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小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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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 沈静随户部侍郎卓大江、主事周云之,与户部员外郎夏泽吉等人,赴江苏考察江南水患。
江南是天下粮仓, 天下的粮食赋税, 十之六七出自江南。
然而近年来, 却水灾连连。先是四年前松江府被淹, 数万百姓受灾, 当年粮食歉收一半;接着是两年前苏州府的崇明、嘉定两县遭灾;去年则是嘉兴、湖州,致使国库不能充盈。
水灾如此频仍,朝中难免有人借题发挥。圣上其实早就动了治水的心思,只是一直因为防备汉王预谋作乱,因此才迟迟没有下手。
如今汉王之乱已经平定, 北方也暂时安定,正是治水的大好时机。
沈静等人一行, 从京城出发,先到了苏州安顿下来, 然后便以苏州为据点, 分别赴松江、嘉兴、湖州,考察了周遭的太湖、吴淞江、黄浦等多处河川要道,将重要河川画为图形、记录水土情况;寻访当地官员、乡绅、百姓,听取治水的方法建议。
正是江南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这其中多少辛苦自然不必细说;单是路上奔波, 也很不容易。
沈静本就是苏州人, 对这里的各处河川海堰都熟悉的很, 因此到了苏州以后,一路的食宿、行路、车马,以及与各处官府的接洽等,基本都是他来负责的。
他做事本就心细周到,不辞辛劳;又加上曾随赵衡出过远门,对这些事务经验丰富,安排的自然面面俱到。
在江南三个月待下来,卓大江、周云之、夏泽吉三人,都对沈静赞不绝口。
九月底,考察工作终于结束,开始整理资料、起草奏疏,沈静出身翰林,精通文书,自然又是主力。
十月初,奏疏草稿基本成形,一行人才准备返京。
等到了京城时,已经是十月中旬。
他们入京这天,偏偏天气不好,下着凄凄冷冷的秋雨。沈静向来怕冷,马车走到京郊,便有些扛不住了,翻出了包袱里一件夹袄,便穿上了身。
同在马车上的周云之见状,一脸羡慕的问道:“还有没有厚衣裳?给我也来一件吧?”
沈静将包袱拿起来,又翻出一件披风,笑着递给他:“不算太厚,你凑合披着吧。”
“好好!这个就很够了,我不像你那么怕冷。”周云之感激的接过来裹在身上,坐了会儿,忽然低头闻了闻,抬头向沈静笑道,“哟,还挺香?这是不是你那位姐姐用香薰过的?”
沈静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夹袄,果然有股淡淡的茉莉香气,不由得笑道:“大概是吧。”
“女人家就是心细。”周云感慨道,“你看我的衣裳,都是小厮洗的,从来没有这些香味,有时候上头的汗渍都洗不掉。没办法,也只能凑合着穿了。”
说完又向沈静玩笑道:“也幸亏你家中没有妻妾。不然穿着这么件香喷喷的衣裳回去,还不打翻了醋缸?”
沈静笑回道:“那不是正好?包一锅饺子,正好蘸着吃饺子。”
说笑着马车就进了京城。
一行人先回衙门去复命,卓大江亲自将奏疏草稿报给工部尚书丁敏过目。当晚丁敏便带着工部、户部与翰林院之人,为一行人接风洗尘。
沈静身体不来就不算十分强健,这一路下来早就劳顿不堪,当晚勉强撑着应酬下来,向翰林院上司告了两天假,早早便辞别了众人,回到家中收拾梳洗,然后一头便扎到家中热腾腾的炕上,昏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黄昏,他才被小孟喊起来吃饭。
小孟一边给他端来小菜,一边笑道:“豫王殿下晌午来了一趟。见先生睡着,没叫我打扰,便又走了。”
沈静应声知道了,勉强吃了一碗热粥,便起身昏昏沉沉又往床边走去:“殿下若再来,劳你好生招待着吧……我须得再睡会。”
又睡到次日过了晌午,他才养足了精神,打着呵欠从床上爬起来。
外头天气仍然不好,零星飘着些小雨。沈静从卧房里出来,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喊了声小孟,没听见应声,却见小有匆匆从书房里出来,见了沈静,小声笑道:“这是终于睡醒了?”
没等沈静回话,便又说道:“殿下等了你一晌午。刚吃了饭,在书房里看着书,也睡着了。”
沈静点了点头,将小有请到了西厢房中:“进来暖和暖和。尝尝我从江南带来的好茶。”
两人进了西厢坐下,沈静亲自泡了茶来,一边喝茶,一边同小有聊了些江南考察治水的事。
聊了一会,小有眼尖,起身走到门口,对着门后头挂着的一件披风细看了两眼,回头冲沈静促狭笑道:“这衣裳不错。好精致的绣工,可不像是寻常铺子里的手艺。”
低头闻了闻,又抬头对沈静笑道:“还薰着茉莉香?沈静,你也忒胆子大了,也不怕殿下见着了想多了?”
沈静笑道:“我行得正站得直,何惧之有?”
“好啊。”小有说着便提起那件披风,作势要往外走,“那我拿着给殿下瞧瞧去。”
沈静笑着将他拦下:“你别闹了。关于这事,我正有事想求你帮忙呢。先听我说完。”
说完才向小有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沈静这次南行,在湖州时巧遇了一位故人:正是父亲的故友,建春戏班班主曹建春的独生女儿,曹小玉。
曹小玉年长沈静五岁,沈静当年认了曹建春为义父,便一直称呼她为姐姐。曹小玉十七岁出嫁,嫁的是杭州一户普通人家。
说起来曹小玉的命实在算不上好。刚嫁人不几年,父亲便过世了;嫁人之后三年生了一女,因为先天有疾病,养到两岁便夭折了;过了两三年,好容易又生了个儿子,如今才刚五岁,曹小玉的夫君便又病故了。
她夫家无人,只有孤儿寡母,为了给夫君治病,家中房子田地也都卖的差不多了。夫君过身之后,只能带着儿子到湖州投奔了远亲,靠给人做针线与帮佣维持生计。
曹建春当年对沈静有救命之恩,沈静见到曹小玉这幅情形,哪有不管的道理?当即便将她带回了苏州老宅,名为叫她帮着收拾宅院,实则就是收留了他们母子二人。

“小玉姐手巧,这披风就是她为我做的。”沈静叹道,“上回会苏州,我也曾托人去杭州打听她的情形,也没有打听到消息。没想到竟然是去了湖州。幸好这次遇到了她,才知道她竟吃了这么多苦。”
小有听了点头:“你这位干姐姐,命也的确不好。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了。”
“苏州太远,有事只怕照顾不到。”沈静道,“这次回去,我将苏州的田庄卖了两处,想着再在京城置办个小巧的宅子,将他们母子二人接过来住,有事也好照顾照顾。也不必大,够用就行了。”
小有听了,却不像往日干脆,只看着沈静笑:“这个容易。不过你且等一等吧。说不定也不用再买新的。”
沈静不知他是何意,正要细问,门口一响,却是赵衡推门进来:“说的什么,这么热闹?”
沈静还没答话,小有抢先笑道:“说沈静从江南带了好茶来了。我正要去找小孟要两罐子尝尝。”
说着便笑着出去,顺手将门带上了。
赵衡看着小有出去,才将目光转回来,走到沈静跟前仔细端详着:“怎么瘦了这么些?”
沈静笑道:“在江南时正逢天热,有些苦夏。这些时日不见,殿下一切安好?”
赵衡张手将他紧紧拥进怀里,低声道:“哪里好的了?不得见君兮,思之如狂。”
沈静听了,也随着轻叹一声:“……我也十分想念殿下。”
赵衡低头靠着他肩膀,侧脸在他耳边轻问:“有多想?”
沈静还没回话,腹中便先响起一阵雷鸣般的轰鸣。
沈静:“……”
赵衡笑着抬起头:“想我想的,都腹中雷鸣了?”
沈静:“……”
“都说有情饮水饱,只怕这话不准。”赵衡笑着,拉着沈静便往外走,“你睡了这许久,只怕早腹中空空了。先去吃饭吧。”
小孟飞快又备了饭菜来。
沈静三两天没吃饭,早饿透了。却也不敢多吃,只喝了两碗热粥,吃了几筷小菜。饭毕又与赵衡聊了几句江南见闻,又将从江南特意买来的新书、棋谱送给赵衡过目。
赵衡接过了,忽然想起来:“孤还欠你一份寿礼呢。”
说着看看外头天色尚早,便站起身来:“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带你去看看。”
说着拉起沈静,便要往外走。
到了院子里,小有见二人要出去,忙上前问道:“到哪里去?我去喊卫铮备马车。”
赵衡闻言,停步略想了想,便摆手道:“我带沈静去看看给他备的寿礼,去去就来。”
小有闻言笑道:“那我就不跟着殿下去了,在这里与小孟一起准备晚上的接风宴吧。”
沈静一头雾水,同赵衡便出了院子,顺着短街出来往南走了一刻钟有余,到了一处僻静的胡同。
进了胡同,一直走到头,见一处黑漆院门,连着一垛乌砖高墙,垂着半墙些薜萝;深秋时分,叶子已有些黄了。
赵衡回头看看沈静,便笑着上前拍门,少倾便有人来开门,见到赵衡忙行礼问好:“见过殿下。”
赵衡点点头,径自进了院子,又回头招呼沈静:“进来。”
沈静有些迟疑的跟进去,进门见了一座乌砖砌的影壁,抹成了白墙,绕过影壁,便见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廊外一道曲水,两侧栽着花木;迎面一排房屋,也是乌瓦白墙,颇有江南风味。
赵衡径自便拉着沈静穿过这排房屋,又到了后院。
后院不算太大,也是方方正正,一侧种了一丛绿竹,另一侧是几株树木。十月中,外头天气已算冷了,沈静随着赵衡进了西厢,却立刻觉得暖意迎面扑来。再看房中陈设,桌椅书案,虽不华美,却都质朴别致,一看就是静心挑选摆设的。
赵衡指着房中一排排的书架子笑道:“东西厢都是建的暖阁。一溜三间,外头是个简单的书房。里头是卧房。还空着一间,随你安排。”
说完了走到沈静跟前,低头问道:“这里的桌椅陈设,花草砖墙,皆是我亲自布置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静已明白了他是何意,本要推辞,犹豫一瞬,便仰头对赵衡笑道:“殿下给的,我再没有不喜欢的。这里角角落落,简直再称我的心没有了。”
赵衡本以为沈静必定推辞,正想着怎么费口舌劝他,见他面带欣喜直言喜欢,反倒一时不知说什么:“你喜欢就好……这里一直有人打点着,你若喜欢,随时搬来住就是了。”
沈静伸手握住赵衡的手,抬头凝视他许久,将他的手捧起来在唇边轻触,又将面孔贴上赵衡掌心,低声喟叹道:“殿下不是问我心中有多少想念?在江南三个月,与殿下相隔千里,简直夜夜不能安寝。一回到京城,觉得殿下近在咫尺,才终于觉得能安心的睡一觉了。”
赵衡听了他这番表白,掌心一错扶住沈静后颈,垂脸在他唇上缠绵亲吻,然后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又何尝不是?想你想的夜夜不能安寝。”
两人相拥凝视许久,沈静只觉得胸中满溢柔情,抬手勾住赵衡颈项,便将一双嫣红薄唇凑了上去,半垂着水润眸子,在赵衡唇上轻吮了一下,又用舌尖试探着去舐他的唇角。
他性子向来内敛,并不擅长这些亲密之事,然而这幅迟疑带怯的模样,却反而勾的赵衡情生意动,捧起沈静脸颊,便是一番急切深吻。
两人相拥缠吻许久,渐渐情生意动不能自已。外头天色渐渐昏暗,安静的房中,只余时浓时淡的喘息。赵衡勾着沈静紧贴在自己身上,胸腔起伏,双目微红,气息凌乱不堪:“妙安……妙安,我想要你……”
沈静面上一片潮红,听了赵衡的话,脸颊更红的像要滴出血来,却一个字都不知如何说出口。
赵衡挑起他的下巴,双目幽深含情,偏要逼问他的回答:“我想要你……你愿不愿意?”
沈静双眸如水,面如桃花,与赵衡对望许久,垂眼低声答道:“殿下想要的……只要沈静所有,无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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