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月夜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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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蒙同沈静提到淮河工事的次日, 翰林院学士方炜就将沈静叫了去:“圣上命工部、户部、翰林院一同去考察淮河疏浚工事。你生于江南, 对风土人情较为熟悉, 就随他们一同去吧。”
沈静听后诧异道:“方大人, 不知什么时候出发?我这里还有盐引换粮的文书有待完成。”
“那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已同洪大人说过了。”方炜道, “洪大人也答应了, 你尽快与他交接清楚就是了。”
他见沈静还有些迟疑的样子, 又说道:“你就安心领命吧。是圣上钦点你去的。”
沈静只好行礼:“……是。”
方炜点了点头:“这几日无事就不必当值了,在家中收拾收拾行装吧。等工部定下行程便要即刻出发。淮河工事不是小事,这一去, 说不定就要耽误个三月半载的。”
若说刚才沈静还不明白, 为何圣上要点他去淮河,那么听了方炜这句话,他就明白了个七八分。
如果没有猜错, 这应该是……想要把他同赵衡隔开吧。
虽然知道会很快启程, 可是沈静没想到这么快, 次日工部主事周云之便来通知沈静, 说两日后便要出发。
第一日, 沈静花一整天功夫,与周云之在翰林院的书库中搜罗了不少有关淮河地理民风的书籍文章, 直忙到深夜才回家。
第二天沈静仍去上值了,又花了半天功夫与洪择明交接了盐引换粮的文书档案。过午便请了假回到家中, 简单收拾了行装。当晚翰林院院士方炜, 与工部侍郎卓大江, 带着工部、翰林院的同僚,为周云之与沈静践行。
宴席结束,沈静喝的微醺,与周云之约好明日出发的时辰,便被吕蒙送回来了家中。
时候已经不早了。他目送吕蒙送走,却站在院子门口,迟迟不想进家门去。
门外胡同里一棵梧桐树,他在胡同里来回徘徊,最后站在梧桐树下,从袖子里摸出那把拴着玉坠的扇子。
自那天晚上赵衡动了气,两人已经有几日没有见面了。不知道赵衡是否知道了自己要南下的事?
一想到自己被圣上支开往江南去的缘由,沈静心里便忐忑不安。也不知道等他从江南回来时,赵衡会不会已经择定了王妃人选,选好了成亲的日子?
想到这里,也不知是否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沈静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他在胡同里又来回踱了几圈,却丝毫不觉得轻快,最终还是乘着微微的月色,摇摇晃晃往胡同外头走去。
七月初,天上只有一弯月牙儿,却剔透明亮,照的整个夜空如一块莹蓝的宝石。外头不少人坐在街边,乘着月色打着扇子消暑,偶尔有孩童跑来跑去嬉闹着。
沈静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到了豫王府门前。
门房早认出了他,忙迎上来行礼:“沈先生来了?”
沈静回了礼,笑着问道:“殿下可在府里?”
一个同沈静熟悉的门子笑道:“沈先生来见殿下?可是有点不巧。殿下刚出门去了,也就走了一刻钟的样子。”
沈静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顿了顿,又问道:“那知道殿下去了何处,何时回来?”
“这个还真不知道。”那门子说完,便殷勤笑着往里请沈静道,“沈先生若不急,不如进去等等吧。我这就去跟秦管家说一声。”
沈静迟疑了下,点了点头:“你也不必惊动秦管家了,我就在此坐一会等等吧。”
门子便笑道:“好。那我去给您沏壶茶来。”
没等沈静推辞,门子已经一溜小跑进去了。另个年纪小些的孩子将沈静请进了门,让他在门里的石凳子上坐下。片刻门子端着茶壶茶碗来了,陪着沈静坐下,为他倒上茶:“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沈先生将就着喝吧。”
两人坐了会儿,喝了几碗茶,说着才知道,这门子叫邓虎,原来曾是赵衡营中的侍卫,随赵衡在甘肃打过仗。邓虎同小有关系熟悉,后来打仗伤了左手,小有便叫他在府里做了门房。
聊着聊着,邓虎知道沈静是探花郎,便开始向沈静请教如何教孩子读书的事:“家里的孩子八岁了,已经在学堂里念了两三年,也不见长进。夫子叫他背书,我看他总也背不过,还总是偷懒。不知道沈先生小时候如何读书的?”
沈静听了便有些茫然。
他小时候刚开蒙也不爱读书,但是背书却从没难为过,一开始还须诵读个五六遍,后来大了些,往往读个两遍便能成诵。
然而这些经验却是不能说的。他又不敢随便指点,误人子弟,想了半天说道:“你若能放心,改日有空就把孩子带到我那里去。我考教考教,才知道是什么缘故。”
邓虎听了大喜过望:“那就先多谢沈先生了!有你这个探花郎指点,必是能一日千里的!”
沈静笑道:“你也别太报期望。懂的读书的,未必就懂的教书。”
邓虎笑道:“堂堂探花郎,能差到哪里?总归是比他们学里那个考了多年未中的老夫子好些吧?”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时候越来越晚,一弯新月渐渐靠近了中天,赵衡却始终未曾回来。
沈静的醉意也渐渐消了,中间几次想起身告辞,可是却又犹豫,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等一等,说不定这就回来了。”

然而几次三番,赵衡却始终未归。
邓虎见沈静几次抬头看月亮的位置,知道他等的心急了,便起身到大门外头张望了张望,进来又同沈静道:“王爷鲜少回来的这么晚的。沈先生等一等,我到后院看看,是不是从侧门回来了。”
沈静点点头道:“多谢。”
片刻邓虎回来,一脸歉意道:“殿下确实还没有回来。”
时候快三更了,沈静抬头看看到了中天的弯月,站起身来笑道:“明日还得早起,我就不等了。”
邓虎也不好留他:“沈先生若不急,等明天再来吧?”
“我有公干要外出一段时间,明日便要启程了。”沈静说着出了大门,却又想起来,回头对邓虎道:“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你若要带令公子找我,可能得等上一段日子了。”
“不妨。横竖念书也不是三两个月的事,多久我都等着。”邓虎笑道,“沈先生慢走。一路平安。”
沈静笑着道了谢,转过身来,便再也挂不住笑脸。
北边近来并无骚动的消息。也不知赵衡是因为何故,竟忙成了这样?
路上行人已经稀少。沈静一个人走在空空荡荡的街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只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疼。
他走走停停,花了两三刻钟,才终于到了家。
短街里的高墙在地上投下一片黯淡的月影,沈静顺着墙边走过去,站在影中,抬头望着当空冷冷清清一碗月牙,将眼角的一点涩意,慢慢的逼了回去,才又举步往胡同里走去。
刚走到胡同口,便听见外头一阵笃笃的马蹄声。沈静听到声音怔了怔,站住脚步,回头看去,这才觉得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回了远处。
赵衡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卫铮,绷着一张脸,大步流星的向沈静走来。
到了沈静面前,他停住了脚步,低头看了看他,仍旧绷着脸色道:“门子说你等了我很久。是有什么事?”
沈静却忍不住的弯着嘴角,抬头对他笑道:“没什么事。”
顿了顿又轻声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动身南下随工部去考察淮河工事……本想去同殿下道个别的,没想到殿下公务繁忙,一直未归。”
赵衡垂眼望着沈静,许久摇头笑叹道:“……真是两个傻子。”
沈静疑惑看着他。
赵衡却抬手将他拥进怀里,在他耳边轻笑道:“……今晚我也一直在你院子里,等你回来。”
居然换了个地方,相互等了一晚上?
沈静听了先是一愣,随即觉得一晚上空荡荡的心口,瞬间被喜悦与柔情涨满,满的都快要溢出来。
他将手搭在赵衡背上回抱着他,轻拍了拍,无奈笑道:“该说我们二人心无灵犀吗?”
赵衡不满的纠正他道:“应该是心有灵犀,不约而同才对。”
沈静笑着“嗯”了一声。
两人安静相拥了片刻,一时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放开彼此,赵衡抚过沈静脸颊,在他耳梢上轻掐了一下,低声埋怨道:“沈静,你好狠的心。我赌着气不来见你,你难道就不知道去哄我一回吗?若非你要出这趟远门,只怕还不会去见我。”
沈静无奈笑着回道:“是我愚钝。以后记住了,若殿下再赌气,我一定早早的去哄殿下,如何?”
赵衡闻言,忍不住笑着低头,在他唇上缠绵偷香,许久才抬起头,一字一句嘱咐道:“江南现在天气正热,你们也不必太急赶路,还是要保重身体为要。千万不要中了暑气。”
沈静听了点头:“也不止我一个人,工部侍郎卓大人、周大人也同去。还有不少随从,殿下放心吧。”
“住宿最好还是到官驿去。路上衣食住行,尤其入口的东西,都要谨慎些。”
沈静又笑着点头:“我都记下了。殿下可还有什么嘱咐的?”
平时赵衡从来没伺候过别人,都是别人伺候自己,因此又细想了半天,一时也不知道该再嘱咐些什么,顿了顿,才低声又道:“还有,这一去路途遥远,不知三个月还是五个月,就算书信不便,你也要时时挂念着我,不可有一日把我给忘了。”
沈静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心头却是一热。笑完了低下头,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拉过赵衡的手,将玉佩放上去:“殿下生辰就要到了。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这块玉牌聊表心意,殿下请收下吧。”
“孤也给你备了礼,只是不能带给你……等你从江南回来再看吧。”赵衡抬起手,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看清自己手掌一块洁白如脂的玉牌,上头干干净净,开口问道:“这是平安无事?”
“嗯。”沈静应了声,望着赵衡,“愿殿下平安健康,万事顺遂,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完抬起头,头一回主动在赵衡唇角亲了一下。
赵衡被他的举动撩拨的情生意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玉牌攥进手心,又将沈静紧紧拥进怀里,低声道:“孤只愿,能同你日日相守,年年暮暮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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