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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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沈叔叔”,喊得沈应心肝脾肺肾俱痛。缓了一会儿,他哑然失笑,摸了摸面前的小脑袋:“好孩子,真有礼貌。”
春燕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满头雾水,见这一大一小还有继续聊下去的趋势,赶紧上前打断:“三爷,大姑娘那儿还等着呢,奴婢得带柳三姑娘过去了。”
沈应点点头,又摸了摸面前的小脑袋,同她道别:“你去玩罢,我走了。”
芙蓉跟着春燕离开,边走边回头跟他挥手:“沈叔叔,下次再见。”
“再见。”
说是再见,可直到那道小小身影消失在拐角,沈应依然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他想了很多,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晃得脑子疼,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芙蓉从来不是嘴甜讨巧的性格,乐意亲近沈三爷,原因很简单——他长得好看。虽然年纪尚小,但芙蓉显然已露出了颜控的天性,对着长相好看的人,饭都能多吃一碗。
沈三爷以一己之力颜值拉高了沈家平均颜值,所以当芙蓉见到沈家三位姑娘时,略感失望。几位沈府千金自然是金闺花柳质,从小娇生惯养,肌肤白净细嫩,衣裳首饰无一不精致,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哪怕最小的姑娘只有八岁,瞧着也跟巷口八岁的小芳截然不同。
可惜,相貌平平。
无人关注只有五岁的芙蓉,她刚来时倒是引起了好一阵稀罕,但一群妙龄少女凑在一块儿,最感兴趣的还是胭脂水粉衣裳首饰趣闻逸事。今日来赴的事寿宴,诸位贵族小姐们也并没有抱着争奇斗艳的心,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沈大姑娘是个周全人,指派了两个还没留头的小丫鬟陪芙蓉玩耍。芙蓉支开了两个小丫鬟,自己坐在角落里吃果子,一边吃一边听旁边的小姐姐们唧唧喳喳。
许是这个角落太偏僻,几位姑娘居然聊起了主人家的八卦,从沈家往上几代的荣光一直说到现在,显然是资深的围观群众了。
这沈家,既无兄弟阋墙,也无姐妹相争,连大户人家常见的嫡庶问题沈家都完美避开——沈老夫人宽厚大度,对待庶出的沈二爷一视同仁,从庶子进学到娶妻生子,样样不落,这才有了“一门三进士”的美事。
前面也提了,沈家诸人皆相貌平平,一个不出美人的家族,实在也传不出什么风流香艳的故事。最值得一提的,大约只剩俊朗挺拔的三爷沈应了,然而他也已经成亲,孩子都六岁大了。
几位少女聊到最后,估计也觉得无趣,很快转了话题,聊起了当今圣上的家务事,当然,关注点主要聚焦在几位王爷身上。
这些事情离芙蓉很遥远,她只是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还是个小朋友,父亲看起来也没啥升职希望。所以这些话如风过耳,听过就算了,她现在比较想吃沈大姑娘那桌的栗子松仁卷儿。
夜色渐深,府中宾客散了个干净,沈应坐在书房里,听着前来回复的丫鬟说:“老夫人今个累了一天,方才里头说已经歇下了。柳家三姑娘投了老夫人的缘,叫留下玩几天,安置在老夫人的碧纱橱里。”
沈应想了想,吩咐道:“你去与夫人提一声,让她送些东西过去。”
抱琴原是沈应的大丫鬟,沈应成亲后便转而去了三夫人白氏屋里,不过白氏自有陪嫁丫鬟,抱琴在那儿位置尴尬不受待见,今日得沈应吩咐,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应下去办了。
她心中自也有一番计算,当初沈应的两个书童如今也都成家了,一个去了外头当管事,一个留在沈应身边伺候。因得早年太多丫鬟想爬床,沈应为绝后患,干脆就不在书房里放丫鬟,平时端茶递水都是几个长随干的,还有些要往内院传话的工作,实在不甚方便。抱琴生得普通,完全没有要升级成姨娘的想法,只想抓住这个机会跳槽回书房,攒些体己再干几年求个恩典放出去嫁人。
书房内落针可闻,沈应靠在椅背上沉思。今日的相遇,着实打得他措手不及。
在他的记忆里,最早的印象便是那个初初及笄的小姑娘,只坐在那儿,便宛如明珠入室,美玉生光。没有什么华服美饰,她的脸就是最美丽的装饰。
可怜他清醒地活了三十多年,自认不是会为美色所迷的男人,一向严以律己,左脸写着“稳”,右脸写着“重”。一朝遇上这个命中注定的冤家,什么礼法规矩面子都不要了,一意孤行将她娶进家门。

后来……不提也罢。
芙蓉儿与他是有亲戚关系的,这他知道。当时他能见到她,多亏柳夫人带她上门做客,照辈分算,芙蓉儿还得叫他一声舅舅——这也成了后来御史攻讦他的最大利器,参他不顾伦常强娶外甥女的折子堆起来估计比他都高。
但他至此方知道,原来他们这么早就见过面了。
小小只的芙蓉儿,看得他又爱又怜,心中又觉得有些好笑。若他当年最先认识的是这么个小娃娃,只怕也没有后来那些事了,毕竟他是个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芙蓉在沈家住了五天,沈老夫人还是没有要放她回家的意思,倒是周氏心里不安,上门来接。沈老夫人给她看茶,又命丫鬟去抱芙蓉来,等周氏瞧见焕然一新的小女儿时,竟有些不敢认了。
三夫人白氏出手大方,芙蓉才住下那日就送了好些衣料首饰玩器来,丫鬟们私下里都议论,是因为三夫人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才特别喜欢小女孩儿。一家子里,妯娌间总是有些暗自较劲的,白氏这么一出手,其他两房当然不能落下,所以第二天大夫人与二夫人的礼物也送到了芙蓉面前,二夫人的礼还略重一些。
十两银子一匹的洛阳锦裁了衣裳,穿在芙蓉身上;往日头上顶多簪两朵绢花儿,今日却戴上了宝石镶的金环,还一次戴了俩。
周氏与芙蓉略说了几句话,瞧她一身装束,面孔粉圆润白,心里稍稍安慰了些。很快二夫人刘氏便来了,对周氏十分热乎,沈老夫人瞧了便笑道:“如今是亲上加亲了。家中女儿出嫁是大事,接下来你可有的忙了。”
提起这个,周氏脸上是遮不住的喜气,原来沈老夫人寿宴过后,柳家便与二夫人娘家交换了庚帖。
二夫人未出阁时,刘家还是不错的,后来刘老爷过世,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混到如今一把胡子了,也只是个户部郎中。与柳芍药议亲的是二夫人的亲外甥,刘大人的次子,七品官的次女,配上五品官的次子,瞧着倒还挺门当户对的。
双方对这桩婚事都很满意,流程就走得快,几天的功夫,连八字都合好了。
说了一回儿女亲事,周氏总算提起来意,沈老夫人却笑道:“正想与你说这个。我与芙蓉这孩子投缘,在我这儿住了几天,倒像是我亲孙女一般贴心。自然我也知道,你养得这么一个可心的姑娘,是断然不能舍给我的。”说着,堂上众人都笑了起来。
笑了一回,老夫人继续道:“你接下来需得操心孩子的婚事,家里又有嗷嗷待哺的小儿,想必是忙得脱不开身。不如就将芙蓉儿先放我这里,住一阵子,待你忙过了,再接回去。你意下如何?”
周氏哪里会不愿,忙不迭地答应了:“能在老夫人跟前教养,是她的福气。”
又叙了些闲话,沈老夫人便让她们母女自个儿说话去了。面对芙蓉,周氏一向是没什么可说的,干巴巴地嘱咐了几句要乖要听话,便住了嘴。
芙蓉更加无话可说,她天生聪慧,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人对自己的好恶。周氏虽然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她却感受不到几分爱意。是以平时也只淡淡的,不似别的孩子一般黏母亲,见到周氏宠爱小儿子,她也不吵不闹不吃醋。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芙蓉才慢慢说:“记得来,接我回去过年。”
周氏哽了一下,避开她的眼睛,飞快点头:“等忙过你二姐的事,就来接你家去。”
“哦。”芙蓉面无表情地应,心里却想:能记得我才怪。
周氏走了,芙蓉一个人坐在东暖阁里。没一会儿,一个小孩子跑进来,见她还在,大大呼出一口气:“太好了,你没走!”
芙蓉歪过头去看他,笑了一下:“走不了了,大约要在你家住到过年。”
沈获更高兴了,小身子爬上榻,坐在她旁边,同她道:“过年也别走呀,我家过年可好玩儿了,可以放焰火呢!你见过焰火吗?”
“当然见过,西市口每年都放。”
“哇!妹妹知道得好多!”沈获根本不知道“西市口”在哪儿,听芙蓉随口就能提起,显见得是很有见识了,顿时钦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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