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二——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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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12月25日星期一
日志:腹部好痛,好似吞食了一把锋利的刀子,但是我和费那苒一直工作到下午很晚。随后我们清理了垃圾,清空了污桶,把该烧的都烧掉。
玛格丽特:刚才有位来客。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别人讲过话了,当然你爱唠叨的父亲除外。
来者是一位和善的老女人。我刚刚清空了污桶。她看到我非常劳累,精疲力竭的样子,便坐在古墓外,帮我按摩酸痛的大腿。
“小伙子,他们告诉我在这里可以找到你。”
我在想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最想见到的人突然出现了。她在船上非常照顾我。她将手搭在我的额前,挡住刺眼的光线。她撩起过时的裙子很轻松地爬上了岩石。
“亲爱的拉尔夫,你看上去不怎么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还在继续寻找。卖力工作。希望能有伟大的发现。”
我们坐在岩石上。她坐在我的旁边,稳定了呼吸,拿起了我的手。如果她是你的话,我会俯身倒在她的臂弯里。“可怜的孩子,看看你自己。你瘦多了。”
“索尼亚,快说说你自己,你用一生的时间在旅行,你看到了什么。拉美西斯的古墓?还是山下卡特马戏团一般的洞**?”
“你是在嫉妒吧?相信我,没必要这样。我把一切都看得非常清楚。没有关系的。”
“什么没有关系?”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国家,我看到了比我想要看到的更多的东西。这里非常冷酷。”说完她伏在我身上哭了起来,颤抖着,很快她哭够了,坐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脸颊。“我失去了我的莱恩,就在两天前。然后我就来这儿了。”她望向西边,远处的山崖正慢慢隐入了沙漠。“无论是这里的人,还是空间和历史,看上去都是暂时的。明天我会带他回家。你应该知道,他非常喜欢你。在船上的第一个晚上他就这么说了。我希望这不会让你误解。你也不必看得太重。他们有自己的快乐。他们也曾是人类,死亡不会让你变得聪明,我不应该这么想的。现在我想起了我和莱恩曾经与他们之间无趣的对话。”
“可怜的莱恩,可怜的索尼亚。”
“你可以回来和我住一起。我可以利用各方面的帮助。眼前还有很多困难的工作。我的孩子们住得太远,太忙了。”帮助?“带莱恩回家。你可以看到我们的家,看到我们湖边的夏日小屋。那里非常平静。冬天的时候,屋子前面有好多雪要铲。通常是莱恩铲雪,但是我不能叫孩子们帮忙。亲爱的拉尔夫,你一定要来解救我。我们会在我的饭店给你整理干净,换些衣服,找医生看看你的伤脚,然后你来解救这个急切需要你的老妇人吧。”
玛格丽特。就在几天前,我差点走了,就是几天前。然后,我会给你发电报,让你去那里找我们。我们可以一起在她的房子里——夏日的湖边和花园中照顾她。新婚夫妇的看护人住在另一所房子里,逛超市,做饭。修修这儿,修修那儿。有充足的时间读书、打网球,带你坐她的帆船出海。
“索尼亚,我就快完成我的发现了。就差一点点儿了。”
“当然,当然,孩子。”
“或许过些时候我去找你,等我把这里的工作做完。”
“好的,那样不错。如果你不想再考虑,想现在就走,那就跟我走吧……”
她沿着小路回去了。我坐在古墓的门口,累得站不起来。她沿着蜿蜒的小路走远了,回头向我招手。当高高的岩石挡住她时,我猜想她觉得这一定是最后一次见我了。但是小路蜿蜒曲折,她又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身影越变越小。她很惊诧依旧能看到我,于是又向我挥手。她再次停下,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挥舞着她白色的手帕,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极小的身影正在远处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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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12月26日星期二
我和费那苒花了一天的时间进行清扫,并分析了第八墓室,阅读了墙上的文字和图画。此外,我们还对里面的陈设品进行了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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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12月27日星期三
今天卡特开始将工作目标移向了地下极少人见过的东西,但是他选择将它们置于了人群和相机的面前。场地上全是担架和绷带,好像一幅战争的场景。我根据卡特命令抬上来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的形状判断,这应该是我在下面看到过的持矛士兵的塑像。但是上面全部裹满了绷带,似乎这个士兵的肺被芥子气熏得肿胀了起来,眼中流下了带沙砾的棕色眼泪。整个场面显得过于夸张:最小的箱子也由三个人一同抬着送往卢卡斯的洞**,每只用珠子穿成的拖鞋都被喷上了防腐剂,胶粘妥当,并在这个庞大的古物工厂内进行修复。这可真是一个人空虚的表现,同时这也违背了可怜的国王最后祈求和平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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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12月28日星期四
今天早上,我和费那苒一同出去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看到200码开外的小路上有个人站在那里。我在岩石后观察了他几个小时。他长着橘红色的头发,走几步坐一会儿,不停地徘徊。我问费那苒见过他吗。“当然,他饿极了什么都敢做,见什么吃什么,就靠这样活着。”
我们的工作真得加快进度了。费那苒让我去镇上买点食物,顺便去邮局看看。没有收到你的来信,玛格丽特。亲爱的,现在我们都不必对彼此有所伪装了,我们之间的“裂痕”已经被平复了。
下午的时候,我清理并分析了第八和第九墓室,记录下了里面的文字和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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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12月29日星期五
从学术的观点来看,任何猜测工作以及清晰观点的获得都要通过书写来实现。通常情况下,第一稿虽然准确性不高,但却是相当必要的。我们需要用笔来推翻一切的不可能。现在我已经可以把之前总结的一些内容丢掉了,用更准确的分析来准备接下来的内容。
最后,我和费那苒开始对第九墓室进行测量,充分理解各个部分之间的关系。我必须迅速地完成历史墓室墙面L和第八、第九墓室中墙面上的文字翻译。
最重要的发现当然要数阿托姆-哈杜《训诫》的完整版本。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来进行阅读。
同时,我也意识到我错误地理解了十二号石柱上面的内容:并不是一个忠臣在运送死去的阿托姆-哈杜的尸体,而是阿托姆-哈杜在运送慷慨之主的尸体。费那苒指明了我的错误。他真的是非常聪明。
墙面L:“埃及的最后时刻”
阿托姆-哈杜被一切抛弃了。他被迫离开了底比斯,越过了孕育生命的尼罗河,上路了。他独自一人携带着物品、《训诫》、颜料、乐器、墨水、毛笔和他的猫。同时,他还带上了慷慨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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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12月30日星期六
日志:费那苒和我开始讨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最后我们达成了一致。我们会回到记录下我们荣耀的地方,但并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要回家,积聚力量、积攒财力并养好身体,同时向相关机构递交新的申请。
在下星期一我和费那苒启程回家前,我还需要在日志上做些补充。很显然,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为了以防我和费那苒在返回波士顿的漫长旅途中遭遇什么不测,我会把记录下来的一切资料都寄给我的未婚妻,以确保其得以安全无误地出版。想到在船上可能遇到的种种,我觉得关于自己伟大发现的书写记录还真是面临着重重危险。我和费那苒将乘船前往开罗,在狮身人面像饭店(费那苒准备在那里处理好我10月份以来的账)留宿一晚,随后乘火车去亚历山大,最后乘坐哥伦布号回到家中。我会和玛格丽特结婚。现在,费那苒表示对此全力支持,他会努力帮助我将玛格丽特从苦闷中解脱出来。我们还会有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后,我会再次返回埃及继续我伟大的发现,进行更为全面的勘测。我的工作将会被世人永远研究下去。《古埃及的**与欺骗:阿托姆-哈杜国王的完整巨著——训诫》(第二版,修订及完整版,耶鲁大学出版社,1923年)。阿托姆-哈杜古墓的发现,拉尔夫·特里利普什著(耶鲁大学出版社,1923年)。
费那苒特别喜欢住在古墓的旁边,他拿出一些现金来应付在卢克索最后的琐事。“我发现这个地方太可爱了,我喜欢住在这里。”他在第八墓室里一张临时搭建的小床上打着盹。我去镇上安排回家的船票,预订沿途饭店的房间。
但是那个红发的家伙再次出现了,费那苒和我发现他似乎失去了兴趣,还是在距离我们200码外的小路上徘徊。这真是最奇怪的跟踪者,效率低下,漫无目的,但还是很笨拙地威胁着我的工作。从表面上看,他似乎跟任何事物都不相干,但是却一心想要跟我作对。最后,他闲逛着走掉了,费那苒继续让我去忙我们的事情。
(1922年12月30日星期六,继续)
我在镇上办完事往回走。玛格丽特,我真是不明白你和你父亲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跟这个疯子讲清楚。好在他自己找上门来,现在我终于可以好好做个解释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一瘸一拐地去了邮局,发现没有我的信。但是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发现至少有六七个男孩跟着我出了邮局,而且我走上街之后,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孩子躲躲藏藏地跟着我,但是每当我回头看的时候,他们就装作大笑,要么望着天空,要么盯着自己的脚看。我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天,身后总是跟着不下六个或八个左右的孩子。(他们试图要跟我回到古墓,但是我给了他们一些你父亲的钱打发他们走。于是他们愉快地接受了,在我上了渡船后他们还挥手向我告别。我雇佣了其中的一个在明天出发前为我们跑个腿,帮我把我写的东西寄给你妥善保管,同时一并让他拿走一些我们不再需要的东西。)
最后,我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喝杯茶。那些孩子在街上散开了,几分钟后,我还是被法瑞尔截住了。你知道他的:一个身材矮小的家伙,特别容易兴奋,一刻都坐不住。他异常兴奋地记录着我说的每一个字,有时跟不上我还要讲慢些。事实上,我是在努力帮助他工作。你应该知道,他正在寻找一名失踪的澳大利亚士兵,你曾经提过,他是个业余的考古爱好者,而且他和你父亲也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业务往来。我尽力让他安静下来以便给予他帮助。我告诉他我和费那苒星期一会在客船和他见面。而且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澳大利亚人。但是他还是坐在那里,向我打探个不停,咬着他的嘴唇,表示他并不这么认为。
他被一些奇怪无比、毫不着边际的事情困扰着,这些事跟阿托姆-哈杜毫无关系,跟我也毫无关系,就如同在这个埃及考古史上伟大的一刻,在我马上就要向全世界宣布我的发现的一刻,我被一个头脑混乱、胡言乱语的孩子缠住了,不住地被问着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马洛维在哪里?失踪了,也许死了。保罗·卡尔德威尔在哪里?答案一样,其实一开始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们在德尔巴哈里失踪的时候你在哪里?从土耳其一直追问到了埃及。他不停重复着这几个问题。他真是无聊至极,严重缺乏想象力,像绝大部分的评论家一样。为了不犯错误,我要澄清,他是个特里利普什问题的评论家,事实上他应该被人忽略。这应该是上天的指令:玛格丽特,不要理睬这个家伙,为了不让他烦扰到你,烦扰到我们所有人,影响到我们在这里的伟大发现,我们能不能简单达成共识,作为一个理性的人,让我们不要再理睬他。
玛格丽特,现在法瑞尔为三个文件困扰:两个遗失了,一个不完整。这对于刚开始进行文字调查的人来说时常发生。他们对待任何一个文件都过于认真,当然从一个单独的文件中不可能取得任何进展。当遇到不完整的历史,围绕事实进行全方位的研究是必要的,而不是像一只恋爱中的袋鼠一样紧盯着不放。但是像法瑞尔这样的人,如果一开始他们读到的是“x”,他们会永远相信这就是“x”。如果第二份文件中所说的正好相反,他们就会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然后开始大喊:“这是阴谋!”当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的时候,他们会假设这件事从不曾存在过。为什么没有我在牛津上学的记录?他坚持问我这个问题,好像答案不该是这么显而易见:因为有人更换了记录或者拼错了我的名字。就为了这个?这个侦探远渡重洋,害我丢了工作,没了金钱,还差点失去了你的爱!这些都没什么,不会再让我烦恼了:我会获得我的发现。
区区几个字就能产生很多的解释,就如同有翻译员一样。我试图解释给他听。他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和我也有点相似,但是他的无能除外。他有一份官方笔录员的记录,英**方的记录中提到了有关马洛维失踪的事,但是那早已是过时的新闻。其中也不乏零散材料的记录。我向这个偷懒的侦探解释说,面对如此错综的信息,会有多少情形浮现在一个富有想象力的考古学家的脑中?许许多多。同时会产生很多想法,很多可能的解释以及多种可能性。
谈到文字的准确性,这真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教训。就在几年前,我的一个朋友悲惨地死去了,很难解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现在,我们需要去想象3500年前所发生的一切,根据几个文件如何能百分之百地断定当时底比斯到底遭遇了怎样的情形?而且这些遗留下来的文字,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它们的发音。(留声机!留声机使得无数的歌手实现了永生。如果古代有留声机的话,我们可以听到他们对我们说的话,我们可以了解所有的一切。在某种意义上,这真是一种侮辱:在我们这个堕落的时代中,留声机颠覆了对永恒的定义:我们永远都不会真正知道阿托姆-哈杜该怎样发音,而相反的我们会永远记住这些名字:戴西·蒙哥马利、维克多·爱德华兹、威尔·温斯汉姆以及惠灵顿·沃伯勒斯。)
不可避免的,我们会害怕像法瑞尔这样轻率粗心的人会影响到我们死后的名声。如果现在或者一千年后我再被一个法瑞尔似的家伙调查,真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情形?是否有意或无意地,我留下的记录会被错误的整理或者丢失?上帝一定要保佑我们啊!或许就因为他这样的人,我未来的传记作家会发现英国国防部弄丢了我的档案,同时却在上面盖上了“送回”而不是“遗失”。于是便有了许许多多的虚假掩盖了被压在最底层的真实。
那么我亲爱的你呢?如果我相信了今天法瑞尔对我所说的有关你的一切,我们现在会是怎样呢?你想要知道这可悲的一幕吗?我尽可能重新组织了一下,但是还是让我觉得可笑或无语,事情是这样的:“你和费那苒要回波士顿,是真的吗?”他无法接受我要回到你身边的事实,于是想尽了办法来劝阻我。
“当然了,”我说,“为什么不?”
“但是她抛弃了你,拒绝了你。”
“不是这样的,你可能搞错了。”
“她让我把这个扔到你脸上。”法瑞尔拿出了我最后寄给你的那封电报,说他劝你保持冷静,告诉你我不相信分开是你的意愿。他有好几封我写给你的信。玛格丽特,为什么要把我写的信给他?
电报。卢克索致波士顿的玛格丽特·费那苒
1922年11月30日,9时33分。
收到了你11月15日的来信。我不会理睬11月29日那封假电报。法瑞尔是个骗子。一切都会好的。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永远是你的。你的拉尔夫·特里利普什
“她真是个不错女人,”他沉思着,一边斜视着我,似乎在暗示他对你有多么的了解。“真是可悲,她的身体那么不好。”
“可以治好的。”我对他侵扰我们的生活感到厌恶。
“可以治好?我不知道。鸦片真是很难戒掉,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
“鸦片?”我承认我对他穷凶极恶的谎言感到震惊,于是他继续说下去。“别让我笑出来,特里利普什。我了解像你这样的人。我很惊讶听到你说要回去,回去结婚。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现在还要娶她?你需要这样吗?你喜欢她沉迷于鸦片,我敢肯定,这是对你堕落的伪装。真是可怜。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我走时,她正在床上念着我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想要迷惑她让她假装回到你身边是徒劳无功的。你看起来很嫉妒。我奇怪,你为什么会这样?你认为仅仅毒品就能让她满足吗?当然,你对女人知道得太少了!”
玛格丽特,他把你描述得像情妇一样,还详细讲述细节,你的呻吟和叹息、你的身材,以及你肢体的颜色。我选择不去相信他所说的,除此以外我还能怎么办呢?就算他坚持说你被毒品所奴役,这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我完全了解警察和他们的办事方式。如果他们认为你隐藏了什么,他们会用恶毒的谎言攻击你,直到你说出他们想要的。“哈里。”他说你是这样哭喊着,他靠在他的椅子上,并拢了手指,转动着眼珠,对着我舔着他干涩的嘴唇。“哈里,你是我的惟一,你是惟一英俊的男人。”

我保持着我的尊严,如果身体条件允许我会为了你痛打他一顿。我想我会开枪打死他,但是我们在公共场合,而且我已经有好几年没用过我的左轮手枪了。我想要回到波士顿,回到你身旁的想法让他凶相毕露:“我会杀了你,特里利普什。如果我告诉奥图尔你偷了他的钱,你就完了。离她远点儿,我会让你活着。”随后,他试图贿赂我:“可怜啊,特里利普什。卡尔德威尔有的是钱,如果你告诉我怎么找到他,我们可以一起分了他的钱。”
现在我们必须避开法瑞尔不谈。他在我工作的地方出现,一块儿前来的还有警察和警犬,当然原因都完全没有道理可言。这不要紧。我很难过他干扰了你,企图搅乱我们平静的生活。我不会再去回想他所说的关于你的谎言。我也请求你挥动你可爱的小手让他走开。
但是他怎么会有那封电报呢?真是你给他的吗,就像他说的那样笑着拒绝收下我给你的电报?你有没有把我的信给他?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也许曾经我们都很在意。现在,我的宝贝,忘掉它吧。忘掉关于法瑞尔的一切肮脏记忆。这本日志是你需要收到的惟一的来信。
经过他的一番折腾,这个肮脏的考古学家,这个婚姻和保险的诈骗犯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我对被害人和你父亲逃避债务的确认吗?这都是法瑞尔这个大骗子愚蠢的行为。亲爱的,你一定要忘了这个家伙,不然的话,所有的真相、我的古墓以及我不朽的成就,一切都会被毁掉。
到了最后,我们两个私下的交谈几乎让我高兴了起来。焦虑地等待了这么久,最后发现我被追踪的原因跟我担心的事情毫不相干。我还担心一切都是真的,但是很显然并非如此。“等一下,你认为是我杀死了保罗·卡尔德威尔?”在他一派胡言后做出荒谬总结之时,我真是禁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极具讽刺的是,这个失踪男孩的故事成为了这个讨厌的侦探和我在一起时惟一令我高兴的事情,以及他愚蠢的故事中我惟一的兴趣所在。我从法瑞尔那里听到了无数关于他的事情,整个的故事令我很惊讶,那个男孩和他父亲罗利的过去让我很震撼。我只是在重复我从法瑞尔那儿听来的,没有什么可以问你的。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相信我们之间的误会终将会被澄清。我知道的。但是如果我并不是你梦想的那样呢?我要忏悔:我天生就是这样。我不需要通过努力来赢得这些。我承认,我很惭愧。
从他告诉我的地方开始讲起(可能法瑞尔告诉你的是一样的),这个男孩靠自己的努力摆脱了贫困和虐待。没有爱,没有金钱,甚至连起码的关心和鼓励都没有。他生来就一无所有,就在一无所有中,他创造了崭新的自己。如果让雨果·马洛维或者拉尔夫·特里利普什或者其他富有、受过良好教育、有教养的人生活在像保罗·卡尔德威尔一样的童年,他们会怎么做呢?把他们扔在悉尼的贫民窟里,当然要确保拿走他们所有的钱,剥夺他们良好的修养。对于他们出生时保留在头脑和心中以外其它的一切予以否定,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失去了他们与生俱来的优势,恐怕他们的内在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像他们一样的人(比如我,一个惭愧的例子)永远不会清楚地明白他们身上的哪一部分才是他们真正所拥有的。他们的整个人生都是在迷茫中度过的,为他们与生俱来的一切而感到困惑。当他们得到了些什么(学位、工作、妻子),如果不是父辈榜样的结果,不是来自母亲的劝诫、教授的传授,他们根本不清楚这是否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所获得的。富人们把别人不曾理解掌握的东西统统称作是自己的个性。但是保罗·卡尔德威尔是自学出来的,在没有家庭的帮助下,抓住了极小的机会,这些机会或许在别人看来是根本不存在的。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将它们转变成了别人无法想象的优势,这也引导了我去理解阿托姆-哈杜自我创造的意义所在。
“保罗·卡尔德威尔到底遭遇了什么?”法瑞尔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我不知道,如果他没在战争中遇害,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在较好的环境下,像他一样的孩子也许会成为我的助手。这个世界会允许他成就自我的辉煌吗?会让他因此受到别人的仰慕吗?或者这个世界会要求他隐藏自己,以免他的弱点被永远不会闪现的光彩所困扰吗?
当然,他会付出一切来打动一位美丽而世故的女人。你会像你打动他那样被他所打动吗?玛格丽特,你也会爱上一个像他一样的人吗?或者你更希望别人像我一样,举止优雅、被证实有能力且为人们所认可?我想知道答案。
法瑞尔告诉我,这个男孩在图书馆发现了埃及的存在。是不是觉得相似,同为男人的我和他为同一片土地而着迷?我仍清楚地记得自己如何焦急地等待新书上架,或者下一期《埃及考古编年史》以及《现代埃及考古学及考古学记录》的到来。那些日子里的兴奋是难以言表的,幻想新书的封皮,期待彩色的版面以及迫不及待想要感受到封面版画上那层透明纸张的触感。
根据法瑞尔的记录,有灵感的思想者能够呈现出一个内容丰富的故事:早在1917年,卡尔德威尔便来到了埃及。这里正是他8岁时日思夜想的那片神奇土地。他不知疲倦地想要饱览一切。他学习了阿拉伯语,参观了金字塔,游览了一切获许进入的地方。但是不久后,当他在部队得不到准假的时候,他还是偷偷溜了出来。与在殖民部队服役的幻想相比,埃及对他的诱惑太大,也太过实在了。玛格丽特,想想吧,他是如此痴迷于这片土地,以至于全然不顾等待他的惩罚。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屡屡违反军队纪律擅离职守将要接受的处罚,但是这场战争似乎日渐变得不再真实。或许在卢森堡泥泞的战壕中,他应该更集中精神些(不然就会送命)。但是在他心中的这片沙漠中,骆驼的声声嘶叫召唤着他在夜幕中狂奔,触摸狮身人面像的美丽,坐在奇奥普斯雄伟的金字塔脚下,思索着广袤的大漠中自己的命运何在。当然,他完全不用害怕那些行动迟缓、头脑迟钝的警察们。
然而,就在我在土耳其受伤并失踪的那天,保罗·卡尔德威尔可能得知一名英国官员正在访问澳大利亚军营,他是一名日渐成熟的埃及考古专家,甚至现在仍在埃及进行着开掘。我太了解雨果·马洛维的方式了。毫无疑问卡尔德威尔一再地接近他,想要赢得他的注意。失败后,我能想象得到他开始抛开幻想跟随马洛维(他驻扎在40英里以外)一同工作,事实上马洛维明白一切。卡尔德威尔最终还是赢取了马洛维的注意和信任,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能想象,马洛维庇护着这个男孩,他激动地听到了所有的细节,学术和探险的方法、最新的研究以及较之有关阿托姆-哈杜最新思想更具吸引力的课题等等。
但是,马洛维当然会与卡尔德威尔谈论到阿托姆-哈杜。马洛维在他的帐篷里阅读着片断C,等待着我的归来。他应该告诉了卡尔德威尔关于阿托姆-哈杜的一切,故事中的一切都带给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无比美好的感觉:在这种文明下,一个天才得以每天重塑着自我,直到有一天成为了国王。或许哈里曼早已是保罗幼年阅读中的一部分,阿托姆-哈杜的火光也早已将他唤醒。现在马洛维还在为他介绍着这些。
如果他在战争中幸存了下来,他应该可以成为一名图书管理员或者一名地方男子学校的教师。他会和我一样聪慧、迷人,有修养,但是他缺少地位和财富。他会成为一个怪人,一个因为自己令人难以理解的原因而了解埃及的可怜孩子。如果我是他,你会爱我吗?如果他是我呢?不,你怎么会呢。没人会记住保罗·卡尔德威尔,没人应该记住他。
埃及的最后几天。总会有这一天的,最后的一天。最后的一刻。最后的一瞬。每一场大灾难中总会有这样一个单独的时刻,令人不可信却又是真实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最后一个伤员,黑死病中的最后一个患者,最后一个**居人抚养了第一个现代人。所以一定存在最后的一个对阿托姆-哈杜顶礼膜拜并在他死时为他进行最不可思议的礼拜祭仪的人。存在最后一个懂得如何进行古代埃及语言发音的人;全部的语言都随他的去世而变得不复存在,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通过书本学习来倾听古老文字的回音并努力地祈祷。
对于阿托姆-哈杜来说也存在这样的一天,就在那天一切都不可争议地消逝了,没有人幸存下来,走在空荡荡的宫殿中,踏过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国王当时是怎样的感受?困倦,如此的心力交瘁。多么希望一切并不是现在的样子。多么渴望他的王后,渴望一个气氛祥和的宫殿,他们可以依偎在那里静静地休憩。
就是这样的一天,这一天来临,又消逝了,掏空了整个宇宙。在入侵者的威慑下,游牧部落的大门上依旧升起了最后一轮红日,神殿和历史被大火烧成了灰烬,一切的言语、故事、渴望以及充满荣耀和爱恋的无尽未来走向了末路。就在这最后的一天,阿托姆-哈杜静静地站在那里,环顾着四周,纵然已空无一人,他还是进行了最后的告别。他身陷其中,不再受到任何人的掌控,包括伟大的创造者阿托姆的化身。没有仆人,没有军队,没有搬运者,没有女人,没有金钱,也没有了时间。
“一切的终结”。这是成年人的魔鬼,惟一偶尔从温床中站起来的幽灵,他的出现会让我们震慑疯狂。这不仅仅是对死亡的恐惧,因为在一个人行将死去的时候,他可以聊以自慰的是,至少还有别的东西活着,它们可以代表我们,对我们意义非凡,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延续了我们,只要意识到我们爱着的东西和人还活着。我们的子孙将继续生活下去,因此我们的生命不会真正结束:这是现代人对埃及人不朽信仰的可悲诠释。当然一部分人会依赖于他们被抑制的基督教天堂或者坚决倡导狂欢的真主安拉的天堂,但是,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存在着更为简单的东西:子女、孙子孙女、家族事业、毕生的工作或者日常单调的生活,酒吧和大街、足球俱乐部、政府和宪法以及陈旧的体制。如果你不屈服于无情的制度,不为死亡所动摇,那么相反的,你会得以激励,而那些则会成为皇家古墓墙壁上的实物图画。是的,普通人在垂死的呼吸中把握永生,他会发现永生不朽就存在于他的子孙后代、工作、故乡和文化之中。
但这是一切的终结!在你的死亡变得如此渺小而又真实之前,人类或自然必须带来怎样的毁灭呢?你是否需要一个冰河世纪或者膨胀的太阳将世界烧成灰烬?或者这仍然无法终止你的幻想?你的子孙在你闭眼前被杀害?你的生意破产,你的家和你的艺术被烧成灰烬?设想一下你的教堂和里面的神父以及有关庇护你的神灵的一切文字或图画记录都被毁于一旦,而凶手正是一群长着利爪的魔鬼,它们服侍着那些更年轻、更残忍的神灵。设想一下这是一座曾经抵御过所有入侵者的数千年历史的城市,这是一座你的祖祖辈辈都居住着的城市,大海或沙滩上闪烁着银光,绿色美丽的英国、永恒的罗马、粉色的耶路撒冷或神圣的麦加,想象一下你的家园被拆毁后每一块废弃的砖块,在你的心脏喷射出最后几滴鲜血之前,一颗炸弹将最后一座房屋夷为了平地。威尼斯沉入海底、巴黎被烧光、伦敦在哀嚎、纽约瘫痪、雅典成为了一堆灰烬。这对于你来说还不能算是一切的终结?世界文坛每一位作家的每一部作品在纵火文盲的众目睽睽下被烧成灰烬。有关你的国家最后历史的最后记录变成了黑烟,而你临终前所能期盼的完全不具备永恒的光辉:或许,一位被世人所怀念的天才演员对他子孙的子孙的子孙的嘱托最终将成为一次大胆的尝试,回忆哈姆雷特,将其重新写下来……最终的结果会怎样?哈姆雷特服毒自杀?桑普斯·波洛尼厄斯来到一家俱乐部的黑暗房间?或者装扮成掘墓者从后面若隐若现?
以下的一切都将在不久的将来不可避免地消失不见:贝多芬的作品、你钟爱的啤酒、有关祖先的一切记录、你第一次吻女孩子的地方、太妃糖、咖啡,还有能让你联想到平静与自由的风景和真实存在或能让你天真地回想起童年的印记。你和你所爱的人面对的情感正是一系列的渴望、成就、挫折、美食、庆典、爱恋、伤心、复原以及接下来的一幕一幕。
玛格丽特,你会记得我吗?你是否看到了我在这里的成就,你是否会向世界证明这所有的一切?我没有另外可以信任的人了。如果你曾经爱过我,或者只是我这么认为,那么恳请你摆脱疾病的困扰,让我的工作持续下去。
费那苒睡了。我要做的工作还很多,况且疯狂的法瑞尔可能还会带着警察和警犬来这里找我。
1922年12月31日星期日
我梦见自己坐在你的身后,一只手紧握着你的小手轻转放在你的大腿上。我们依偎在一个安全而又封闭的空间里。我对着你轻声耳语。我握着你的另一只手,用你的手指指着一张纸莎草纸上的符号,在你柔软的耳边轻轻道出这些图画中隐藏着的玄机。
太阳已经升起,悬崖的另一侧正在举行活动。起初我坐在一个断崖上,后来我走近了些,坐在了图坦古墓出口上方修建的平台上。我看到摄影师正让那个伟大的人物摆出各种姿势为他拍照。现场的东西太过繁杂了,各种设备、几英里长的白棉布和亚麻布、一罐罐的防腐液、成桶的定影液,数不清的粗眼筛子以及水桶、锄头、推车等等。还有为他专门修建的铁路,一条条的铁轨通向了山谷之外。成群的仰慕者蜂拥而至,记者们更是巴望着他能略开金口。这些应该足够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这些还远远不够。现在的宣传阵势一浪高过一浪,银光蓝光交替着闪烁,快门声此起彼伏,“看这里,卡特先生,好的,不要动。”一动不动不眨眼地站在那里并没有让他难过,反而让他变得更加贪婪。咔喳、咔喳、咔喳,他不知疲倦的用自己的形象来充塞着这个世界。这个大人物正站在古墓前的帐篷里,旁边陪伴着他的助手。他正装模作样地检查着什么,时而拿着一件文物和其他人讨论着什么,再或者陷入沉思。他的古墓是重建的古墓,最终一切都恢复了昔日的光彩。旁边这位瘦弱、临时雇来的摄影师将证明这一切。
我回到我的古墓后,发现200码开外的小路上,法瑞尔正面目狰狞地对着断崖乱凿。
第二天,也就是31日,周日,情急之下,我去了知道的几个地方:特里利普什以前住过的别墅,卡特拥挤的挖掘地,在那儿,我看到他摆姿势让摄影师们照相,还去了曾经是特里利普什挖掘地的白茫茫的沙漠。可什么都没有。我回到饭店,希望我的小耳目们能够出现。也没有。我安慰自己说也许他们跟着他到了某个地方,他呆在那儿了,所以他们也跟着留了下来。可是,我的处境让我越发担忧起来。我去了旅行社,他们确定特里利普什和费那苒仍然将在明天启程,船票的钱都已经付了。我又雇了一个男孩去监视火车站,看有没有长得像特里利普什或者费那苒的乘客。至少,在那天的最后一班火车离开后,他向我报告:他们没有乘火车离开卢克索。我准备下一步:向开罗的领事打电报通知我们将要到了,告诉他我将带去一个1918年杀害马洛维上校的嫌疑人,我们可以共同调查,让领事做好准备。马西,看看,我正在使用可以用到的一切工具来解决这个没人愿意调查的案件。
31日晚上,为了确定我把能做的都做了,我最后一次过了河到特里利普什的挖掘地查看,但是这一次,当我在尼罗河的西岸下船时,在等待上船到东岸去的人群中有一个我雇的男孩,我肯定他是。那个男孩正拿着一个大包裹。我想要叫住他,可是他却没搭理我,上了船,我没能截住他。随后,他就不见了。我从人群里挤到了护栏最前面,看着船离开,直到船开到了河中心时,我才突然看到他,他正在甲板上盯着我,好像一直就在那儿看着我,即使这么远,我都感到他在大笑。
当然,在特里利普什的挖掘地我还是一无所获,我也懂人类心理学,告诉自己不要把在紧张时的感觉太当真,就像昨晚折腾了我一整天的预感——我被人监视了。甚至那个小男孩的大笑也很可能是我自己神经高度紧张的一个信号,而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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