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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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多年前我刚入凡的时候,人们也热衷捉妖捉鬼,大多是和尚道士的活,据我观察,热闹大于实质。没想到如今与时俱进,改由科学家来抓妖怪了。
科学家的做事风格与和尚道士大相径庭,低调得很。
我从没想过宁北辰肩负着这样的重任,现在回想起来,在我跟着他的那一周里,似乎也偶尔有些蛛丝马迹,但我那时眼睛里、心里只有他这个人,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以及在干什么事全都没走心。
要不是那天偶然在办公室里听到他和高个子男人聊起,我甚至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对我的身份起疑。据西月说,那人应该是十九处的一个小头目,叫石青。
西月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得多。
我把她告诉我的信息前前后后捋了捋,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几个月前动物园出现那駮妖开始的。寻常人以为那是一匹怪马,风风雨雨地做了几天谈资便没声了,十九处恐怕不这么想,所以我和夜轻寒上山寻马那天才会在周围看到那么多公差一样的人在巡查,西月的哥哥也正是在那段时间被从青云山上捉走的,他见西月深夜未归便上山去寻,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枪口上,他要是不跑估计也没事,但这一跑便被彻底逮住了。
我和夜轻寒因为只有上山没有下山的行迹所以被列为嫌疑,于是石青带人找上门来盘问,随后宁北辰假借给小刺猬看病之名来试探我,用他的原话说,我那日的表现“十分普通”。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天的表现,那是我初次见到宁北辰,完全处在与天佑重逢的巨大冲击之下,行事的确有点颠三倒四。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正要退房离开,所以把钥匙锁在了里面,为了带他进门,我便从厨房翻了进去,翻进去之后按理说直接开门迎客就好了,我却取了钥匙又从原路翻了出来给他开门……在宁北辰看来,这应该是比普通人还要弱智。
这种“弱智”阴差阳错地救了我,宁北辰判断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性”,对我失去兴趣,十九处也不再追究过来。
可我后来又自己送上门去。
起初宁北辰只当我花痴,所以冷脸以对好让我知难而退。从健身房那天起,他重新对我起了疑心,便开始不再拒绝我的接近,其实是为了试探。尽管我从那以后一直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弥补之前的破绽,但我不认为他已经完全放下了对我的怀疑。
恍然想起他今早的问题,他问的是我为什么对他有兴趣。原来此兴趣并非彼兴趣,我小鹿乱撞的一番表白也许在他看来只是演技尚可的一条美人计。
把我当成美人计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西月。
西月发现我不是人类,也发现了我在接近宁北辰,便以为我也是来寻仇的,想要同我结盟。我比她年纪长,比她修为高,比她本事大,她把一腔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无条件的信任我,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知晓的一切和盘托出,请求我帮助她,我既不忍心拒绝,也无法告诉她我其实心属宁北辰,此事便不清不楚地应下了。
西月很想知道我的美人计进展如何了,心急地问:“筝姐姐,你与宁北辰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哪一步?”我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他是否与你亲近?你们有没有牵手,拥抱,接吻,或是……”她似乎欲言又止,转而道,“总之,他是否已经足够信任你?”
我仔细想了下,老老实实回答道:“就是到了今早这一步。”今天早上,他头一次主动向我伸出手,在我看来,这已经是自重逢以来对我最为亲近的表示了。
西月显然不太满意,“你是说只是扶一扶吗?那怎么够?筝姐姐,你得让他迷恋你,他才会对你卸下所有防备,到时候你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他什么都会听你的。”
我受宠若惊,“你是说我吗?那怎么可能?我花了这么久的时日也才只是让他正眼看看我而已,从不敢想他会迷恋我。”
西月眯了眯她细长的眼睛,凑到我耳边道,“你要给他些甜头啊好姐姐,男人都是这样的,表面上越是禁欲冷感,私底下越是热情如火,你这么美,只要稍微给他些甜头他便会打蛇随棍上,不再装腔作势了。”
“真的吗?”我对她的一番话深表怀疑。
“真的。”这小猫说得无比笃定。
“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宁北辰像是热情如火的人。”
“不试怎么知道?要不是我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接近他,我早就自己试了。”
“不不不,我试,我来试。”
“你一定行!”西月给了我一个无比鼓励的眼神,“只要你把他捏在手心,便可予取予求,后面的事情就轻而易举了。”
“好的,捏在手心。”我弱弱地应了,觉得她说得甚是形象,捏在手心是没错,只不过被捏的那个好像是我……
西月走后,我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地下仓库待了许久,思之又想,掏出手机给宁北辰发了条信息。
——下班后需要我陪你回家吗?
点了发送后,想想又很快加了一条。
——顺便。
并没有忐忑地等多久,他很快就回了。
——不用,谢谢。
一贯地客气,有礼,疏离。
尽管如此,下班后我仍然在门口徘徊了很久,始终盯着大门。他因为腿伤,今天并没有开车,回去的路上要是没人照应,一定很不方便。
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始终不见宁北辰,我忍不住又隐了身形去他办公室看了看,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呢?

愁肠百结地回了家。
一推开门,便只见夜轻寒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旁边座位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盆花,是小蓝。电视里放着农业频道,正在播《科学养花100讲》。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到小蓝开口:“你回来啦。”
“你你……身为一盆花,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讲话?不怕人家把你卖掉?”
“你回来这么晚,我在外面冻死了,就让夜轻寒把我拿了进来,反正他也不是外人。”
“他怎么不是外人?”我几要跳脚。
“外人都比你对我好,总是把我忘在外面冻着。外人都会给我浇浇水,松松土,陪我看看养生节目。”他还委屈巴巴的。
我无语凝噎,你一株灵草,怕什么冷?养什么生?
“你怎么才回来?”他质问我。
“加班。”
“你这种假装工作,实则追男人的班有什么好加?”
我气,“加班追男人不行吗?”
夜轻寒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我跟一盆花拌嘴,看得津津有味。
我不想这样娱乐他,转身进了厨房去做晚饭。天已经颇晚了,本想随便敲个蛋炒个饭作数,进到厨房一看,小餐桌上扣着三只碗,装了留好的饭菜,还温着。心下颇有些小感动,虽然这人吃我的住我的还霸占我的花,但不发神经的时候对我也是不错的。
吃饭的时候,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想西月的话,这小猫虽然成人不久,但比我入世的多,她比我更了解凡人,她的主意或许真的有用也未可知,要不要试一试呢?我若主动与宁北辰亲近些,他会不会也就与我更亲近?
可要怎么做呢?我唯一亲近过的人便是天佑,情至深处,他也不过是紧紧地拥住我,再进一步便不可知了。
吃好饭回到屋里,客厅的电视已经关了,灯也没开,黑漆漆的。小蓝和夜轻寒都不知去了哪。
我盘腿坐在沙发里发了会呆,仍然没想出什么头绪。
飘忽忽一阵晚风吹过,送来淡淡的一缕甜香,恍然想起,中秋又要到了,附近的桂花树早已悄悄挂满了一簇簇的小黄花。每年的这个时节,我都会采来很多桂花,洗净晒干,连同一颗颗挑好的枸杞和冰糖,一同封在酒里,埋在桂花树下,到初冬落雪的时候挖出来,用红腊封装在一个个的小瓶里,可以慰藉一整年的想望。
今年的这段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把采花酿酒的事早忘到了天边去。我跑到厨房的柜子里翻翻翻,终于翻出了去年剩下的最后一瓶桂花酿。
抱着那青玉小瓶回到沙发上,拍开蜡封,就着瓶口抿了一口,忍不住咂咂嘴巴,真好喝。
柳记酒庄二公子的独家秘方,名不虚传,我学了这么多年,已经学的十足像。
我举樽朝着对面的楼宇敬了敬,默默道,天佑,你说要做一辈子桂花甜酿给我喝,如今是不是早已不记得怎么做了,不过没关系,我还记得,若我们这一世有缘再做夫妻,我也可以做一辈子桂花甜酿给你喝,反正都是一样的。
“一片春愁待酒浇。”
冷不防从黑暗里冒出个声音来,吓了我一跳。夜轻寒倚在阳台的门边,看着我笑。
我埋怨他:“酒都要被你吓洒了,你一直在阳台上?怎么也不开灯?”
“你不也是?”
“我是狐狸,夜里狩猎的动物,开什么灯?”
“连我在这里都发觉不了,还敢说自己夜里狩猎?你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吧。”
呃,这倒是真的,不知为什么,这个人一到夜里就像是化在了黑暗里一样,我竟真的一点都没发觉。
“小蓝呢?”我问。
“放回花架上去睡养生觉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个偷花贼么?”
看来是还在计较我刚刚说他会把小蓝卖掉。
“要偷也不偷那一朵。”夜轻寒走过来,拿过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好酒。”
几滴残酒落在唇边,他轻挑舌尖抿了去。
我心里突的一跳,默默想起,天佑并非我唯一亲近过的男子。那个带着红枣香气的长吻忽然涌出脑海,异常的旖旎分明,鬼使神差地便冒出个念头来,我若有若无地朝他的唇多看了几眼。
“在想什么?”夜轻寒弯腰看住我,几乎抵住我的额头。四周黑漆漆地,鬼知道他哪来的敏锐第六感,几个躲躲闪闪的眼神都逃不过。
我索性直言:“在想,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
“就是我把你从青云山救回来的那个晚上。”
“然后呢?”他轻轻地问。
“然后,你说要报答我,以身相抵。”
“然后呢?”
“然后,你便吻了我。”
“所以呢?”
所以……我字斟句酌地道:“我在想,那个吻,还不错。”
“还不错?”夜轻寒的眼睛含了笑,黑如渊泊的眼眸里仿佛落了两颗星子,忽然亮晶晶,看得我一时失了神,喃喃回道,“还不错。”
“然后呢?”他还是不依不饶地问。
我清清嗓子,回了回神,“然后,我想你能不能教教我。”
“教教你?”他眉头一拧,“你学来做什么?”
“这你不要管,自是有用。”
那两簇小小的星火忽的灭了,夜轻寒直起身,人又融进了黑暗里。
我暗暗出了口长气,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直在不自觉地摒着呼吸。
黑夜沉沉,窗外有车辆疾驰而过,飞快地划过一道光影,我仰头去看他脸上的神色,不知为什么,好像怎样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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