《近代大事年表》,是从三二五三年版,到三二五九年版的。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要是你不想说,可以不用回答。”
拉蒂亚面对着维尔坐下,神情认真地问。
“是什么事?”
拉蒂亚深吸一口气。
“你,不,你们两个……是在‘未来之家’长大的吧?”
维尔有些吃惊。他想了一会儿,难为情地说:
“我常常说梦话。打扫房间的佣人都笑我,说我是个黏奶奶的小孩。”
“你真是个聪明的小孩。……这样啊,这么说来,那孩子!就是艾莉森,她肯定不会主动向人提起这一点啰?”
“是的,她说有人一问起她的家世,就会用无意义的怜悯眼光看她,她会想揍人。我甚至还曾经阻止过她这么做。”
“哦……”
拉蒂亚脸色一沉。
“我们婆婆以前的事,您有听过吧?”
这次换维尔问了。拉蒂亚静静的点头说:
“当然,我并没有见过她本人……不过想我这个岁数的斯贝伊尔人,没有人不知道寇拉松-穆特夫人的。”
“是吗?”
听见维尔的声音里有一丝喜悦,拉蒂亚的语气却却低沉起来。
“以前的她……”
“以前的她,真可说是全斯贝伊尔万民景仰的人物呀……直到大战争之后,她流亡到洛克榭为止。”
维尔静默下来,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夫人流亡之后,斯贝伊尔是怎么称呼她的,你听过吗?”
“没有。不过我能想像。”
“对,就是你想得那样……那是‘卖国贼’的意思,但用的字眼更下等。一个拥有地位和名誉的贵族,支前办了那么多慈善事业,居然战后逃到了东边去,甚至还在那里设立战争孤儿院……人谁也没法想像。当然,人们知道她一定有她的想法才会那么做,却还是觉得他背叛了祖国,大家都很生气……当年的新闻闹得好大呢!有的说‘背叛祖国,在敌国落脚,算什么未来之家’或是‘她想在那儿养育杀我同胞的士兵吗?’之类的。还有写得更过分、更不堪入目的,真得太多了……”
维尔瞥向暖炉边的书本。
拉蒂亚的声音又引回他的视线。
“还有,我也是那么认为。我跟那位夫人的立场,就像是完全对立的……“
维尔开口说道:
“穆特婆婆常跟我们说‘我是靠自己的力量去思考、去努力找出路的。不管别人怎么说,能走自己的路,就是一间美好的事’。后来她还说‘就算别人所走的路是否定你们自己的路,你们也不可以一开始就认定自己走的路错了’。”
“哦。”
拉蒂亚低声回应,垂下眼问道: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我想知道,就是你们的父母亲……是在什么时候……或者,只告诉我关于那孩子的事也行……”
维尔有些意外,之后以不卑不亢地声音说道:
“我们今年十七岁。艾莉森到家里来,是在我八岁的时候。”
“那是绿岛战争啰……”
“对,我想应该是。”
“……她母亲呢?”
“听说她本来就跟父亲两人相依为命。她父亲是职业军人。”
“哦……”
相对于拉蒂亚的沉重表情——
“艾莉森刚到家里来时的事,我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呢。”
维尔却像是很轻松地。
“来家里的小孩,大部分都是父母亲死于战争,也没有人收养,又是从不同的国家来的,一开始当然会怕、会寂寞,还没在大家面前介绍就已经哭得不像话。每次都是其他的小孩过去安慰,说不要怕,以后大家就是伙伴啦……只有艾莉森完全不是。她把金发一撇,大大方方地出现,也不哭。一把她介绍完,她立刻指着离她最近的我说:‘好,从今天起,我就收你做手下!’”
维尔说着,吃吃笑了起来。
“…………”
“当然啦!不要说我,连婆婆在内的其他人都傻眼了。有个保姆就打圆场说:‘手下这个字眼会不会不太好?’,她下一句就改口!‘那就说可以信赖的部下。我是上校,你是少校。’”
“……我好像可以想象那一幕呢,好一个刁蛮的小女孩。”
拉蒂亚听得很入神。
“是啊!不管在家伙在学校,她总是比谁都有精神、比谁都威风呢!我大概是哪里哪里特别得她欢心,常常跟她在一起,被她拉着做这个做那个的……啊,这一次也是这样。”
“你是几岁到穆特女士家里的呢?”
听完艾莉森的故事后,拉蒂亚又问。维尔仍是泰然自若,没有一丝不悦。
“三岁的时候。当然,我自己并不记得。”
“哦。”
拉蒂亚辛酸地点点头。
“啊,不过我父母亲并不是战死的。”
“怎么说?”
她惊讶地反问。
“听说,好像是我父母亲亲自把我留在家门前的。”
维尔说着,语调一点也没改变。
“……你……你说什么?”
拉蒂亚一时错愕。总算挤出这几个字。
“我好像是大约三岁时被丢在家门前的,是送牛奶的人来才发现我,我就跟着牛奶一起被送进家里。他们说我是特例,就收容了我。听婆婆他们说,我当时好像不会说话,而且不管大人跟我说什么,我都一副呆呆的样子。她说是发育特别晚吧。我父母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才……”
“…………”
“不过,后来经过大家和婆婆的费心教导,我好像很快就学会了。在记忆中,我倒还没有为语言烦恼过。”
“……这些事情,那孩子也都知道?”
维尔毫不介意地点点头。
“对,家里的人每个都知道。艾莉森听到时更是气炸了。她说要是我的父母亲改变心意要来接回我,他们就是敌人,要家里的小朋友全体动员,以武力把我抢回去,她还站在桌子上像个独裁者似的煽动大家。幸好这事情从没发生过。”
看着维尔笑眯眯地说着,拉蒂亚开始回忆起以前和昨天的事。
她定了定神,又问:
“那,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那时我好像没有名字,所以是婆婆帮我取的。家里上上下下都说,那是爷爷的名字,而我自己也很喜欢。虽然婆婆说我可以改名字,但我觉得没有必要。”
“哦……你们的贝佐语说得这么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既然是母体女士教的,那就合情合理了。”
“对呀,啊,不过艾莉森又是一个特例,她在来之前就会说了。在就业或上高等学校进修之前,家里的每个人都要先学会说贝佐语,婆婆会知道我们,还规定某一天只能用贝佐语讲话。不过艾莉森一来就说得很流利,连婆婆都很吃惊。听说她父亲本来就说得很好,她自己家里也都讲双语,就像家常便饭一样。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哦……我想再问你一件事。”
拉蒂亚说。
“穆特女士……现在好不好呢?”
维尔微微一笑。
“婆婆在半年前走了。我想,她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过得很好。”
“哦……谢谢你告诉我这么斗。能跟你聊聊真好。”
“不客气。”
“好啦!”
拉蒂亚站起身,讨赏个在一旁的围裙。
“来吃饭吧!西边的菜你爱不爱吃?”
“喜欢,婆婆常常烧。”
“今天有培根呢。马铃薯是要薄切清炒呢,还是整颗去烤?你喜欢哪一样?”
“我喜欢整颗的,艾莉森喜欢薄切的。”
“这样啊……那就薄切吧!对不起哦!”
拉蒂亚说道,但维尔摇摇头:
“不会,艾莉森一定很高兴。我来帮忙。”
维尔也站起来。
“那,能不能麻烦你生火?外头有劈好的柴。”
“好。”
维尔说着,就要往屋外走去。拉蒂亚向他喊道:
“雷文,手套就在柴房边。”
“好。”
维尔出去后,她打开流理台旁的地板,准备拿出马铃薯。
“……!”
忽地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拉蒂亚闭上双眼,仰头向天。
就在早餐的准备大功告成时,艾莉森自动睁开眼睛。屋里太亮,她只睁了一条缝。
她摇摇晃晃地走下床,无意识地扎起头发,拿了自己的夹克,穿上鞋子。
“……是这边。”
她嗅了嗅,往味道传来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一出房外——
“你看!”
就听见维尔的声音。
“真是的。”
还有一个笑眯眯的妇人。
“早,艾莉森。睡得好吗?去洗洗脸,然后来吃早餐吧。”
“给你,爱睡猪。”
拉蒂亚把毛巾把给艾莉森,又要她把夹克交给自己,然后将它挂在一张椅背上说:
“你待会儿就坐这里。洋芋都做好了唷!”
站在餐桌前,看着自己爱吃的菜挣热腾腾冒着起。
“这里……是哪里?”
艾莉森睡眼惺忪地咕哝着。
“别客气,请用。”
“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正如艾莉森所言,她毫不客气地吃起自己最爱吃的菜,也直率地大呼好吃。
维尔和拉蒂亚则是慢条斯理地吃着,一面聊起维尔学校的事。得知维尔获得拉普托亚共和国奖学金,拉蒂亚很是惊讶。这是艾莉森岔进来大夸维尔的优秀,顺带埋怨起奖学金的制度老旧,说都是受限于一年定额,且不能延长或缩短,否则维亚早就不知跳几级上去了。
吃完早饭,拉蒂亚端了三人份的热茶上桌。
“你们两个,仔细听好了——”
针对两人之后的行动,她已有一番安排。
固定每隔几天就会运送食物及必需品过来的卡车,预定今天上午回来,拉蒂亚会请卡车在他们到离此地二十公里的镇上去。到了那里,他们再去找警察请求庇护,但要坚成是纯粹在观光飞行时发生意外,千万不可以提到斯贝伊尔的绑架组织或战斗机等等的事。“——要是我跟着你们去,事情会更复杂,所以……我会跟商行老板说,是刚刚才在住家附近发现你们的。你们要配合这个说辞哦。”
维尔点点头他道:
“我知道,我们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包括治疗,全都是我们自己做的。”
“谢谢你。”
“虽然我听不太懂。不过……我会照维尔的话去做。”
坐在旁边喝茶的艾莉森也如是说道。但又补了一句:
“就这几天。”
“早知道就先把你的衬衫给洗一洗……”
“没关系。”
维尔摇摇头。他的衬衫领口和胸前都有血渍,染得像图案一般。
“夹克也是。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缝一下?”
拉蒂亚看着椅背上的那件夹克。
“嗯?”
艾莉森略略起身,看着自己的夹克。
“啊——!”
她惊叫起来。原来夹克的肩膀和衣领一带都扯破了,还破得很厉害。
“我竟然没有发觉……丑死了……”
艾莉森摸摸破损的部分。左领的阶级章早已松动,摇摇欲坠,她的指尖一抚过,就有样东西滑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而薄的长方形金属片,比一截指节大不了多少。金属片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掉了。”
维尔说着,拾起脚下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
然后,一脸狐疑地拿到桌上。
发出混沌光芒的小金属片,四个角都是圆弧的,一面浮雕着一只长尾的鸟儿,另一面则是平的,连字也没有。
“啊,那个呀……”
艾莉森看着维尔,脸色有点尴尬。
“那个……算是军事机密。”
“呃?”
维尔大吃一惊,立刻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桌上。
“算了,干脆告诉你吧,但你千万别说出去哦!保证哦!”
“那算了,你不用强迫自己告诉我——”
“哎呀不行,都到这个地步,我一定要说。有事瞒你的感觉也不好,况且这事说起来满有趣的。”
“可是……”
维尔显然觉得很困扰。
“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呢!”
拉蒂亚竟然也敲起边鼓来。
“那就这么说定啦——!这东西是我在战场上的身份证。”
艾莉森拿起金属片,一面说。
“就那个?怎么证明?”
维尔好奇起来。
“从这个表面刻的动物种类来看,可以判别是洛克榭的部队,还是伪装的敌人——啊,我可以这样说吗?”
艾莉森向拉蒂亚问道。
“可以。我不介意。”
维尔看了拉蒂亚一眼,又看回艾莉森。
“——这是用来分辨对方是否是伪装的敌人部队。作战前,队员也不用知道什么,只管把它跟阶级章缝在一块儿,直到作战回来跟友军联络或接触时,才能把这金属片取出来,让宪兵将校对照名单来确认敌我。每次作战都会换发不同的金属片。若是有人穿着跟友军一模一样的军服回来,但那支部队交出去的金属片数量不齐时,就可以知道可能是有敌军间谍混进我军之中。部队教育我们,说大战末期有很多秘密任务,陆军或水军的特殊部队常要潜入敌阵,这套辨识法就是从那时开始实施的。”
“原来如此,很有意思。”
“飞行员也会这么做。一架飞机造好以后,会跟它的驾驶员用这套方式配对,以防有人跳机涛声,日后归队时才会好相认。整批部队每半年就换一次。……所以,其实这个图案我既不能看也不该知道的,——不过现在是不可抗力的情况啦。”
艾莉森嘴里说着,眼睛却不住地向它打量。
“谁都不知道这些动物的种类及数量,而且现在不打仗了,看过的人也越来越少。我也是头一次亲眼看到。这个……是布谷鸟吗?像吗?”
艾莉森拿给拉蒂亚看。
“是呀,这是布谷鸟。做得很精细呢。”
“我还挺说,军队为了做这些东西,特地秘密花大钱请了知名的金工师傅打造呢!浪费大笔的军事预算——”
艾莉森边说边大摇其头,但一见到维尔的表情,话就断了。
“维尔?……你怎么了?表情好恐怖。”
维尔一脸严肃,眯起眼睛睨视餐桌上方的空间。那里并没有东西。
拉蒂亚也被维尔的神情吓着了。她和艾莉森互望一眼。
看着神情凝重、一动也不动的维尔——
“你怎么了?是肚子痛吗?”
艾莉森问道。
维尔轻轻摇头,这才慢慢地看着艾莉森。
“艾莉森。”
“呃,干嘛?”
维尔一字一句地问,一层一层确定。
“我问你,关于这个金属片,大战争时的普通士兵也知道吗?会告诉他们吗?”
“不会,就像我刚才说的,应该不会。”
“知道得最清楚的,只有特殊部队?”
“应该是。”
艾莉森点头,正想问他何出此言时,维尔却先开口了:
“布谷鸟是会托卵的。”
“托卵?”
“就是你自己不筑巢,却把蛋下在别的鸟巢里,让别的鸟替它养孩子……”
“哦!嗯,那个呀……原来如此。——呃,所以呢?”
艾莉森仍然摸不着头绪,满脸都是问号。
只见维尔沉吟。
“‘噢,孤鸟天涯任单飞’——”
“啊?你说什么?”
“‘噢,孤鸟天涯任单飞’——我们在那个老爷爷家里,你把夹克借给老爷爷看,他摸过领子之后就说了这一句话啊。我那时还搞不清楚,心想他怎么莫名其妙地说这个?——我现在总算懂了,原来是指这么回事……那个老爷爷不是普通人,他只用手指摸过一下,马上就知道金属片上刻的是一只会托卵的布谷鸟了。所以他当时才会那样说。”
“…………”

渐渐地,艾莉森脸上浮起笑容。
“所以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在大战时真的待过特殊部队,而且现在一点儿也不胡涂。——艾莉森,我想去找他。我想再见他一面,问一问他所说的‘宝物’在什么地方。然后,我想去找一找。”
此时,艾莉森的表情,和前晚在宿舍屋顶被火光照亮时一样。
“哦,我完全懂了……那你的结论呢?维尔。”
维尔颔首。
“我要设法救出那个老爷爷。”
“你、你们给我等一下!那个——”
听见拉蒂亚慌慌张张地开口,维尔应道:
“对不起,特拉伐斯太太。我……我们想和那个爷爷再见一次面,跟他谈一谈,了解他所说的宝物究竟是指什么东西。或者他真的只是误信从前的谣言,但我就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想确定一下。”
“就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会照维尔的话去做。”
两人如此答道。
“…………”
拉蒂亚说不下去了。两人就在她面前商量起来。
“维尔,你打算怎么做?我看找警察的事得晚点再说啰。”
“恐怕是……要是知道那个老爷爷被带去哪里就好了。”
“直接闯进去吗?一定不可能吧,不然至少把这件绑架案炒成大新闻,你看怎么样?”
“不行啦,那样只会害老爷爷被灭口而已。”
“这就难办了……若能打听出地点,去了哪里就看我们发威了说。只要能跟老爷爷接触一下下就够了。找到宝物之后,再把问题搞大一点。”
“先找出来在哪里,再偷偷溜进去啊……不容易哪!这可跟超过门禁时间,溜进家门不一样耶!”
“也对,不过方法又不是只有一种。”
拉蒂亚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人说道:
“原来如此……你们两个是怎么越过国境的,我大概猜得出来了……”
语气淡然。
“不过,你们还是别去吧。万一又出什么事,可不是受点伤就了事的,说不定会丧命,害别人为你们伤心呀。”
“这个……我知道,可是——”
说这话的是维尔。
“可是那个老爷爷说‘那个宝物可以结束洛克榭和斯贝伊尔之间的战争。就是这么有价值的宝物。’万一真的有……”
“你觉得世上真有那种东西吗?”
拉蒂亚问了跟昨天一样的问题。
“不……”
维尔摇摇头。
“我不觉得。不过打从爷爷一说出这件事,我就很希望它是存在的。现在我也希望能去找一找。”
拉蒂亚闭上双眼,重重地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我看你们是说什么也要去了,是吧?不过,你们既没有具体的做法,也不知那人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跟人家见面啊。”
“是,不过我们会找到的。”
“我跟右面那位仁兄持相同的看法。”
拉蒂亚又叹了一口气。她仰头看了看,又将视线转回他们两人。只见她双寸撑在桌上,手指交握起托着下巴。
“你们两个听好……从这里往北去约三十公里,有一座皇家陆军基地,叫做特鲁托。老爷爷一定在那儿。”
“咦……?”
“那是……真的吗?”
维尔和艾莉森不约而同地反问。
“对,离这里最近的军事基地救在那里。也符合飞机飞走的方向。”
“这么说……”
“你们要去找人,这下就知道在哪里了,对吧?”
拉蒂亚顺口说着,却见艾莉森笑着转过脸来。
“什么嘛!其实你昨天一开始就知道了,对吧?”
“是啊,当然。”
拉蒂亚大方地承认。
“哎,果然在军队的基地里啊……”
维尔喃喃道,艾莉森听出他的语意。
“是呀……要进去可不容易呢。”
“有方法呀!”
拉蒂亚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别那样看我嘛!我一定也跟你们一样哪根筋不对劲了。”
“这是……”
“是军服吧?”
艾莉森和维尔说道。
桌面上摆着一整套衣服。长裤是鲜亮的蔚蓝,蓝得有如天空一般;一件同色的薄外套,双肩都缝有金线做成的饰带。一件丝绸衬衫和红色领带、一条厚厚的皮制腰带,和一双黑得发亮的短靴。
旁边那顶同样蔚蓝的贝雷帽,上头则有精细的刺绣。绣图是一把短刀。看得出它有缓缓向外弯曲的金色双刀,以及红色得刀柄,人称“弯刀短刀”,是贝佐。伊尔托亚王国联合的国徽。一如洛克榭的塞隆之枪,这也是自古以来象征西侧的图案,古时候都画在骑士的盾牌或铠甲上,如今则印在军服或武器上。
“这是贝佐皇室亲卫队,青年队的制服。”
“亲卫队……天啊……”
维尔的声音有些紧张。
“那个队……很厉害吗?”
艾莉森问道,维尔点点头说:
“亲卫队是为了专门护卫贝佐皇室啊所设的,成员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而且必须出身于地位高的贵族之家才行。青年队就象是预备军,在那些人还年少的时候就收编入队,对他们施以特殊教育……”
“没错,你知道得真清楚。”
见拉蒂亚夸赞维尔。
“小意思啦。”
艾莉森便这么应了一句,然后又说:
“原来如此……超级精英部队的衣服啊,所以只要我们穿上了它——”
“对,不管去什么基地都通行无阻,乡下基地更是如此。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就算是牢房也行。”
“不错嘛。”
艾莉森喃喃道,一派轻蔑地看着制服。
“我还有一套呢。”
“真的很不错耶,好漂亮的衣服。”
艾莉森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制服,好像满高兴的。
维尔靠近拉蒂亚。
“这是雷文先生的吗?”
他悄声问道。
“……!”
拉蒂亚吃惊得几乎屏息,然后才慢慢地点头回答:
“是……是呀,另一套是哥哥提姆斯的。”
“借给我们……真的没关系吗?”
像要舒开维尔那僵硬的表情,拉蒂亚笑容满脸地答道:
“是呀,我正由此意。不要客气,尽管拿去穿吧。”
“穿起来是这样的吗……?”
维尔说着,穿着一袭天蓝军服走回客厅。
“有一点……好像差了那么一点。”
拉蒂亚看见他的模样,不禁苦笑起来。只见维尔的衬衫皱得不像样,领带也打得歪歪斜斜,长度又太短,一点也不像是着军服该有的样子。
“我帮你调一下吧?”
拉蒂亚叫他脱下外套挂在椅子上,接着替他把身上的衬衫拉平,调整吊带的长度,让裤脚提到刚刚好的位置。接着,再拆掉领带,重新为他打上。
“好了,就这样。很帅哦!准尉先生。”
打完领带,拉正领子的角度后,拉蒂亚伸出手指抵着维尔的下颚,往上轻轻一抬。动作极为自然。
维尔有些惊讶地顺着抬起脸,正和拉蒂亚眼神相对。
“啊,对不起。”
看见她的神情落寞,维尔却道谢说:
“谢谢。”
郁沉的表情刹时亮了起来。
“穿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吧?”
艾莉森说着,穿着一袭天蓝军服走回客厅。
“…………”
“……真是令人惊讶。”
维尔无言,拉蒂亚则不禁赞叹。
艾莉森的制服穿得非常完美。外套笔挺,蛮腰被腰带系得笔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起皱或歪斜。长长的金发束拢在颈后,又用发夹利落地别起。头上的那顶贝雷帽更是一绝,再没有比它更标准的角度了。
“比真正的青年队更完美……而且斯福列史拓斯的人又大多是进发。我还听说这种军服原本就是为衬托金发的人而设计的。”
“维尔呢?请说说感想。”
“啊……我觉得……在你穿过的衣服中,这一套最适合你了。不知道为什么。”
“谢谢。我也很中意这套衣服,甚至希望我们那穿了就让人没精打彩的军礼服,能换成这种的呢。”
“服装这样就行了。另外还有一些事情,你们得先清楚。”
拉蒂亚开口说。
“亲卫队是大家公认的精英,他们自己也如此认为,而且每个人都出身于贵族世家,所以……看在一般士兵眼里,他们的举止也有点与众不同。简单的说——”
“就是‘心高气傲’?”
艾莉森毫不客气的放言。
“嗯……差不多是这么一回事。这一点青年队也一样,所以你们若要做到使人完全不起疑心——”
“就要扮成那样,是吧?”
维尔接口。
“对。你们听说过‘葛瑞尔公主’的故事吗?是个斯贝伊尔的童话。”
“是讲一个任性的公主,什么都想要,害大家伤透脑筋的故事吧?”
维尔一说,艾莉森立刻想起来。
“啊!我知道!就是高山王国又一个任性的公主,她不要礼服或宝石,却说她要森林啦、山啦、湖啦,最后甚至说要云跟太阳,于是便跑到天上去找天空之神,说‘我是公主所以你要给我’,对吧?”
“对,就是那个故事。幸好你们都听过。”
“不过,那个故事——”
维尔正要说话时,艾莉森插嘴了:
“然后呀,因为那个公主实在太傲慢了,天空之神也受不了就逃跑了,结果那个王国就没有天空了。——也不知算是报应还是受到教训,不过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耶。”
“……艾莉森,你是跟谁听来的?婆婆吗?”
“不是,是我爸爸说给我听的,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记得很清楚。”
“…………”
维尔没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艾莉森。
“怎么了?维尔。”
“……没有,没什么。”
维尔用力地摇头。
拉蒂亚叫他们注意听,然后继续说道:
“就像那个公主一样,亲卫队都觉得自己很特别,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认为先摆出这种态度就不会错了;遇到阶级更高的人,甚至也不用向他敬礼,就想着我们今天来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基地,你们都该心怀感激;人家若问你们事情,只要装出轻蔑的样子,哼一声就行了。我自己说这个,虽然有些可悲,不过……斯坦列史拓斯的贵族,从以前就是这样爱摆谱。”
“我懂了。我当然会毫不客气地摆谱给他们看。”
艾莉森一出此言,维尔和拉蒂亚便同时说:
“你应该满适合的。”、“你满适合呢!”
“还有这个。”
拉蒂亚带来一个手提旅行包。那是用极厚的皮革制成,看起来十分坚固。
“看起来好像很贵。”
艾莉森说。
“把你们的衣服都装进来。当然,假使有守卫兵说要检查里面——”
“就骂他说:‘别开玩笑了。你以为你是谁呀?’。”
“对,那样对了。尽量骂哦。”
维尔见她们两人一打一唱的,竟有机分相似。其中一人对维尔说:
“维尔,你用过手枪吗?”
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呃,算是有。在学校上课时。”
“有自信能开枪打中吗?”
面对拉蒂亚的质问,艾莉森从旁替他回答:
“哎呀,这一位可是卡西亚的第六名唷!当然高明啦。”
她倒是大大方方的夸耀着。
“?”
拉蒂亚皱起眉头。
“我听不懂……艾莉森。”
“啊,是哦!那我讲给你听。洛克榭的拉普脱亚共和国古都叫做卡西亚,那里的庆典都会举办射击大赛,维尔得过第六名呢。不是我自豪,他的射击技术比我要高明太多了。”
“哦,那就好。”
拉蒂亚于是从里暖炉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很大的布包,看起来沉甸甸的。她用双手把布包捧到桌上放好,小心地揭开布。里面是一个褐色皮制的枪套,里面有一把手枪。
她用纤细的手拿起发亮的手枪。那是一把超大型的手枪,长和高都比艾莉森的那一把多上两倍,配上细密的木制枪柄,前置式弹匣,以及厚重的机关部和细长枪身。
“好夸张的大枪哦。”
艾莉森忍不住打量道。
“这个要挂在腰上。我教你怎么用,你也可以自己去练。”
维尔慢慢摇头道:
“该不该开枪,我想我大概没法很快的判断。就算我带着,可能也不会用吧。”
“你若是那样决定,倒也无所谓啦!不过你还是带着。”
“……这东西该不会是?”
维尔只说了这些,便见拉蒂亚点头。
“对,原本是我丈夫的,后来送给我的两个儿子——但他们都已经走了,我本想拿来自己用,所以就随时都准备着。不过……所以……你拿去吧,当作护身。”
“……”
“拜托你。”
“我知道了,我会带着。”
维尔说完,拉蒂亚才呼出一口气。
“谢谢。”
草原的另一头,卡车正远远地向小木屋驶近,过了一会儿便来到屋前。
玄关前站着军装笔挺的艾莉森和维尔,以及身着围裙的妇人。维尔腰上挂着一只大枪套,脚边则放着旅行包。
“你们两个。我还要说一句,真的是最后一句。”
拉蒂亚说道。艾莉森和维尔便转过头去。
“那就是,这些制服都是我借你们的,所以……所以你们要拿回来还。随时都可以。衣服破了、帽子只剩一顶都没关系,但你们两个要一起拿回来还给我。万一没找到宝物,笑着回来跟我说‘果然没有宝物’也不要紧。”
“……我知道了,我保证。”
维尔说着,艾莉森也连连点头。
“也对……是该这么做。好,就算要再一次非法入侵,我们也一定会用自己的脚走过来还你的。反正也知道地方了。”
“谢谢……之后就看你们的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拉蒂亚说道。卡车已驶近。那是一部灰色、款式有点旧的卡车,货台上罩着帆布。
“真的非常谢谢您,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嗯,我也不太会跟人道谢耶……我想想……”
卡车的声音近了。拉蒂亚微微一笑说:
“不用道什么谢了。——对了……你们向我敬礼吧?”
艾莉森好惊讶,看了看身旁的味儿,向他眨眼,然后——
“敬礼!”
艾莉森一声令下,两人都举起了右手。
指尖就刚好在碰不到贝雷帽的位置上,艾莉森的军礼行得优美又端正。维尔的手势则差了一点儿,也有些僵硬。
只见拉蒂亚挽起裙角,右脚向后,左脚缓缓地屈下,优雅地垂下头去。
“愿战争于命运之神保佑你们——。一路平安。”
“我们走了。”
两人答道。
将近中午时分,月亮已经快要落到西边森林下。蔚蓝的天空中只有一抹微云。
穿过高耸入云的森林之后,来到一条地势较低的马路。路旁立着电线杆,上头友好几根电线穿过。
在那条马路上,一辆卡车正向北方驶去。那是一辆灰色、款式有点旧,货台上罩着帆布的卡车。
引擎盖后方右侧的驾驶座上,一名粗壮的中年男子手握方向盘,身旁则坐着身穿蓝色军服的少年和少女。
“该怎么说呢,那个……”
男子若有顾忌地寻思着开口。
“什么事?”
金发少女泰然自若地反问。少年似乎有点紧张。眼睛左看右看。
“该怎么说呢……我只是个平民啦,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们讲话?”
男子如是问道。
“噢,可以呀。”
金发的艾莉森回答他。得到了允许,男子的语气中也少了几分紧张。
“呃,你们跟那位太太,是不是亲戚还是什么的?”
“是的,我们好久没见了,这次总算能来探望她。”
“原来是这样啊。哎呀,有亲人在真是不错啊!真的。——我给她送货送了快十年,还是头一次看见她露出那样的笑容。”
男子像是十分高兴。艾莉森不禁微微一笑说: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说着,用手寸朝身旁的维尔推了一下。
“她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那种地方,你们知道原因吗?我又一次随便问问,她是有跟我讲啦,不过实在是……听了吓我一跳……”
面对男子的质问,维尔答腔:
“知道。”
艾莉森惊讶地看着他。
却见维尔仍目视前方,语调不缓不急地说:
“她以前说过……假使有一天有跟河对岸发生战争,当敌人攻过来时,她要在那里拿枪对付他们。可恨的敌人杀光了她的家人,她打算只身迎击。”
“她就是这么说的……”
男子心有戚戚焉地同意。
艾莉森还是盯着维尔。维尔也依然目视前方。
“不过,我想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是吗?”
男子问道。
“是啊。——因为从今以后,战斗就是我们的使命。”
维尔笑着回答。
“好英勇啊。”
男子高兴地说着,一路向特鲁托基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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