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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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剑门,一个位于湖州的三流门派,在当地属于地头蛇一样的存在,可放眼江湖,类似的门派多如过江之鲫,所以南侠云天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但是芙蓉听过就不太正常了。
“妹妹,你怎么会知道神剑门?我都不知道。”康门主夫妇正与云大侠攀谈,沈蕴落后一步跟出来,凑在芙蓉身边悄声问她。
芙蓉也悄声回他:“你还记得家里请过一个武师傅吗?教我和三哥习武那个,他以前就是神剑门的。”
说到这里,芙蓉忍不住为自己的记忆力点了个赞。仅仅只是多年前,武师傅闲谈时提了一嘴,她居然能记得这么多年,且一遇上立刻就回想起来。
“那你岂不是学过神剑门的功夫?”
芙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很确定地说:“武师傅只教过我们一套拳法,叫灵宝拳,并一些基础功夫。不知道算不算学过神剑门的功夫。”
“灵宝拳?”沈蕴想了想,没听过。“不是什么有名的功夫,应该也不厉害,就算是神剑门的也无所谓。”
“嗯,确实不厉害。”
在接受过萧侯爷及云大侠的联手指导后,芙蓉已经对武学的等级有了自己的认识,灵宝拳充其量只能算是入门功夫,粗浅得很,跟寻常人练来强身健体的五禽戏没什么区别。
云天面上是微笑着听康门主说话,实则心不在焉。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王夫人几眼,心下若有所动,正好两人这一番对话落进他耳中,忍不住笑了一笑。康门主受宠若惊,愈发热络起来,云天本来已有些不耐烦应付,此时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倒对他夫妇二人多了几分耐心。
船上没有什么消遣,想练剑也施展不开,一连数日,云天都无聊得紧。这种时候,有人说说话聊聊天也不错,哪怕是素未平生。于是接下来几天,康门主三不五时来寻他闲谈,云天也没翻脸赶人,他们之间本来是没什么好说的,无奈康广陵此人着实圆滑,又见多识广,言语之间对他多有吹捧,捧得云大侠飘飘然,聊起来竟也颇为愉快。
王夫人对所谓的“南侠”不怎么感兴趣,比起丈夫崇敬不已的云大侠,她更愿意同沈蕴、芙蓉兄妹说话。
可能是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自动增加一项爱好——做媒。
沈蕴是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不仅长得俊,看起来出身也很好,斯文有礼,更是南侠爱徒。这样一个好资源,王夫人一见着,就想起了自己娘家还待字闺中的外甥女,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公子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明岁将及冠。未有婚配。”问这个干嘛?
王夫人眼前一亮,“我娘家有个外甥女,年方二八,貌美娴雅,知书达理……”
沈蕴:害怕,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我这就去信,不知沈公子意下如何?”
江湖中人与官宦人家的区别就在于,拐弯抹角与直截了当。哪怕瞧着再温柔贤淑通身富贵,在关键问题上,王夫人还是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江湖气,换做任何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都不可能如此直白地为自家外甥女打听对象。
沈蕴从未见识过这么直接而奔放的说媒,愣在原地,面红耳赤,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回她什么话才好。王夫人见他这个模样,宽容地笑道:“公子无需害羞,这婚姻大事,人人都要经历的。”
他动了动嘴唇,终于想出一个婉拒的好借口——告诉她,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之言,他是没法做主的。
孰料还未说出口,便被旁边的芙蓉打断,她嘻嘻笑着,拉住沈蕴胳膊,道:“夫人,你可不能当着我的面,撬我的墙角!大哥早就定给我啦!”
王夫人愣住:“你们不是兄妹么?”

“我姓柳,他姓沈,你猜我们是不是兄妹呢?”芙蓉冲她眨了眨眼睛。
“可,方才沈公子说尚未婚配……?”芙蓉毕竟年纪还小,王夫人怕她是孩子心性随口说笑,不是很敢相信。
“哎呀!”芙蓉拍了下沈蕴的腰——她只能够到腰,嗲声嗲气地埋怨他:“大哥你自己说嘛!你是不是早就定给我了?”
沈蕴涨红了脸,连连点头:“是、是的。”
人家都这样说了,王夫人纵然失望,也不好继续追问什么,只能道:“是我唐突了,沈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他不会放在心上哒。”芙蓉浑然不在意的模样,重新坐下,在椅子上晃了晃腿。沈蕴低头看了看她(的头顶),脸还热着,却已失笑,伸手摸了摸她可爱的发旋。
又过几日,船行至江宁府,众人在金陵下了船。芙蓉等人将继续向东往扬州走,而康门主夫妇则要南行回湖州去,众人便在此分开。
能够结识南侠,对康广陵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他对云天的崇拜不是装的,而是真心实意,临别时依依不舍,再三邀请云天一起去湖州神剑门做客游玩,被婉拒后失落不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心上人拒绝了。
王夫人不是很能理解他,与芙蓉等人告别后,她才略带歉意地冲云天一福身:“叫云大侠见笑了。”
“夫人客气了。”云天也微笑还礼,相遇这么多天后,才正式同她说了话。“我曾在洛阳与金鞭王老爷子有过数面之缘。”
王夫人略有些惊讶——她爹是江湖人称“金鞭”的王老爷子,谈不上什么德高望重之辈,只不过在洛阳地界上比较有名气,跟南侠实在没法比。并且,这些日子她从未提起过娘家的详细讯息,连神剑门都没听说过的云大侠居然知道,真叫她意外。
她的神色悉数落入云天眼中,他轻轻一笑,抱拳道:“二位一路顺风,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估计是无缘的。
王夫人与丈夫登船离开了,云天长长叹了口气,忽然被凑到身前的两个脑袋吓了一跳:“你们干嘛突然冒出来?笑得贼兮兮的!”
芙蓉嘿嘿一笑:“我嗅到了秘密的味道。”
沈蕴点点头:“我也嗅到了。”
被两个小辈看破情绪,云天老脸一红,像赶苍蝇似地挥挥手:“去去去!”面上窘迫,心中却漫上了无边的怅然。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不过是年少时的惊鸿一瞥,从此心中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很偶然地瞧见一个相似身影,才会突兀想起。
只可惜,他这半生,除了对剑,余者皆是浑浑噩噩,从未有过清醒明白的时候。当年的垂杨紫陌洛城东,仿佛已经过去一辈子那么久,再遇见她,竟是这么多年后了。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一声“南侠”,威名赫赫;而她也不再是鬓边簪花的青春少女,相夫教子,平安喜乐。
这叫他想起曾经遇见过的一件事。
那时,他正坐在路边茶寮休息,有个风霜满面的铁甲将军下马问路边茶娘:“大婶,你知道附近那个说话很温柔的卖茶姑娘住在哪吗?”
茶娘笑笑:“她呀,嫁了个好人家,衣食无忧,听说过的很好。”将军叹息,从怀中掏出块手绢:“请您帮我把这个还给她,谢谢她当年的茶点心。”
日落马远,茶娘小心将手绢系在手腕,向食客吆喝老娘今天开心,所有茶水半价。
大抵这世间的错过都是相似的,结局却各有不同。
至少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夜已深了,金陵城依然灯火通明,云天靠在窗边,轻轻哼唱:“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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