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剩下的人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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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进了膛室后,她保持坐姿,将左手往前一摆。握把后方的安全装置已按下,食指扣进了扳机。
“就算我的射击再差——这种距离下你也逃不掉的!”
成鹿盯着艾莉森,艾莉森也盯着它。
“喂,你……你真的好吃吗?”
艾莉森问着,渐渐在食指前端施力。
“……啊。”
小鹿挨到成鹿身旁,用脸颊磨蹭着成鹿的侧腹。成鹿转过头看着孩子,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艾莉森手上的枪。
它们转过身子,跳跃着消失在林间。
艾莉森垂下左手,重新锁上安全装置。
“维尔!”
手枪一扔,她急急回过身去。
“维尔,你听得见吗?”
她把维尔慢慢翻过来,使他仰卧向上,拨开他的浏海。手上湿滑。
“维尔!”
这么大吼一声,维尔才有了反应。他的声音细弱,眼睛也没睁开。
“艾莉森,你没事?”
“我没事!谢谢你维尔。可是,你头上流血了——”
“嗯,有点晕。”
维尔说完,又不讲话了。
“维尔!”
艾莉森慌张起来。她睁大了眼睛。
“冷静点,艾莉森。威汀顿伍长。急救伤兵时,先确认脉搏和呼吸。”
说完,她的表情一敛。
先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贴上维尔的颈部。有脉搏。再探到他的口鼻前。也有气息。
松了一口气后,艾莉森再从包包里掏出白手帕和水壶。维尔的伤口就在左前额发际,约有姆指般大小,还在淌血。
艾莉森看着伤口,倒一点水上去。血被冲掉后,那道裂口便清晰可辨。伤口并不深,只是鲜血很快又冒了出来。
她又用水冲一遍,然后将手帕按上去。紧紧按着不放,她一面转过身子,让维尔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使头略略抬起。
艾莉森喘着气,一动也不动地维持着姿势。坐了一会儿,那条折了四折的手帕已经渗出血迹。
“拜托……”
血并没有继续大量渗出。
她伸长左手,摸索着维尔掉在后方的那件夹克。抓过夹克后,再抽出那条塞在口袋里的围巾,然后她一面用嘴
巴,一面将围巾对半纵折,开始在维尔的头上缠了起来。她将手帕盖在维尔的额头上,缠完后打结固定。
全部包扎完后,艾莉森才松了一口气。维尔不省人事的躺在她的膝上,正平稳地呼吸着。
艾莉森左看右看。草原上不见人影。
她屈身向前,搂住维尔的头。
“…………”
维尔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血色沾上她的金发。
艾莉森搂着维尔的头,又轻拍、甚至重拍他的脸颊,但维尔还是没有醒来。
她本想拿水壶里的水就这么泼下去,后来还是没泼,只用半湿的袖口拭去他脸上的血渍。
然后她看看四周,再看看太阳,决定背着维尔步行。
她帮维尔穿上夹克,自己的则绑在腰上。接着再让维尔仰躺,自己躺在他的身上,然后抓着他的双臂,一起将
两人的身体整个翻到另一面。接着——
“喝!”
她大喝一声,背着维尔站了起来,往西方走去。
汗水从额头流过脸颊。微微喘着气,艾莉森看着前方,一步一步地走着。
偶尔,她停下脚步,对背上的人说话。见他没有回应,她就探探他的脉搏呼吸,顺便喘口气。
“嘿!”
将维尔的位置往上提一提,艾莉森又跨出脚步。
好像故意惹人厌似的,草原竟开始闹起别扭来。上坡路出现了。
“可恶”、“真是够了”、“什么嘛”、“王八蛋”
骂着粗话,艾莉森继续爬坡。
爬完这个,视野开阔了起来。
“…………”
但见一片空旷草原,和对面的另一座小丘——
“……可恶——!xxxxx!”
又是一串不堪入耳的粗话。艾莉森继续向前走,朝着太阳的方向。
就在她爬过第三座小丘时。
“…………”
眼前出现了一片森林。像是来挡路的,一片既不利于视线又不良于行的森林。
艾莉森左右看看,想找森林的边缘,却完全找不着。
“维尔,往哪边走好?”
没有回答。她静下来听着维尔的呼吸。
“哎,哪边都一样吧。”
她自言自语地左顾右盼,然后朝最后看去的方向,沿着森林开步走去。
“——跟刚才不一样了吧?”
艾莉森喃喃道。回应她的仍只有背后传来的浅浅呼吸声。
艾莉森盯着眼前的一座小屋。她绕着森林和草原的分界处走,尽量取道西行,已经走了好一会儿。
就在森林与杂草原的分界,她看见一户人家。
那是一栋木造房屋,中间有一根红砖烟囱。窗子上的每一块玻璃都是完整的,屋外的草地也都整理得清爽又干净。
但在这一片绿意中,只有小屋孤伶伶矗立着。
“不知道有没有人。——应该会有西边的人吧!”
艾莉森用右手摸一摸腰际的口袋,手枪就在口袋里。
看着那栋房子,艾莉森慢慢走去。从屋里应该能清楚看见他们两人才是。
主屋旁有一间柴房,斧头就竖在那里。井边有一个水桶,里面装着清水。
窗子挂有窗帘,从外面看不进去。艾莉森小心翼翼地绕到主屋的南边。
对面有一块小小的田,长满了青翠鲜艳的夏季蔬果,显然是有人耕种的。不过现在看不到人影。
艾莉森在大门前站着。脚下的木板轧轧作响,声音不小。
等了几秒,仍没有人出来,屋里也没有任何声响。
艾莉森深吸了一口气,敲几下门。又过了十秒钟。
“……没人在……?”
她举起手,又放了下去,决定不敲门,而是按下门把。
大门就这么往内推开。她看见屋里的景象。
一个宽大的房间,门边就是一张桌子。旁边有个铁制的火炉,兼作料理和取暖用。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矮柜,排放着几件餐具,隔壁则是水槽和流理台。正中央有一口砖砌的暖炉,烟囱直向天花板伸去,旁边还有一个小柜。
墙边那一排走廊,像是通往后面的房间。那里比较暗。看不清楚,只知道满长的。
“真想不到,这种地方也有这么好的房子……”
艾莉森一面打量着,一面悄声自语。此时——
“唔……唔唔……”
突然听见有人呻吟,艾莉森吓了一跳,但她马上发觉,这声音就在自己耳边。
“维尔?”
她摇晃着背上的维尔,一面叫着他的名字,但却不见回答。
艾莉森关上大门,走进屋里。她在暖炉前慢慢放下维尔,让他背靠着那个小柜坐下。
伸一伸卸下重负的肩和背,再甩一甩酸麻的手臂,艾莉森豪迈地用袖角擦去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见维尔的头软弱地垂下,艾莉森轻触他的脸颊问道:
“维尔,你醒了吗?喂。”
接着又轻拍他的脸。
“喂,起来了!天亮了啦!婆婆她们在叫啦,要上学啰!”
维尔还是没醒来。
“爱睡猪……”
艾莉森慢慢地拆下维尔头上的围巾。她想取下那块染血的手帕,但它已经黏在伤口上了,只好作罢。
她接着脱下维尔身上的夹克,卷成一团,然后让维尔慢慢躺下,将他的后脑枕在夹克上。接着解下自己腰上的夹克,盖在维尔身上。
艾莉森看见暖炉旁的柜子。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打开了抽屉,从最下层最角落的那一格开始,仔细地探找着。
“没有消毒药之类的吗?”
找不到要的,于是她继续打开下一个继续找。
就在她刚打开第四个抽屉时——
磅!
大门猛然打开。
“啊?”
艾莉森大吃一惊,转过身去。
“提姆斯!雷文!”
一个妇人高声叫着,同时奔进屋来。
那名妇人年约五十出头,身材纤细,斑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髻。深绿色的连身裙上,罩着一件沾有污泥的围裙。
妇人笑容满面地冲进屋里,看见艾莉森也望过来,笑容立即消失。
只见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
“你——你是谁?”
语调冷冰冰地。她说的是贝佐语,也就是斯贝伊尔、即西侧的标准语。
“你是谁?你在我家里做什么?”
艾莉森瞪着妇人,妇人也瞪着她。
“…………”
一面瞪着,艾莉森一面把右手伸向腰间,探进口袋。
“我问你在做什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你该不会是——”
对着那名妇人,艾莉森举起手枪。她没有扣住扳机,安全装置也没动。
面对枪口,那妇人却不为所动。她依旧瞪着艾莉森,继续说道:
“你是河对岸的人吧?八成是了……是洛克西昂努的人吧?你们越过了路妥尼河,对吧?”
“…………”
“这里可是我家啊!你懂吗?”
艾莉森咬着牙,正挣扎着要不要按下安全装置时……
“您说的事。我们非常抱歉。”
却听见维尔的声音响起。那是西侧的标准语。
艾莉森惊讶地回过头去。妇人也大吃一惊,看着维尔在暖炉前坐起身子;瞥见染血的手帕和衬衫时,又是一愣。
维尔慢慢地爬起来。靠在暖炉的砖壁上。夹克滑落地面。
“维尔!”
艾莉森叫了一声。维尔勉强睁开眼睛,用贝佐语对她说:
“把枪放下。是我们自己闯进来的……这里是人家的家。”
说完,他又转过脸去,对着那名妇人说:
“对不起。我们……的飞机失事了,一路走到这里来。擅自闯入府上,请容我们致歉……”
妇人不发一语,俯看着坐在地上的维尔。只见维尔又闭上了眼睛,身子往旁边一倒。
艾莉森见状,赶紧跳过去扶住他。
“那孩子受伤了……是撞到头了吧。”
扶着维尔,一面瞪着那妇人,艾莉森也以发音纯正的西侧标准语回答道:
“对,所以我想找一点药、食物,还有能让他好好休养的地方。”
“……原来你也会说嘛!药我有,食物跟床铺也有,不过这里是我家。——要是我拒绝呢?”
妇人问道。
“我会开枪。”
艾莉森立刻回答,右手仍握着手枪。
但见妇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喂,我问你,河对岸的人都像你这样野蛮的吗?”
“不是。——不过,现在的我是。”
艾莉森又是立刻回答。于是妇人一脸沉静地说:
“把那孩子带过来吧!床铺可以借你们用。”
屋后有三个房间。
艾莉森背着维尔,在妇人的指引下走进其中一间。打开木门,房间十分明亮。
房里只摆了一张单人床、一只空荡荡的衣柜和一张书桌。家具看来像是没人在用,却见那张雕工气派的床上铺了精致的床单和枕巾,还有夏天用的薄毯。
艾莉森小心地将维尔放在床上。
妇人走出房间,回来时带了一脸盆的清水、干净的布和一个小木盒。她在床边的一张圆凳子坐下,轻轻取下维尔伤口上的手帕,涂上消毒药,再盖上一块新的纱布,然后缠上绷带。见她又量维尔的体温和脉搏,手法十分利落。
“头上这样就行了。伤口不深,应该不用缝吧,不过或许会留下疤痕。他好像也没发烧。”
妇人擦着手,一面问道。
“谢——”
“你们出了什么事?”
艾莉森正要开口,却被转过头来的妇人先问了。
“呃,那个……”
“他是坠机时摔伤的吗?他的内脏孩不会哪里痛吧?”
揣测着妇人的用意,艾莉森答道:
“那个……我想应该还好。那个伤不是坠机时弄的。之后我们还走了好远的路,也喝过水吃过东西。他也没有吐。”
“哦……那么,到底是怎么弄的?”
艾莉森别开目光。
“是被鹿踢的。”
妇人惊讶地说道:
“……你们是不是靠近小鹿?”
“对……”
妇人看着躺在床上的维尔说:
“真是不小心。”
“啊,不是。是我靠近小鹿,维尔是为了保护我……”
于是,妇人又看着艾莉森。
“这个时期里,带着孩子的成鹿都是有攻击性的,你不知道吗?”
艾莉森表情郁沉地摇摇头。
“这么说,这孩子的伤是被你害的啰?”
艾莉森点点头,简短地说了声:
“是。”
“然后怎么了?”
“维尔昏倒了,我就像刚才那样,拿枪……”
“杀了那头鹿?”
“没有。杀了它,我怕小鹿也活不下去,所以就让它们走了。”
“……是呀,你做得对。”
妇人说着,啪地关上药盒。
“谢谢您。”
艾莉森把刚才没说完的谢谢说出来,向她行了一个举手礼。
妇人皱起眉头,怒目瞪向艾莉森:
“你是……当兵的?”
“对,我在洛克西昂努联邦空军服役,但维尔不是。”
右手仍在眉角,艾莉森答道。
“告诉你,我这个人最讨厌人家敬礼,还有军队跟军人。”
“这样啊。不过,我还是要由衷向你致谢。谢谢您救了维尔。”
“…………”
对着这才放下右手的艾莉森,妇人板起脸孔:
“若在救人之前先知道你是军人,那就难说了。还有,假使受伤的人是你,我想我大概不会出手相助吧。”
说完,妇人看着床铺。
“这孩子叫做维尔?”
“对,维尔赫姆。休尔兹。我叫做艾莉森。威汀顿。”
听到这里,妇人笑了笑。
“维尔赫姆和艾莉森呀!光听你们两人的名字,和斯贝伊尔的人也差不多嘛!”

然后,她又板起脸说:
“我叫做特拉伐斯。拉蒂亚。不用记也无所谓。”
“不,我已经记住了,特拉伐斯太太。”
“……哦。我有话跟你说,在这儿讲回吵到他。”
拉蒂亚站起来,要艾莉森跟着到房外去。见艾莉森望着维尔,拉蒂亚便说:
“这孩子没事的。”
邻室就是客厅。艾莉森和拉蒂亚在桌子旁面对面坐下。
窗外,西倾的阳光照了进来。
拉蒂亚取了一个杯子,从水槽舀起一杯水,自己喝了下去。艾莉森不发一语地等着。
然后拉蒂亚开口了:
“今天时候也不早了,不会有人来。明天我打算请最近镇上宪兵来引导你们。在那之前,我有几件事想问清楚。不要骗我,你要老老实实的给我回答。——我问你,你们为什么会跑来敌国?来做什么?”
艾莉森坦诚答道:
“我们来追一个被绑架的人。想来这里找宝物。”
“……啊?”
拉蒂亚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反问。
于是,艾莉森便从昨日遇见老人、听他讲故事的那一段说起。说他们如何发现老人遭到绑架,在深夜里被非法入侵的西边飞机载过了河界。
之后,他们驾飞机追踪,中途不知不觉飞越了国境、被战斗机发现后遭受攻击而迫降。就在他们打算步行穿越缓冲地带时,遇上了那头鹿。
“不过,一开始绑架老爷爷的是你们的人,所以万一被宪兵抓到,我也打算这么说。”
艾莉森讲到这里,结束了她的说明。
“真是服了你们……”
一直默默听着的拉蒂亚,这时才喃喃道。
“你们两个,还有绑架那个老人的那些人,简直是一群傻瓜嘛,居然相信那个藏在缓冲地带的宝物,真是!——好久没听人说起这个迷信了。”
看着边笑边说的拉蒂亚,艾莉森一脸认真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告诉你吧!你们真是做了一桩蠢事。”
拉蒂亚停了一停。
“路妥尼河沿岸,从这里往上游,一直到中央山脉开始的那一带,是大战争时库瓦西亚将军用来进攻你们国家的基地,知道吗?”
“那个老爷爷有说。”
“哦。那是马克米兰。瓦尔塔中校的毒气行动。在那之后,就有谣言说将军当时运到基地的金块失踪了。说因为情势混乱所以没带回来,至今仍藏在战场的某个角落。不过,那全都是谎话。”
“那……”
艾莉森探身向前。拉蒂亚点点头说:
“没错。路妥尼的宝物是三十多年前在这一带流行的无稽之谈,凡是在这里住过的人权都知道。听说也有人真的来找,但什么也没找到。陆军也否认呀,说根本没有运金子的军队。没多久大家都忘了,但后来发生绿岛战争,这里被设为缓冲地带,谣言就又传了起来。好多人想趁着禁制令实施之前来寻宝,到头来只是闹笑话。”
“…………”
拉蒂亚又继续说,像是最后一击。
“所以,就算你跟宪兵提起宝物的事,也只会被他们笑话罢了。不知那个老人是怎么听说这个事的,该不会是打仗时被俘虏才偶然听见的吧。而你说那些绑架他的斯贝伊尔人,一定也是头一次听见,才信以为真的大老远越过国境白忙一场。还有——”
“…………”
“你们两个也真是的!为一个荒唐故事。你们不仅犯了罪,结果什么也得不到,还害别人受伤。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你们已经死了呢!”
艾莉森紧闭着嘴,不发一语地看着拉蒂亚。
“照你刚才的话听来,那孩子好像是硬被你拖来的。你还说他是高等学校的学生。你自己是军人倒罢了,万一那孩子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向他的父母交待呀?”
“维尔的父母啊……不知道耶……我根本想像不出他们的模样……”
艾莉森老实答道,神情晦暗。拉蒂亚的脸上刹时浮现一丝不悦。
然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见她拿着杯子起身,到水槽舀水,又取了一个杯子,也同样地舀满水走了回来。
“请用。”
她将另一个杯子放在艾莉森面前。
“谢谢您。”
艾莉森向她道谢,端起杯子,津津有味地喝了几口。
就在艾莉森将杯子放回桌时……
“我不喜欢你们。我恨你们。”
拉蒂亚平静地说。
“你的贝佐语说得很流利,那孩子也是。也许是硬学来的,竟然也说得字正腔圆,我差点没以为自己在首都和同胞说话呢!现在对你说讨厌,我自己也觉得很怪。”
艾莉森默默地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战争毁了我整个家庭。我的父亲和丈夫都死于大战争,两个儿子去了绿岛也没再回来。他们全都被你们的同胞给杀了,死在你们的国家。所以我讨厌东边,也讨厌所有东边的人,一直都痛恨。”
“这种心情,我能体会。”
“是吗?现在跟你抱怨这些,其实也无济于事。”
“或许是吧。”
“不过,我就是想把自己的心情对东边的人说一次。感觉爽快多了。”
“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我们想去找的那个宝物,老爷爷说‘拿个宝物可以结束洛克榭和斯贝伊尔之间的战争。就是这么有价值的宝物’呢!”
拉蒂亚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笑着说:
“真有趣,真的。——你觉得这世上真有那种东西吗?”
艾莉森笑着摇了摇头说:
“不。”
太阳渐渐西沉。
夕阳余晖中,维尔醒了。看见身旁的两位女性,他先谢谢她们的关照,又为治疗和床铺道谢。
一人皱着眉,叫他不要挂意,其实是她自己不小心,抱歉害他受伤了。
另一人先问过维尔的身体状况,然后淡然表示明天会带他们到镇上去,叫他今晚在这里好好休息,又说等会儿会拿些简单的吃的来。
一人问维尔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于是维尔便问厕所在哪。另一人答说在外头。
“可以吗?要不要陪你去?”
一人问道。维尔说不用,然后慢慢坐起身,下床站好。他轻轻甩头,小心地走了一步。
“没问题。”
然后走出房外,往那人所说的方向去。
“太好了……”
一人说着,转向另一人。
“真的太谢谢您了。”
她向那人敬礼。
“……这张床是借给那孩子睡的,所以你要睡外头。”
另一人仿佛兴味索然地说着。敬礼的那人却笑着回答:
“好的。我很乐意。”
夜晚。月亮还没升起的世界,一片漆黑。
房里有吊在窗边的油灯点亮。维尔穿着衬衣,外面罩着一件敞开的夏衫,躺在床上。
“原来如此……以前有这么一段故事啊……”
维尔看着天花板说道。艾莉森坐在床旁的凳子上点点头。又直又长的金发披着,在灯火中闪动光芒。
“原来是这个地方的谣言……所以那个老爷爷大概真的老糊涂了,多年以来一直信以为真……”
“维尔,我得向你道歉。”
“啊?”
维尔将脸转向艾莉森。而艾莉森静静地看着维尔说道:
“我一厢情愿地相信,又硬把你脱下水……我一直以为没问题的,到头来却因为我的疏忽害你受伤,说不定还把事情越搞越严重了。以后也不晓得会如何,甚至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到洛克榭。
——真是对不起。”
“……我好惊讶……”
维尔撑起上半身说。
“嗯?”
“艾莉森带头去做什么……我跟着去……之后你竟然会道歉……真是吓我一跳。”
看着维尔说得一脸正经。
“偶尔一为之也不错吧?”
艾莉森不禁一笑,然后又说:
“对不起,以后我得多听听你的忠告了。”
“算了啦,而且坦白说,有件事我还真得要感谢你……其实我有一个梦想,而你却轻易地帮我达成了。”
“……什么?怎样的梦想?”
艾莉森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
“我想到西边来。”
维尔答道,好像还满开心的。
“……啊?”
“洛克榭的国民一天到晚把斯贝伊尔说成‘可恨的敌人’、‘邪恶帝国’,但他们是不是真的那样,我一直想亲眼看看。一定是受了婆婆的影响吧,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这么想了。原本以为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所以我从来没跟人提过。来到拉普脱亚,离国境那么近,那种念头又变强了一些。——现在虽然只是踏到一点点,但也算实现了那个梦想。都是托你的福,谢谢你。”
“维尔……”
“嗯?”
“我好意外……但也有点受不了你。不过……”
“不过?”
“别跟我道什么谢啦。还有——不客气。”
维尔躺回床上,打了好大一个呵欠。
“困吗?”
“嗯。头一点也不痛了。药好像开始生效了。”
“太好了……那么,明天见罗!我也要睡了。连续熬了两天夜,还真吃不消。”
艾莉森如是说着,将薄毯盖在维尔身上,然后拿起自己的夹可和油灯,起身就要往外走。
维尔讶异地问:
“啊,等一下!艾莉森,你要睡哪里……?不会是外面吧?”
“那位太太叫我睡外面呀。她说这张床只给你睡。”
“…………”
“——她救了你,又帮我们这么多,我真的很感激她呢。我们吃她的,这些药应该也不便宜,她又好心分给我们,我总得多听她的话去做才是。这次只要我一个人接受‘处罚’就够了。夏天睡外头不要紧的。”
“……不行,”
维尔急忙坐起来,挪到小床的左边去。
“一半给你睡啦。”
“可是——”
“没关系。起码今晚这张床是给我睡的,她好像这么说过,所以我要怎么用,一定随我高兴。”
维尔坚定的说。艾莉森一脸奇妙地看着他,然后有些难为情的表示。
“我……我睡相不好哦。”
维尔温和的点点头。
“我知道。——我很清楚。”
“搞不好会踢你哦?”
“呃……不要踢我头就好。”
“…………”
艾莉森便将自己的夹克挂在椅背,将油灯放在凳子上,然后吹熄它。漆黑中,她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欣喜表情。
“耶!”
她坐到床上,躺平之后,将薄毯一披,盖在两人身上。
“不好意思罗!还是睡这里舒服,比外面好多了。”
艾莉森转向右侧说道。维尔简短的说了一声“对啊”。
嗅着一丝消毒药的气味,艾莉森看着维尔近在眼前的侧脸。虽然房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看着、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
“维尔。”
她悄声叫他,没有回答。从呼吸声听来,他已经睡着了。
艾莉森便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梦想啊——现在这样,我的梦想算不算实现了呢?”
她面朝维尔的侧脸闭上眼,在同一张床上渐渐睡去。过了午夜,月亮升起。
草原和森林在月光中显得一片苍白。这间独栋木屋的窗子也照进了皎洁的月光,亮得像是四周布满街灯似的。
拉蒂亚躺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房间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柜,排满了厚厚的书,之外就只有一个衣橱和书桌,显得格外质朴。
看了看耀眼的月光,拉蒂亚又闭上眼睛。
“…………”
忽地,她决定不要勉强阖眼了。
穿着朴素的睡衣,她罩了一件薄线衫,套上拖鞋走出房外。月光这么亮,根本用不着油灯。
她走得又轻又慢,经过维尔睡着的房间前后,进到客厅。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拉蒂亚喝了一杯水,然后打开大门,看着外面。月光下的田地、森林和草原。眼界所及,不见人影。
再看看大门左右、墙外,也都没人。拉蒂亚慢慢闭上眼。
正当她要走回房间,来到走廊上时——
“嗯?”
有个喷嚏声传来,令她停下脚步。她打开走廊的窗子,探寻着屋外和墙边。
还是没见到人影。这时又一声喷嚏,原来是从那个房间传来的。拉蒂亚稍稍打开房门,往里面看去。
“…………”
一时愣住了。
床铺上,维尔缩成一团,边抖边睡。在他身旁,艾莉森抢了他的被子,大大方方地卷在自己身上。她的金发披散,睡成奇妙的角度。
不知不觉地,拉蒂亚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她慢慢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拉蒂亚来到床边,用力抽起艾莉森身上的毛毯,挥开她无意识抗拒拉扯的手,再将一半以上的毛毯盖在维尔身上。维尔很快就不再发抖,瑟缩的身体也舒展开来。
而艾莉森则像一具自动反应的机械似的,悉悉率率摸到维尔身旁,缩起身子抱过去,灵巧地钻进了毯子里。
“真服了你……”
拉蒂亚将艾莉森脸上的几咎金发拨开,用手指梳到后头去。她又再次调整毛毯的位置。
“谢谢您,穆特婆婆。”
维尔突然开口说话,把拉蒂亚吓了一大跳。原来他在说梦话。
“穆特婆婆,谢谢。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就在旁边,艾莉森也一样闭着眼睛说起话来。她在回应维尔的梦话。他们说的都是西侧标准语。
说完。两人都像没事似的,继续沉睡。
俯看着他们两人——
“怎么会……”
拉蒂亚只觉得睡意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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