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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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萤草担心家中大乱,不敢耽搁,离了护国寺,催马疾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到威武侯府。
才进二门,就见一团绿色身影,风一样刮过身边。穿过正堂,直冲进正院。
萤草紧跟两步,才看出那是芝兰苑的丫鬟翠儿。
等她跨进院门,翠儿已经坐在院子当中的石榴树下,呼天喊地大叫开来,“夫人快去看看吧,我们姑娘悬梁啦!这时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
檐下立着两个丫头,都惊了一跳。
一个急忙撩起帘子进了正房,另一个匆匆赶下台阶,伸手打算把翠儿拉起来。
哪知翠儿突然甩起手臂,狠狠打在对方腰腹之上。那丫头“哎呀”一声,趔趄两步,泪盈满眼,不知所措地僵在当地。
大姑娘虽是庶出,却待人谦和,与夫人感情要好,看似亲生母女一般。她时常带着丫鬟往来走动,芝兰苑的人见到她们正院的,无论等级高低,开口就是姐姐长姐姐短,姐姐辛苦了。
何时有过这样的蛮横张狂!
她一时没了主意,只能呆呆傻傻地看着翠儿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这时大丫鬟伊莲从房里大步冲了出来,拉起委顿于地,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翠儿,厉声喝问:“大姑娘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悬梁了?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翠儿昂起头,使劲儿推搡着伊莲,咬牙切齿嚷道:“姑娘给你们逼得没有了活路,生出了寻死的心,我们如何拦得住?冤有头债有主,姑娘万一真的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人!”
她披头散发,面目狰狞,语声凄厉。
伊莲吃了一惊,待要出口驳斥的时候,门帘一挑,白氏走了出来。一边系着外衫的扣子,一边用疲倦的声音吩咐下人,“快去请侯爷,我先去芝兰苑看看。”
萤草稍一打量,心便跟着揪了起来。
白氏脸色苍白,紧颦着眉头。眼睛通红,腮边残留着浅淡的泪痕,显然是刚止了哭声,来不及净面上妆。她不时抬手按揉太阳穴,深情异常疲惫痛苦。
“娘,”萤草叫了一声,往前赶上几步,伸手扶住了白氏的手臂,“您别出去了,先回屋歇一会儿。”
白氏猛然看见女儿,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点点滴在萤草手臂上,“萤草,你可知道皇上的圣旨……”
薛萤草轻轻抚着白氏单薄的后背安慰,“娘,我知道了,不打紧的,我们慢慢想办法。”
“如何想办法?”白氏带着浓重的鼻音,“玄安大师说你享不得荣华富贵,如何能嫁给何暹?再说他们何家又不太平,规矩又大,你从小没受过约束,我如何能放心你去……”
“娘,我刚从安国寺回来,我师傅说有办法的。”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萤草只得搬出玄安来做定心丸。
白氏听了,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娘俩说话的功夫,翠儿转着眼珠竖着耳朵倾听,生怕漏掉什么细节。这时才又呼号着,“你们逼死了大姑娘,也得不了好!”
萤草拍拍白氏的手背,转过身来面向院子,静静看着翠儿发疯。
芝兰苑丫鬟眼中的二姑娘,不仅爱胡闹,且被大姑娘拿捏得毫无脾气。即使叫她们这些下人数落抢白几句,也从不会放在心上。
夫人就更别说了,性子绵软,嘴又笨。
所以,翠儿根本就是毫无忌惮,捶地撒泼道:“说什么公侯人家,长幼有序,父慈子孝,满口仁义道德,行的却是下流之事,颠倒长幼,抢人夫婿……”
萤草缓缓下了台阶,一步步朝翠儿走过去。翠儿越骂越是嚣张难听,萤草嘴角噙着冷笑,抬起手抡圆了。
“啪~”
狠狠煽下一个巴掌。
翠儿不防,头晕目眩跌倒在地,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她捂着脸,嘴角挂着一条血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当目光碰上二姑娘平静地发冷的面容,一股寒意拖着阴冷的脚爪爬上脊背。她往后瑟缩了下,嘴唇哆嗦了半天,竟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薛萤草这么多年隐忍藏拙,今日终于破了功。
如果注定要嫁给何暹,还有什么必要掖着藏着?
她冷冷环视一周,高高在上地宣布:“翠儿言语不敬,以下犯上!打十个大板关起来,等我腾出手来再行处置。”
满院子的丫鬟,没有一个发出声音。两个机灵些的冲上去,手脚麻利地拖走了未及反应的翠儿。
薛萤草扶起白氏,进了屋。
白氏坐在床边,担忧地问:“萤草,我还是不放心,你大姐姐万一想不开,真得做了傻事,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
“娘,咱们家并没有亏待大姐姐,母亲不仅把她记在自己的名下,还给她张罗亲事,这些年她得的实惠还少吗?如果她不想活了,拦是拦不住的,不过死后给她挑口好棺材罢了。”
白氏听了这话,更是坐立不安。
萤草叹了口气,吩咐伊莲,“你吩咐个人,去我院子里领个丫头来。如果锦袖在,让她也过来。”
伊莲连忙答应,仔细叮嘱了得力丫头。
萤草起身给白氏斟了杯热茶,“娘,您放心吧,大姐姐那样的人,可舍不得丢了这富贵的好日子。不过事发突然,她一时想不通,闹闹便好了。”
话不能说得太深,毕竟白氏这么多年真是对莹珠不错,不当亲女儿,至少也是掏心掏肺的。
白氏不由叹气,“我虽然也怕莹珠想不开,可最担心的还是你。咱家跟何家的亲事,一向都是说给你大姐姐的。昨日何暹告辞之后,你父亲与我说的也是你大姐姐的亲事有了眉目,为何临时却换了你?”
“何家家世显赫,何暹也是有出息的,可是他家的媳妇却不好做。”
白氏定定看着女儿。她的萤草虽然不常在家,但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自从10岁上丢过,被玄安大师送回来,就性情大变,表面看似性情随意,实则事事都有计较。这几年来,竟没有什么事情,能跳出她的预计。
这次圣旨下来,白氏不是没有过怀疑,也许是萤草暗中做了什么?
以何暹如今的地位和前程,哪个年轻姑娘能不动心?
可表面光鲜的亲事,背后的冷暖却难料。
靖远侯夫人章氏是个什么样的人,白氏最清楚不过。他们家大媳妇是郡王之女,在章氏的口里,竟然也是不满意的。
婆母挑剔难缠,妯娌身份高贵,就注定了这个媳妇不好当!
何暹又是庶子,从小就不是乖觉的。惹是生非,打架胡闹,给嫡母挑拨几句,没少挨靖远侯的鞭子。
此番立了大功还朝,便如同揭了嫡母的伤疤和短处。纵然忌惮何暹位高权重,明面上没有什么,暗地里的阴私少不了。这个时候嫁进威武侯府,不是成了活靶子吗?
这门亲事在白氏的眼中,不过是一件外表华美,内里长满虱子的外袍!
白氏盯着女儿,探究中神情严肃。
萤草恍然失笑,一本正经地解释:“娘,您还怀疑我不曾?从小到大,我都没羡慕过大姐姐的锦绣前程,如今更是没有一点开怀。靖远侯府这摊浑水,我躲还来不及呢!”
白氏又是心痛又是发愁,将萤草搂在怀里,又滴下泪来,“这乌糟事,怎么都给咱家碰上了,自从永康10年,你父亲冲撞了先帝,咱们府上就没太平过。如今你师傅也不下山,我明日就去安国寺烧香,顺便问问大师,可有破解的法子?”
萤草哑然,玄安这几年隐居安国寺不出,早就背负不起当初的盛名了!她本应该劝着玄安少抖几个包袱……哎!如果知道早晚要嫁给何暹,当初又何苦拖玄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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