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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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还不到正午,正是莺红阁里一天中最为安静清闲的时刻。没了迎来送往,显出极尽喧闹过后的冷清和孤寂。老鸨百无聊赖倚在门边扯着手绢发呆,看见这两位穿着不凡,赶紧赶上招呼:“哎呀,两位公子,长久不来了。快往里面请!”
薛束顿住脚步,绷着脸,神情严肃地质问老鸨,“长久不来?你见我们来过这儿?”
“额……这,”青楼都是如此招呼,亲切热络不生分,哪知道今日碰到个较真的。老鸨吞吞吐吐陪着笑改口:“是我眼花了,没见过,没见过!”
薛束这才点头吩咐,“前面带路,去逍遥姑娘那屋。”
老鸨心里一凛,原来这两位跟薛二姑娘是一道的。
这些年,薛二姑娘从她手里买走好些丫头,给的银两颇丰,如今又颇为照顾她生意。这两位看着就是顶富贵的公子。
老鸨乐开了花,连忙躬着身子往里让,“我姓徐,下次二位来莺红阁,还要找我,我手里边的姑娘都是最好的。”
在老鸨不停歇的介绍下,几人到了门口。老鸨立在门边,声音几乎要沁出蜜来,“逍遥,来客人了!”说完伸手推门,身子往旁边让开。
薛束也随之侧过身来,指了里面,道:“何大将军,请吧!”
何暹进了屋,薛束将门关好,自去了。
屋内装饰旖旎风流,罗帐层叠,香风轻暖。见薛束把他扔在这儿跑了,何暹便隐隐约约猜到里面的人是谁。
他迈步缓缓往里走了两步,便听到婉转流畅的琵琶声,叮咚呜咽,忽明忽暗。如幼鸟新羽从心头扫过,竟有些微醺之意。
他不由想到,这些年,薛二姑娘也算京城的一号人物!
据传这位养在民间的侯府嫡出小姐,不仅毫无大家闺秀的贤淑贤德,甚至比一些纨绔公子哥还要顽劣!打架斗殴,挑衅滋事,流连花街柳巷……
后来,坊间便有了“祖宗不积德,生女便如薛萤草”的戏言。
可是他想娶的一直都是素有恶名的薛萤草。
他今日一头闯进莺红阁,便预感到薛二姑娘已经磨好了刀枪。何暹心脏咚咚直跳,这种感觉似曾相似,莫名熟悉,数次出现于两军对敌的阵前,或是政敌倾轧的朝堂。
不管等待他的是什么,肯定不会是无聊和寡淡。
何暹迈开大步,转过最后一道罗帐,便见一男一女隔着雕花小几对坐。
男子身着锦袍背对他,女子抱着琵琶慢拢轻挑,垂头敛眉,看不清面貌。但看身形是位丰腴美人,绝对不是薛莹草。
何暹心中有了计较,朗声招呼道:“没想到二姑娘如此好兴致。”
那公子转过脸,果真是男扮女装的薛萤草。
她并未起身,扬了手中的酒壶,“何大将军,别来无恙!”
潇洒恣意,没有半分闺阁女子的扭捏作态。
何暹哈哈笑了两声,“二姑娘有心,还特意选了这么有风情的地儿。”便拖了张椅子,坐在莹草上首,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云淡风轻。
“有心?”薛萤草眉头轻挑,“莫不是何大将军误会了什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薛萤草在京城也是又些名声的,只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轻轻嗤笑,“大将军久在西南,消息闭塞,万一娶了我回家,才发现货不对版,岂不追悔莫及?咱们不如开诚布公,把话说在前头。万一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如何?”

“二姑娘请讲!”
萤草微微点头,“大将军果然爽快!”又叫:“逍遥,斟酒!”
对面丰腴的美人,五指并拢,抚停铮鏦作响的琵琶四弦。她袅袅站起身,执了桌上一把高脚银制酒壶,风情万种地缓步走到何暹身侧,软软的身体,轻轻依偎在他手臂上,用极慢的速度斟了一杯酒。
何暹神色自若,既不慌张闪躲,也没欢喜受用。
他盯着薛萤草的眼睛,淡淡笑着,仿佛在看一出别具风味,又与己无关的表演,唯有置身事外与隔岸观火。
足足十来息的功夫,逍遥才把这杯酒斟满。
她放下酒壶,挽住何暹的手臂,娇柔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倾慕和诱惑,“将军果然是征战杀伐之人,有千斤臂力,让奴家看了,又怕又爱!”
何暹臂上挂的肉弹□□柔软,他却全无旖旎的心思,看着薛萤草的眼光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薛萤草这是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
这是在告诉他,成亲之后可随意在外花天酒地,眠花卧柳。她不会管着,相反还很鼓励!那么作为回应,薛萤草必然也希望他持有相同的态度!
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定然得看牢捂紧才行!
何暹略一寻思,便哭丧了脸,显出痛苦又悲切的神情,甚至带了些哭音,“萤草,你何苦如此试探我?我已经答应了你婚后决不纳妾,也不会流连于青楼,可你就是不信!”
逍遥紧紧挂在何暹手臂上,听了这话,心中起疑,向后退一步,抬头看向薛二姑娘。她本能地瞪大眼睛,手里仍旧捏着何暹的袖角,心里砰砰直跳。
虽然莺红阁一向与薛二姑娘有往来,可人家毕竟出身公侯世家,并无深交。今日登门,也没说明这位将军是她即将成亲的夫婿。
既然是未婚夫婿,怎能允许她人近身?
这样说来,倒是这位将军的说法更加可信!薛姑娘吩咐她勾引这位将军,只是试探他的衷心!
萤草神色未变,心中暗道,果然不能小看了何暹!沉着冷静,有上将之风;又能随机应变,做起低声下气的窝囊样子,一样干脆利落。
何暹将脸埋在双掌之中,声音异常苦闷,“但凡有姑娘家跟我说上两句话,你就派人划破了人家的脸,这是何苦来哉?这位逍遥姑娘虽然不是我心仪之人,可也细皮嫩肉,容貌艳丽,万一毁容,可不使教她下半辈子没了指望?”
薛二姑娘本就算是恶名昭彰,何暹又声情并茂地演绎了一个要迎娶毒妇妒妇进门的苦命男子形象,逍遥哪里还有怀疑?
没等何暹说完,逍遥已经放开他的手臂,向门口的方向连退三步,结结巴巴地分辨,“二……二姑娘,逍遥都是按照您的指示,您……您不会生气吧?”
“逍遥……”萤草张嘴解释。
“萤草,你消消气,是我不对……”何暹打断了薛萤草,接着猛地起身大声呼喝:“你放下匕首!有话好好说!”
逍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嗷”的一声,跳出老高,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外。
她疾驰而过,带起一阵风。罗幔飘飘荡荡,只留下室内的未婚夫妇。两人四目相对,一双盛满怒意,另一双却闲闲淡淡。
何暹摊摊手,“这鸨儿胆子忒小,我不过玩笑几句,好没意思。下次还是叫个胆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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