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子长舌利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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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谌干笑道:“王兄的话听起来鼓舞人心,却与事实不符。。韩遂短短数月纠合数万大军,气焰猖狂之极。土崩瓦解的话,想来不过是王兄无端揣测而已。二十年深耕的势力,不是空口白话说没有就没有的。枉自评断,不顾事实,只会贻笑千古,于今形势毫无裨益。”讥讽的味道,数里外也可以嗅出。
徐庶道:“关于土崩瓦解,我可以代为解释。并州大人起兵安定之前,阎忠不堪成为傀儡,含怨病死,羌盟分崩离析,金城、汉阳、北地、陇西各处太守公开叛离羌盟,拥兵自重,互相攻伐。这个荀大人是经历过的。至于土崩之势,临泾之战后,安定俘虏了数千西凉羌兵。这些俘虏用短短数月的时间,在榆中至建昌,包括苑川、靖远、七里河、马啣山的大片地区,开垦了数百亩良田。因此,虽然汉阳遭受青州军肆虐践踏,安定仍能足食足军,这些西凉兵丁功不可没。屯田措施成效显著,又吸引了万余难民,分批从狄道、枹罕、媪围涌进榆中等地,定居置业。百姓脱离韩遂纷纷涌向安定,可见王翦老弟所说的土崩瓦解并非子虚乌有,空口白话。”
荀谌尴尬的笑了笑,吴晨道:“友若来凉州时日较短,何况程太守实行屯田安民,也是友若离开金城后才开始的,友若不知也没什么奇怪的。”荀谌道:“哈哈,不过经徐军师如此一说,倒是长了番见识。”
似乎刚才的话与王翦没有丝毫关系。王翦也不生气,脸上仍是挂着谦和的微笑。
辛毗摇头道:“董卓的西凉兵战力之强,关东诸侯罕有对手,但遇到韩遂也只有惨淡收场。宋建属下的义从羌,战力冠绝凉州。张猛的兵丁更是连年与北匈奴、鲜卑等异族交战,即使吕奉先手下的并州兵只怕也不过如此。吕布率领数千人就可纵横天下,以曹操心肠之狠毒,用兵之诡谲,仍费时三年才勘平吕布,何况韩遂等人有数万之众?以此相推,要对付韩遂,没有四五载只怕是不成。到时曹操大军深入河北,宗室迫于大势不得不投向他,将军后悔也来不及了。”
吴晨笑道:“韩遂虽然号称拥兵数万,在我看来,却无异于土鸡瓦狗,举手就可灭之。”荀谌惊道:“原来并州大人早有应对的计策了,怪不得大军一直没有动静。”
吴晨心道,我昏迷了十天,如今是什么局势还不清楚,哪里有什么应对之策?但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却是作战的常识。
辛毗也是非常吃惊,道:“想来安定已有全盘计划,不知能不能讲来听听,这样我和友若也好向河北众人交代。”
吴晨微微一笑,斜眼瞥了瞥彭羕。彭羕心中叫苦,暗道,这次牛皮可吹破了。向徐庶投去救助的眼神。徐庶微笑不答,侧目向王翦看去,众人的目光也齐齐转向王翦。
王翦笑了笑,道:“宋建自中平年间(公元184年)号称‘河首平汉王’,至今已有十八载。他手下有数万义从羌,又割据湟、洮富庶之地,十八年来却始终裹足湟水与洮水之间。由此可以看出,此人小富即满,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只要给他一次迎头痛击,打的他疼了,他自会龟缩回枹罕,此时再派人晓之以利,动之以害,就可兵不血刃全取湟洮。”
“张猛和邯郸商,二人面和心不和,在武威明争暗斗已不是一日两日。张猛重兵驻扎黄河北岸,一直被其压制的邯郸商决不会放弃大好机会。利用二人之间的矛盾,调动张猛来回奔波,待他师老兵疲,于地势险要处,如黄河渡口等地,张机设伏,就可将其一鼓而歼。”
“韩遂虽然经历了临泾大败,但也已休养了大半年。对他,可以先避而不战,集中兵力打击宋建和张猛。等消灭了此二人,韩遂的两翼就暴露出来。分兵从两翼进击,以雷霆万钧之势截断韩遂后路,重兵再从中央挺进,将其军队切割包围在湟水与黄河之间,韩遂纵横凉州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王翦的论述战略明晰,条理分明,具极佳的可操作性,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就连抱着“姑且试试”的徐庶,也由于太过震惊而呆在一旁。
王翦见众人没有一点声息,脸上一红,低声道:“我没带过兵,不知道是不是有哪些地方说错了。”吴晨笑道:“有是有一些,但没有带过兵,就可以将战役的层次设想的如此周到,已算是天纵奇才了。”
彭羕笑道:“辛大人如今还有什么顾虑没有?”
辛毗长舒一口气,道:“怪不得并州大人能纵横凉州了,手下果然有惊世之才。依王兄推算,大约需多长时日可以扫平韩遂等人?”
此时辛毗的语气,已不似起始时居高临下,反而带着一丝咨询的意味。
王翦道:“多则一年,少则半年。”荀谌嘿嘿笑道:“王兄推断的依据是什么?”王翦皱了皱眉,道:“根据粮食成熟期推算。韩遂之所以选在如今发难,是因为安定军粮、兵力不足。其实如果汉阳没有涌入数万难民,安定的军粮应该是够的,但涌入的难民实在太多,安置这些难民,损耗了安定大量财力物力,以至于安定有心无力,面对韩遂咄咄之势,只能处于战略守势。但有弊则有利,安定百姓众多,经过近半年的振荡,各处难民基本都分到了田地,今年夏收,就可见成效。到时人力物力齐备,就可由战略防御转向战略进攻。韩遂方面,则正好相反。经过半年的消耗,物力、人力损耗严重,治下百姓又不时逃窜,正处于彷徨无措之际,此时两翼突然夹击,断决粮道,再另重兵从中央突击,就可将其连根拔除。”
彭羕、徐庶、辛毗等人都露出心服的神色。
经过这半天,吴晨身上已有些疲乏,胸口郁闷,有一种欲呕又呕不出的感觉。王翦的话,到最后已成耳旁的一片嗡响,再也听不清。情知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再待下去非昏倒不可。笑了笑,道:“徐大哥、永年,你们先陪友若和辛兄,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去歇息了。”
众人这时才发现吴晨脸色灰白的怕人,王翦急忙走上前,搭了搭吴晨的脉,向徐庶等人低声道:“只是有些疲乏,休息一阵应该就没事了。”
吴晨起身向荀谌拱了拱手,道:“友若,你和辛兄也不是外人,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了。”向辛毗点了点头,走出书房。
不知何时,天又飘起了雪,迎面的雪地,光线有些刺眼,胸口汹涌决堤的感觉更强了,一浪接一浪,憋得整个人透不过气来。
有人走了过来,掺住了右臂。
“公子,我背你……”
吴晨摇了摇头:“你扶我慢慢走吧。”王乐应了一声,扶着吴晨慢慢向后院走去。
雪片洋洋洒洒,轻轻飘下,迷迷茫茫间,天地似乎重新融为一体。小径两旁的花木的枝杈上附着一层冰雪,风轻轻掠过,冰枝错落,如万株梨树,花蕊在风雪中勃然怒放。
吴晨心中一片浑然,只觉自己似乎已超脱而出,静静的在半空中俯视着一切。心中平安喜乐,胸口的郁闷也似觉察不到了。
“令明呢?”吴晨抬起头,任雪花冷冷的飘在脸上。
“上次中伏,亲兵死伤殆尽,公子也昏迷不醒,庞校尉自责不已,如今正在四下招募兵卒,准备重组亲兵营。”
吴晨微微笑道:“令明武功之高,只略逊义兄,他担任亲卫,大材小用了。李卓呢?他在陇坻怎么样?”
王乐道:“那次伏击后,徐军师就发了调令,估计他已经出发了,这几日就到。”顿了顿,支吾道:“公子,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说……”吴晨淡淡的道:“是王霆要回来?”
王乐尴尬的笑了笑。吴晨长叹一声:“他是我的第一任亲卫长,那些亲兵几乎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如今这些人十有九死,让他不管不顾,简直是要了他的命。要来就来吧。韩遂现在进兵到哪里了?”
王乐道:“韩遂命王承帅五千铁骑为前锋,自统三万大军殿后,从允吾出发,从西向东进攻建昌,如今陈兵七里河。宋建令段规为前锋,统领两万大军,从枹罕出发,向定西扑来,现在在马啣山附近。张猛自为前锋,从媪围出发,现在应该在黄河北岸的白银城附近。三路夹击,看来是想将咱们的榆中屯田一口吞下。”
吴晨在心中默想了下地图,沉吟道:“李文、马休、马岱、尹默他们现在在哪里?”
王乐道:“驻扎在勇士县附近。”吴晨笑道:“有些胆小了。王乐,如果是你,你怎么办?”王乐道:“要是我,我也会驻扎在勇士县,居中策应……”
吴晨摆了摆手:“韩遂这些人,你越谨慎他越猖狂,你大胆一些,他反倒会怕你。如果是我,我就会堵在七里河东岸,既可沿河而上逆攻枹罕,又可跳过黄河进攻媪围,封一面而制三面,让他们动弹不得。”
王乐笑了起来:“我们这些人怎么可以和公子相比……”吴晨笑道:“王乐,跟我这一年,拍马屁的功夫长了不少啊。”王乐呵呵笑着,用手搔了搔头。
吴晨拍了拍王乐的肩膀,道:“你们比我强,我更高兴才是。”刚才用了用心思,此刻头又有些昏起来,迈步向居室走去。
王乐道:“徐军师还有事……”吴晨笑道:“什么事吞吞吐吐的。王乐,你官越大,胆子却是越来越小。”
王乐低声道:“徐军师说,韩遂在西边起事,东边的事是不是可以先缓缓……”
吴晨猛的停住脚步,王乐低垂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吴晨深呼吸数次,缓缓道:“一切由徐大哥办理。”
挣脱王乐的搀扶,大步向房中走去。
王乐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苦笑着走向书房。
推开门,彭羕立即开口道:“事情怎么样了?”王乐道:“公子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说‘一切由徐大哥办理’。”徐庶微笑道:“并州大人极重感情,此次死伤这么多亲兵,能做出与马遵和解的姿态,已经很不错了。永年,张华什么时候到?”彭羕道:“估计和王霆、李卓他们一起,就最近这几天。”
徐庶笑着向荀谌解释道:“张华是安定的使节,屡次出使,不辱安定声名,并州大人也对他赞不绝口,称其舌辩之才不让张仪,天下罕有其匹。像舒至与符彤作乱汉阳,就是张华出使,成功离间羌、氐同盟。此次又要靠他去说服马遵了。”
王翦看着荀谌脸色有些不善,心中暗乐。荀谌以口舌纵横驰名河北,徐庶明着赞扬张华,却又说天下罕有其匹,暗里可就把荀谌比下去了。
彭羕心道,刚才你们这两龟儿子说安定无人,主公在场没好意思骂你们,现在也让你们尝尝这个瘪。笑道:“张华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憨厚老实,但说起话来,占尖带刺,实是人不可貌相。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口舌功夫真是了得,比那些名享天下,却屁大点的事也没办成的人,可要强太多了……”话锋一转,道:“听元直兄说,荀大人是在出使荆州时,和我家主公见过一面。可惜刘表只是条守户之犬,荀大人名享天下,竟也劝不住他,呵呵……”
指桑骂槐,尽在不言中。
荀谌脸色巨变,猛地将樽中水酒一饮而尽,霍然起身,嘿嘿冷笑道:“不就是马遵吗?我去去就来,后日若盟约不成,我这个荀字倒着写。”辛毗急忙起身,道:“友若……”荀谌甩了甩袖子,飘然出厅。
※※※
马周介绍道:“这位是司隶军司马,领新平郡丞傅干傅子介。”马遵哈哈笑道:“上次见过一面。钟大人身体可好?”傅干道:“托将军的福,钟大人身体安好。近日听闻将军火烧桥山,烧的贼匪吴晨体无完肤,仓皇而逃,至今生死不明,钟大人钦佩异常,特令我前来祝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向马周。马周双手接过,呈给马遵。
马遵笑得更是欢畅,接过信瞥了一眼又递还给马周,笑道:“大雪封道,我以为这消息就直路附近的人知道,没想到竟连钟大人也知道了。”
傅干道:“马太守一向英雄了得,钟大人赞将军为一时之人杰,时常感叹直路长安离的如此相近,却未能和太守大人见上一面。但钟大人对太守的事一向极为重视,虽然大雪封道,但钟大人收到将军大战得胜的消息,即刻就派我前来道贺。”
门外一个兵丁跑了进来,在马周耳边耳语了几声,马周皱了皱眉,俯身凑向马遵耳际。傅干急忙侧耳倾听,马周说的声音极低,就算傅干将一身功力功力运至极致,也只断断续续听到“……忠……臣……”两字。
马遵脸色变了变,低声嘟囔道:“我和袁绍一向没什么瓜葛,荀谌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来找我?”傅干心中不由大乐,心道,我正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没想到你就说出来了。

马周正欲附耳低语,望见傅干悠然自得的神态,哈哈一笑,道:“高干、郭援都是袁绍在后扶持,荀谌身为袁绍谋士,此行当与此二人有关。”
马遵道:“宾载以为此人见还是不见?”
门外几声惨呼,数名兵士打着旋翻跌而入,跟着一声长笑,一人阔步而入,鼻子深深勾下,似若鹰嘴,令本来极为英俊的面目显得有些阴鸷。兵士持矛将那人团团围住,那人却对离身体仅有寸余的刀枪不理不睬,朗声笑道:“马太守,此行荀某既不为高干也不为郭援,而是为救马太守身家性命而来。”
傅干冷笑道:“高干郭援的靠山,一个是袁绍,一个是南匈奴。袁绍日薄西山,今年能保的命在已是祖先余荫福庇,想插手关中事务,不过是痴心妄想。南匈奴更不用说了。”拱手向马遵道:“这种挟异族以自重的人,数典忘祖,无脸无皮,实乃不知廉耻为何物的禽兽,大人若信他的话,只怕太守先祖泉下有知,也要蒙羞。”
荀谌不住的冷笑,指着傅干道:“太守大人,此人当面诋毁大人,骂大人数典忘祖,无脸无皮,禽兽不如。如此猖狂之徒,太守若放任其行,此事传出去,天下人都会耻笑太守。”
傅干厉声喝道:“我何时骂过太守……”瞥眼望见围在荀谌身周的先零种羌人,冷汗登时冒了出来。
马遵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傅干。马周微笑道:“荀大人远来直路,莫非就是来和人争吵不成?”荀谌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周,心道,这厮可以抢马遵的话头,看来要说服马遵,必先要说服他。说道:“马大人所率部众,自五个月前被尹屠骨都侯率兵击溃,一直据守直路,不知有没有此事?”
马周道:“的确有此事。”荀谌傲然道:“并州牧吴晨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击溃涂翟数万人马,尹屠黯然撤回美稷。以此雄兵挥戈东进,大人不知有何应对之策?”
傅干冷笑道:“荀大人牙尖嘴利,只可惜张口尽是臆语胡话,骗骗无知村妇还行,在此狂言,不过惹人耻笑罢了。”荀谌双眼斜瞥向上,一脸的不屑,道:“太守大人,不知此人究竟是谁,在此胡言乱语,既骂太守禽兽不如,又讽刺太守是无知村妇。若大人再不将其乱棍打出,不知他还要如何羞辱大人。”
傅干厉喝道:“荀谌,不要栽赃嫁祸,我何时骂过马太守……”荀谌仰天大笑,道:“禽兽不如,你是骂过了的,这个大家都听见了。至于我所说,句句金玉良言,太守如果不听,直路寸瓦难留。太守既然必然会听从我所说,那句无知村妇又该安在谁头上?”
马周微笑道:“荀大人慢慢说,但听不听,却还要看荀大人到底要说什么。”傅干躬身一礼,道:“这厮不过是吴晨的说客。如今韩遂、宋建、张猛、邯郸商等人围攻榆中,兵力号称二十万,吴晨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有余力对付直路?大人千万不要上此人的当。”
荀谌冷冷的看着傅干,等他说完,才说道:“屁放完了?”傅干一张黑脸挣得通红,厉声喝道:“荀谌,若不是看在你兄长荀彧的份上,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荀谌哈哈大笑:“他自是他,我自是我。你有本事,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去。若没有本事,就不要在此吠吠个没完没了。”傅干气极反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放些什么屁。”
荀谌斜眼瞥了瞥傅干,向马周道:“天下方有事,宋建裹足湟、洮间,胸无大志可见一斑。张猛、邯郸商面和心不和,两人之间不过是汉阳像舒至与符彤之约而已,只要动动舌头,两人自己就会打的不亦乐乎。何况韩遂惯于两面三刀,凉州人有哪一个会信他?和他会盟,又有哪一个不提防他?以此东凑西拼出的兵力,统帅之间又互相猜忌,太守以为他们真能成事?”
傅干冷笑道:“是不是东凑西拼,打过才知道。”马遵沉吟不决,抬眼看向马周,马周躬身施礼道:“傅干此人口舌无端,多次口出狂言侮辱明公,若不乱棍将他打出,难免为天下人耻笑。”
傅干一愣,正待开口反驳,马遵厉喝一声:“来人呀,将这个腐儒给我乱棍打出去。”兵士大喝一声,齐涌而上。傅干长笑一声,探手拉住一名兵士手上长矛,内力狂涌而出,兵士惨呼着横跌而出。傅干挥矛劈刺,幻起重重矛影,数名兵丁身上溅血,向外散开。
傅干横矛笑道:“好久没有动手,也不知身手退步了没有,今日正好拿你们练练手。”荀谌嘿嘿一声冷笑,突然欺身而上,一掌疾拍傅干面门。傅干摆矛直刺,猛觉手上一沉,荀谌的袍袖后发先至,将整个手掌隐在其中,卷在长矛之上,正是荀家绝学“流云铁袖”。一股巨力从矛杆上传至,将长矛斜斜荡向外侧。荀谌中宫直进,左掌斜切傅干脖颈。傅干惊得魂飞魄散,危急间急忙松开长矛,抽身猛退。身形猛的一滞,竟已被荀谌抓住领口。傅干惊怒交集,膝盖上提,猛地顶向荀谌下阴。荀谌冷笑一声,变抓为送,将傅干向墙上掷去。
蓬!
一声巨响,傅干狠狠撞在围墙上,尘屑乱舞,雪粉乱飞。傅干喷出一口鲜血,贴墙而上,翻出太守府衙。落在地上时,胸腹间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软软靠在墙上,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耳旁隐隐传来荀谌和马周刺耳的笑声,心中更是羞愧愤恨。
府衙中传来几声尖锐的呼哨,傅干知这是先零羌追捕敌人的讯号。只是刚才狠狠的撞了一下,全身血气翻涌,别说是跑,想挪一步也难。
“在这里,在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周响起,数十名兵丁围了上来。
傅干惨淡一笑,瞥眼扫了扫身前众人,缓缓闭上眼。胸腹之间猛地一阵剧痛,已被一名士兵当胸狠狠踢了一脚。
那兵丁见傅干没有反应,起脚再踹,一把沙哑的嗓音道:“慢。此人屡次辱骂太守,我要亲自拷问,让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贱民知道,咱们太守可不是想骂就能骂的。你们把他带到我那处。”兵丁应了一声,走过几个人,将傅干全身绑了起来。
兵丁押着傅干走过几条街,来到一处院落,那把沙哑的声音响起,狞笑道:“带他到牢房,我要好好伺候他”。一阵锁链声响,似乎打开了一扇房门。一股大力猛的传来,傅干被狠狠掷在地上。
傅干紧紧咬住牙关,竟是一声不吭,眼睛更是紧闭,一副任凭处置,视死如归的神色。
那把沙哑的嗓音道:“你们到外面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打扰。”兵丁齐应一声,走了出去。那人转身闭上牢房大门,缓步走了过来。
“好了,他们都走了,你就不用再装了,可以睁眼了。”
傅干张开眼,苦笑道:“厚成,若不是你,此次我真要命丧直路了。”
马敦笑道:“还好意思说?去了三辅这么长时间,都升了郡丞了,也不想着提携一下我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还反过来要我照应你。若不是怕你死后到我老爹面前告我,我才懒得理你。”
傅干苦笑道:“此次回北地,就是来提携你的,不然大雪封路,我巴巴的跑过来送死不成?”马敦道:“真的?”傅干道:“自然是真的。先扶我起来。”抚着胸口,在马敦的搀扶下坐到一张刑凳上,说道:“钟大人和呼厨泉在临晋一带对峙已经半年,吴晨大军却一直屯驻在泥阳,顺泾水直下,就可以奇袭长安,钟大人一直不能尽全力剿除呼厨泉。如果北地有人对吴晨进行牵制,情况就好一些,所以此次盟约对三辅极其关键。厚成,你能不能再安排我秘密见一次马遵……”
马敦吸了口气:“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是马周开口帮得荀谌。咱们太守对马周言听计从,他开了口,这件事就基本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傅干道:“厚成,此事实在是太关键了。你再想想,除了马周外,马遵还比较信任谁?我们可以去找他。”马敦皱了皱眉道:“除非……”傅干急忙道:“除非什么?”马敦道:“除非是玉夫人帮咱们说话。听翠儿说,咱们太守从来没有拂逆过玉夫人。不过,上次马周要太守烧死玉夫人,太守也听了,好像玉夫人也不是真的能顶事。”
傅干心头狂喜,仰天大笑道:“厚成,你只要能安排我见玉夫人,直路与三辅盟约必成。到时你就是最大的功臣,司隶大人一定会重用你。”马敦惊喜道:“真的?”傅干笑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骗你?”马敦道:“好,你跟我来。”
马敦打开后门,两人侧身而出,转过几条街,在一处院落的后门处停下。马敦伸手在门上轻轻重重的敲了几下,一个小婢探出头,马敦急忙笑道:“翠儿姐在吗?”
那小婢道:“翠儿姐正在陪夫人。”马敦道:“你给翠儿姐通个信,说我有急事找她。”从怀里掏了掏,取出个玉坠塞进小婢手里。那小婢爱理不理的道:“我只管传话,翠儿姐来不来,我可不管。”
吱呀一声,关上门。
马敦向傅干苦笑道:“子介也看到了,我这督尉还不如一个看门的丫头。这回我可是把赌注全压你身上了。”
傅干低笑道:“只要说动玉夫人除去马周,三辅直路盟约必成。一世人,两兄弟,我怎么会不帮你?”
门缓缓打开,一个丫鬟走了出来,马敦急忙迎上前:“翠儿……”那丫鬟一把拧住马敦的耳朵,啐道:“作死了你,这几天都死到哪里去了……”马敦护着耳朵,呻吟道:“啊哟,啊哟,耳朵要掉了。有外人在,你给我留些面子。”那丫鬟斜眼瞥了瞥傅干,松开手道:“这人是谁?你把他带来作什么?”
马敦道:“这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前几年去了三辅,深受司隶大人的赏识。如今回来,就是让我也去三辅……”眼见那丫鬟面色有些阴沉,急忙道:“你也不想我这一辈子什么也不成,就迎你过门吧?”
那丫鬟脸色稍微和缓,道:“今日来找我,就是说你要去三辅?”马敦道:“我这兄弟在直路还有些事要办。此事如果办成,别说是督尉,就是校尉也做了。但此事要办成,需要玉夫人帮忙。翠儿,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玉夫人见见我这位兄弟?”
眼见那丫鬟仍有些犹豫,马敦道:“翠儿,这件事如果办成,你我就再不用被人使唤。你跟我到三辅,我最低也是一名郡丞,到时你就是郡丞夫人……”
那丫鬟狠了狠心,道:“你们跟我来。”
※※※
环佩叮咚,一个烟视媚行的女子在小翠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烟波流转,宛若能勾魂夺魄一般。侍立在旁的马敦立时神魂具丧,呆若木鸡。
玉夫人缓缓坐下,娇声道:“就是这位先生说咱们大祸将临吗?”
慵懒娇腻的语声,似若能滴出蜜来,娇媚的双眸上下打量着傅干。即使以傅干的定力,也觉周身万分的不自在,干咳一声道:“不错。”马敦在旁道:“这位傅先生在司隶极有名声,看人测相奇准无比,司隶大人也请他望过气。”
玉夫人露出疑惑的神情:“是吗?”
傅干道:“夫人眉目珠圆玉润,大富大贵之相。只是……”玉夫人追问道:“只是什么?”
傅干肃容道:“夫人眉心暗淡,乌云罩顶,旦夕之间奇祸必至。”玉夫人花容失色,惊道:“怎么会如此?”小翠在旁道:“先生可看出些什么?”傅干一瞬不瞬的瞪着玉夫人的眉心,沉吟道:“眉心暗淡,主小人谗言。太守大人身边是旁有人经常跟随?”
马敦道:“有一祭酒名马周,与我家主公出入相随。”玉夫人点了点头。傅干一拍大腿:“是了,定是此人。此人与太守大人出入相随,这馀桃之事,断袖之情,恐怕是难免了。贵主宠爱夫人,此人心中嫉恨,在太守大人面前出言陷害,自然……”突然闭口不说。
如玉夫人的面色冷如冰霜。
马敦恍然大悟道:“啊,玉夫人,我记起来了。十日前主公宴请并州牧吴晨,我就听马周说,主公如厕,就令人放火焚烧大帐。玉夫人,您想想,如果当时主公走出大帐,帐中就剩下您……”
如玉夫人浑身颤抖,咬牙啐道:“马周,你竟然想置我于死地……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
榆中:汉代的榆中,在今甘肃省兰州市东。
建昌:今榆中西北、临夏北部。
苑川:今榆中东北部。
狄道:今岷县东北、渭源县西南部。
枹罕:今临夏市东北。
媪围:今皋兰县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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