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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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梁坐在屋里的土炕上,后脑勺抵着墙,从左碾到右,又从右碾到左,企图以此来消除脑子里的眩晕感。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几天了,这几天以来他不断地惊醒,又昏厥,浮浮沉沉,浑浑噩噩,像是飘浮在海里,头脚颠倒,无处着力。前世今生的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回放在脑海里,有人叫他“齐梁,齐梁……”,他知道那些人叫的是这具身体,齐梁就像一个看客一样,看这个和他一样长相的人,一样姓名的人,度过了这短暂的一生,一切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齐梁的生命也在那一刻结束。他本是一个刚刚毕业的研究生,在一家小公司实习,每天帮前辈们跑跑腿,整理整理文件。新来的实习生里,数他态度最好,不会因为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而觉得跑腿是大材小用,平时态度也积极,前辈们便乐得教给他一些东西。
这天下午六点,因为写字楼这一层的空调出了问题,公司提前下班,同事们已经陆陆续续都走了,齐梁整理完最后一摞文件,也准备吃饭回家休息。
在小吃街左顾右盼,齐梁决定今天吃馄饨。小店里的馄饨很正宗,泡发的香菇和肥瘦相间的猪肉做馅,干香菇将肉香的味道发挥到极致。汤底也不含糊,大骨熬汤再加上虾皮香菜和鸡蛋丝,皮薄馅大,汤清菜绿,再淋上一勺红彤辣椒油,每次都能勾得齐梁食指大开。
“来啦!还是老样子,一大碗馄饨,一个火烧?”馄饨店主是个中年人,憨厚老实,一对小眼睛,整天笑呵呵的,和妻子一起经营这家店,已经十多年了,价钱才长了三块。
“对,别忘了加一勺辣椒油”齐梁放下手里的公文包,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渐渐刮起来的风。白色的塑料袋在空中漂着,路灯下泛着光,从一棵树上猛地被吹到另一棵。易拉罐在路上咕噜咕噜的滚。
“看这样子,待会要下雨了吧。”齐梁看着端过来的馄饨,从筷篓里拿起一双筷子,掰开,磨了磨。
“还得是场暴雨呢。”店主把馄饨端上桌来,“看今天中午那个闷热劲,这雨小不了。”
齐梁一边看新闻一边吃着馄饨,等到要走的时候,天已经接近全黑,偶尔蜿蜒着几道白紫色的闪电,将天边照亮得如同白昼,又迅速的灰暗下去,轰隆隆闷鼓般的雷声紧接而至。
“小伙子,拿把伞走吧。”店主从后厨找出来一把黑色的老式雨伞,“估计快了,不一会就得下上,别被雨淋在半路上回不了家。”
齐梁接过了店主递过来的雨伞,这种时候也不必客气什么,“行,谢谢了,明天我再来的时候把伞还回来。”
“嗨!客气啥!”店主支着门,冲他摆了摆手,“明个再来啊!”
“好嘞!你回去吧!”齐梁支着伞走在路上,狂风夹杂着零星的雨点砸在他的伞上,发出钝钝的敲击声,路边的小树身躯很柔韧,风往哪边吹,它们就往哪边弯,葱郁的树冠像毛茸茸的小刷子一样,甩呀甩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齐梁接了一个电话,传来优美的女声“……请问您有贷款的需要吗?”一切便从这一刻停止。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了天空亮如白昼,身体里仿佛烧灼的疼痛,他似乎还听见了自己狂躁的心跳声,又感觉到它突然停止。天边传来闷鼓般的轰隆隆的雷声,他的脑海里闪过刚刚吃馄饨时刷的新闻。
“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先来。”
“外科医生与朋友外出被雷击中,称自己是被雷神选中的孩子!”
“震惊!两名男子深夜街头互相大力揉搓敏感部位,真相竟然是……”
……
齐梁再醒过来,看到的就是破旧的屋顶,和周围用土砌成的墙壁,炕上除了自己盖的这套之外,还有另一套被褥,黑黑的,中间的布料已经皴裂,露出来薄薄的一层结成块的黑棉絮,齐梁仿佛能用灵魂闻见霉味。南北两向开了两扇小窗,窗户微敞着,露出外面的春色,糊窗户的纸有些破了,边上的地方已经变成焦黄色,风一吹就微微掀起。
这间屋子不大,没什么东西的缘故,显得很空旷,但是却很干净,地面上只有浅浅的一层浮土,呈现出被扫帚扫过的痕迹。
衬着窗外的春光,偶尔吹过的细细微风,到也是个清静悠闲的地方。
齐梁支起身子靠在墙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感到一阵的眩晕,他慢慢地蹭下了土炕,系了系身上的带子,凭借着这句身体的记忆挪到了水缸边上,咕噜咕噜的喝下了一瓢水,头重脚轻的感觉才减缓了一点。

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大眼睛圆圆的左右转,看到了齐梁,那小孩子惊呼“呀!小叔醒了!我去告诉奶奶!”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
齐梁走进院子里,找到了茅房方便一下,然后回房接着躺着,这才感到全身舒畅。
齐梁梳理着这几天得到的记忆,他现在待的地方是嘉国安平县下的一个小村庄里,名叫葫芦村。这具身体也叫齐梁,原身自小生活富足,没吃过什么苦。父母恩爱,他还有一个哥哥,名叫齐山,比他大十岁。齐梁是齐大全夫妇老来得子,所以宠爱得紧。从小没干过农活,到了启蒙的年纪,便送他去了小学堂,念了几年的书。
这的人生活稍富足点的,家里有孩子的,总会在孩子不能干活的时候送他们去读书,读两年,不求考上功名,但至少识几个字,会些基本的算数。等孩子大些了,再回到家来学习耕田种地。
原本齐大全心疼小儿子,不欲他走自己种田辛苦的老路,便想如果他一直读书,将来就算不考功名,去县子里当个会计,或是找个小活计,能赚些养家糊口的钱,那也是个好的。若是能学有所成,便是多供几年也无妨。
谁料这齐梁却是个不争气的,凡事浅尝辄止,没有长性,之乎者也懂得一点,算术也是一知半解,偏偏又好逸恶劳,好吃懒做,不愿意下地种田那么辛苦,便央着齐父要接着去学堂念书,齐父哪里舍得不答应儿子,便由得他去了。想着等着儿子大一点再叫他干农活也没什么,反正他上面还有个兄长呢。
一来二去,齐梁书本不精,耕田种地样样不会,偏又懒惰成性,不思进取,每天只想着混过一天是一天,混到他十五岁这一年,齐大全去世了。
日子一下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从来不来往的齐家本家让齐家三伯来送了葬,头七一过就收回了他们住的房子,给了刘秀云母子三人一些银钱,留了几亩薄地,便又匆匆走了。
齐父的死的确是给了这个家不小的打击,不过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齐山和母亲商量着,又买了一间小一点的房子,就是现在住的这间。那个时候大哥的妻子已经怀了孕,家里面靠大哥种地做活,刘秀云做些针线活,总算可以维持生计。
谁料到,又过了两年,刘秀云突然患了眼疾,家里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积蓄。而齐梁又是个不省心的的,在县里勾搭好人家的女儿,被人打了一顿,就只剩下半条命。齐山的妻子王苗见家里债务累累,生活无望,便丢下儿子自己一个人走了。
也就是刚才的那个小孩,名叫齐小宝。
过了一会儿,齐小宝回来了,噔噔噔地跑进屋子,趴在炕沿上,“小叔,奶奶回来了!”顺着小宝的话,屋外进来了一个老妇人,一身粗布的衣裳,看出洗的已经发白,还有几块布丁,身上没有首饰,只围了一块头巾,露出的头发看的出梳的一丝不苟,还夹杂着些许白发。
那妇人一见齐梁便泪盈满眶,“我的儿!你要心疼死娘呀!你若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向你爹交待!”
“……阿娘。”齐梁有些哽咽,他知道这人便是他的娘亲,身体里熟悉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刘秀云坐在炕沿上,摸了摸齐梁的额头,“可算是好些了,待会让李大夫给你再好好看看,你这一睡就是四五天,你哥哥刚走,你就出了这样的事。”李秀云说着说着,眼泪就留下来,“大夫说你活不成了,你要一睡不起,娘活的还有什么意思!”
齐梁看着刘秀云抹着眼泪,仿佛也被这种悲伤的气氛感染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原身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齐梁。但他不敢深入去想,仿佛他想想,就会沉浸在那种失去至亲的沉重哀伤之中。
“奶奶,李老大夫来啦!”小宝看见李老大夫进了院子,连忙跑出去开门迎接,刘秀云跟在后面,将李老大夫请了进来。
经过一番号脉问诊,李老大夫终于给了话:“这小子倒是个命硬的,前几日我看着明明已经寒气入骨,脉相极其虚弱。这几日看来倒是好了许多,我开几帖药下去,喝几天再来找我看看。”刘秀云见齐梁竟已无大碍,连忙千谢万谢,将炕桌搬在了炕席上,方便大夫写方子。接着便领着小宝进了院子里。
李老大夫往炕沿一坐,笔墨自备,也不讲究什么,便写起方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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