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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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假释”回来,一如既往,毫不服帖,除了高能物理和那位舞蹈演员外,似乎还有些值得他关注的地方,例如搜寻广场上的诗歌啦研究无神论啦所以家里的事情,根本指望不上他。但属于近代文明的产品,只有他敢乱捅两下,现在无论是书记、大夫、画家都只能束手无策。那个不服老的车把式,他的脸形一会儿变成长的紫茄子,一会儿变成扁的西红柿。大凡陡然间红得发紫的人物,总不免要时长时扁,以适应环境。于莲觉得怪好玩,只是嘻嘻地笑着,谢若萍拔去插销,命令抽雪茄的于而龙:“去楼下请廖总家那个大学生来看看吧”
“人家正经是研究生呢”
“他好像懂得一点电视。”
“废话,陈剀是专攻电子学的,跟咱莲莲一样,也是出国喝过洋墨水的。反正糟蹋人才也不当回事了,弄到石湖县没完没了的改造、再教育,不过,他始终在钻本行。”
“那麻烦你去请请吧,既然这样投你脾胃。”
“对不起,你不是劝诫我避讳一点。”
“水牛”她亲自下楼去了。
于莲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衫和头发,问她爸:“你觉得那个直冒傻气的书呆子,是不是挺可笑”
“我不赞成世俗地看人。”在于而龙的印象里,陈剀一头扎在学问里,使于而龙钦佩外,特别是那一回于莲讲了追谣学习班,逼着她交出后台,甚至那个出卖她的艾思,都把话说透到这种地步:
“你只要说出两个字就万事大吉了”
“那我就说你,艾思,正好两个字。”
“人家要抓的是周浩,这你还看不出来”
“我爹妈没有教过我这样卑鄙、无耻,就像你一样。”
正当逼得无计可施的时候,于而龙找廖总琢磨对策,陈剀一听:“那不简单,听敌台是我职业许可的,说我好了。”
“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于而龙感谢他的好意。
“唉我也不怕再丢掉什么了。”
他觉得他不是个书呆子,是个很深沉,有内涵,懂事明理的年轻人。“莲莲,你那样菲薄陈剀是不对的。”
他那明眸皓齿的漂亮女儿,抖了抖秀丽的长发,莫测高深地一笑。
门推开了,谢若萍客气地招呼客人进屋。陈剀长得高大颀伟,有副学者派头,但待人接物,应酬交际却有些不在行。他显得有些局促拘谨地向于而龙点头,也许一篇论文,拖了两年没着没落,使他有些歉然老实人总是把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揽在身上。加之书生习气也真是没有法子,至少也得懂一点对于女性的礼貌呀于而龙纳闷:或许他近视眼,或许他过于腼腆,竟对公主殿下,连眼都不抬;不过,姑奶奶竟然没有光火,通常有这样藐视她的宾客,早扭着腰肢走了。但她坐着,而且拿起她妈的毛线活,有一搭无一搭地织着。
陈剀扑向那台电视机,好像是摆脱困难处境的惟一办法。他一旦工作起来,就换了一个人了,生气勃勃,那份专注的劲头,就仿佛屋里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端给他茶水,他嗯嗯,递给他糖果,他也嗯嗯,于莲忍俊不住地窃笑。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话是半点都不错的。陈剀三下两下,那个车把式又出现了,正在挥着鞭子,准备重新上阵,殊不知翻车的命运正在等待着他咧

他站起来,搓搓手,皱着眉头:“好像有人不在行地调整过,线路给搞乱了,恐怕还是要送到正经的地方去修理一下,因为手头没有什么测试仪器,彩色不会太理想,先将就看吧”
“菱菱,菱菱”全家都埋怨这个家里家外,到处闯祸的家伙了,看来,电视机是他搞糟的呀
茶水也没喝得一口,拔腿走了,留也留不住。谢若萍直抱歉地:“对不起,担误了你”
“那么多年都担误了,也不在乎的”陈剀的下半句话,谁知是不是想说他本来早就可以把论文拿出来的,无缘无故浪费了两年,结果黄瓜菜都凉了,还是有别的用意呢他的语声随着人影,被谢若萍送出门外去了。
“一个人,还是有点追求、有点向往、有点理想,活着才有点意思。”
“爸,你挺欣赏他”
“当然,凭他锲而不舍的劲头,会打开他那座天国的大门。”
“天国的门早闭上了,一个天生注定的失败者。”
于而龙大声抗议他女儿的宿命论:“不会的,不会再那样下去的,有希望啦。”
但是在屏幕上,那匹马惊了,车翻了
那天晚上,于而龙久久睡不着,一个问题萦绕在脑际,又要上阵了,第一个回合,就得先回石湖,弄个分晓。但是事隔三十多年,会不会白费工夫甚而至于翻了车迷迷糊糊地被他老伴的啜泣声惊动了:“你怎么啦,若萍”
她还没有休息,坐在她床边的软椅里,给于莲织毛衣,她平静地说:“你睡吧,明天礼拜,我多织一会儿。”
他披上衣服:“别瞒我,白天的争吵,使你不愉快了。”
她叹口气:“关键在你不死心,二龙。”
看样子又要争论,于而龙点燃了雪茄,准备听他老伴的絮叨。
“要是莲莲的妈活到今天,她会支持你吗”
于而龙不大相信,那个英姿勃勃的女指导员,会流着泪水,婆婆妈妈地劝说自己算了,卸妆吧,已经表演完了,退出舞台吧
“芦花也决舍不得你再去摔跤,跌得头破血流,我看你就收兵回营,让我也随着过两天安生日子吧”
于而龙观察着那缕缕的青烟,沉默着。
“二龙,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十年,我认为你直到今天,也不大懂得什么是女人的心理”
女人的心理,从来没听说过的新鲜题目。
“自打你出事,整整十年,我就没消停过,先是莲莲,后是菱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算彻底看透,人要正直地活在世界上,真是不易啊你怎么就不长点记性,非得耗干了这盏灯油才算罢休”
“只要有一滴油,也不能丢手,若萍,让我回石湖去,让我跟他们干现实生活决不能像你描绘得那样绝望”于而龙晃着头,望着这个曾经在炮火里,奋不顾身抢救伤员的白衣战士,会说出这样看破红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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