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不甚起眼的枣红马，踏开四蹄，拖着清帷小车，沿着石板路默默前行。起初还一直跟在领头的玄色马车后面。等快到紫禁城边，便改了道。又行半刻，钻入一条僻静的巷子，停进一个看似平常的小院。
萤草的心紧紧绷了起来，何暹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等马车停稳，有人从外面掀开车帘，就着半个月亮的朦胧光亮，薛萤草看出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姑娘低眉敛目，沉静安稳，轻轻道：“二姑娘，请下车！”
薛萤草抬脚踏出车门，那姑娘伸手托起她的前臂。萤草想起父亲要乖顺的话来，便没拒绝，顺势借了两分力道，又道声“有劳！”
等萤草站稳，那姑娘撤了手，在前引路，等进了正屋，又往右一转，来到一间灯火明亮的卧房。
房内装饰古朴简洁，没甚出奇之处。
架子床上铺盖叠得十分整齐，正当中放着一套宫缎竹青色素棉袍和同色裙子，正是宫中侍女常穿的款式。薛萤草心里便有些明白，在屋子当中停下脚步。
那女子捡起床上的外袍捧在手里，道：“二姑娘，时辰要到了，咱们要快些。”
薛莹草明白，此时听从安排，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便点头道：“有劳这位姐姐，我自己换就成。”
那姑娘也没坚持，取出一只淡黄色蔷薇绢花放在床边，“我在门外等，这绢花是给二姑娘戴的。”
薛萤草见那绢花柔嫩细巧，栩栩如生。突然想起，皇后娘娘甚爱蔷薇，储秀宫阖宫鬓插黄蔷薇。
她精神一松，从梦中惊醒以来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突然有了着落。既然是储秀宫的安排，应该差不了。
来不及细想，薛萤草脱了斗篷外袍，换上一身竹青色衣裳。又对着青铜镜，将那朵小巧的宫花插在发髻边，淡淡的黄，带着新鲜和愉悦的气息，让整个脸庞都亮了起来。薛萤草端详片刻，不由有些好奇，这位突然被凤位砸中的皇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薛萤草深吸了口气，抬步朝外走去。外边应是听到她的脚步声，率先撩起了帘子。正堂里，站着一位三十上下的妇人，手臂挎着青毡小包袱。穿一件玄青绣兰叶宫绸外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显得十分严肃。
萤草估摸这位应该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姑姑，连忙屈膝行礼，客气道：“有劳姑姑了。”
妇人摆手，“不敢当，就是个给贵人办事的奴才。“然后又介绍：”我姓徐。二姑娘，随我来罢。”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对面坐好。这辆马车空间局促，两人的膝头几乎要碰到一处，只能各自偏着腿。
徐姑姑看着她打量片刻，萤草并不闪避，大方磊落，自有一番光风霁月的疏朗风度。徐姑姑突然轻笑起来，”难得二姑娘是个爽利大方的，你今日跟着我，我们也算有缘。我也就倚老卖老嘱咐姑娘几句。“
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尊崇自然不比旁人，萤草连忙低头道谢。
徐姑姑才道：”一会儿进了宫，姑娘要收敛着神色，不能给人看出端倪，今天您就是储秀宫新近的宫女苓烟。待会儿进宫门的时候，如果有守卫盘问，二姑娘别言语，一切有我。”
薛萤草应了，垂头敛目，掩去光华，便有了几分小宫女的谨慎安静。徐姑姑十分满意，不住点头。
高头大马拉着小小的马车，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穿行。车轮滚过青石路面，不住颠簸轻轻摇晃，不出一刻钟，便到了宫门。
待马车停下，徐姑姑自己撩起帘子，往外探出半截身子，招呼道：“今日是程将军当值啊，辛苦辛苦！”
那人笑道：“哪里有姑姑辛苦？这又是去李鬼果子脯了？”
李鬼果子铺，萤草倒是很熟悉。这间果子铺是老字号，有近百年的历史。
味道好，种类全不说，铺子里还有个最为出名的杏子脯。据说吃了当天售卖的第一篮，便能幸得贵子。自从有了这个传闻，李鬼果子铺前，便一直有人彻夜排队。
薛萤草却颇不以为然，这类传闻多是商家的噱头。可没想到皇后娘娘也凑起了热闹，不但凑了这个热闹，仿佛竟是阂宫皆知的事情。
如今皇上和太后暗地里不合，争权夺势，势均力敌。皇上弱冠之年已过，说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膝下却只有两个公主。自从方太后把自己的亲侄女，护国公府的二姑娘弄进皇宫封了贵妃，有点权势的公卿世家心里都明镜似的——
皇后娘娘这位置有点坐不稳了！
按常理，这个时候，皇后娘娘不是更应该不动声色，稳如泰山，拿出藐视一切嫔妃的气魄来吗？
可现在，宫里头都知道皇后娘娘在求子，这明摆着的心虚……
薛萤草突然觉得这位皇后娘娘好像有点意思。
“正是！”徐姑姑口里答着，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递了出去。
那位程将军看了，突然问：“前几个月都是十五出去，这个月怎么改二十了？”
徐姑姑笑道：“皇后娘娘的旨意，咱们办差的如何知道？”
“是了，咱们还不都是听贵人们吩咐！等有了小皇子，姑姑可是大功一件。”
“这可不敢当！”
盔甲碰撞的声音响起，有张黝黑的面孔在车帘外闪了一下，一道精炼的目光射过来。萤草低头看着膝上的双手，没有动弹。
那声音又问：“这是……”
“她叫苓烟，今后跟着我办差。”徐姑姑答道，又叫萤草，“苓烟，这位是程大将军，今后要常打交道的。”
萤草低声问了好，那将军笑道，“苓烟，灵验，这名字好！姑姑快请吧，莫要耽误了皇后娘娘的大事！”
马车又缓缓前行。徐姑姑问萤草，“如何？”
萤草不敢多说，只回两个字，“很好！”
徐姑姑拾起她放在膝头的手握了下，那小手柔软细腻，却温暖稳定，徐姑姑便赞道：“不错，有胆量，果然相配！”
萤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相配？
她疑惑地看向徐姑姑，微有愣神，等见到对方眼里揶揄的暗示，才想到，这是说她跟何暹相配！
她心底哼了一声，她有胆色，关那个男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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