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火烧汤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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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清皱眉道:“小贼攻长安,怎么可能?他不顾天水了?”钟繇将手中布绢丢给费清,费清一把接过,展开念道:“十三日,吴匪渡渭水,围攻眉城……”
皇埔郦道:“十二日收到陈仓传来的飞鸽才说安定军去向不明,十三日就出现在眉城,一百三十里的距离一晚就到,安定行军确是神速。.眉城若失,按安定军的脚力二百六十里一日一夜的奔袭就可到达,司隶大人要早作准备。”
钟繇咬牙道:“小贼目的不单是长安。韦伯正倾巢压在陈仓一带,武功、槐里空虚。眉城如破,关中西面门户洞开,小贼沿渭水而下,武功、槐里、长安,一干渭水下游的重镇都在他铁骑窥视之下,若被小贼趁势袭取了武功、槐里,扶风大乱,韦伯正手下军心也要大乱,但这些还不算,最可虑的莫过小贼的“屯田令”,如果让其流散到长安一带,乱民纷起效仿,司隶将永无宁日。因此至紧要就是援救眉城,千万不能再让小贼来个‘水淹眉城’。毓儿,你带领五千骑兵星夜兼程,不惜一切要在眉城被攻下前赶到眉城。子卿,你率两千兵士溯渭水而上,赶往眉坞。”钟毓大声应令,转身跑出月门,费清跟在后面快步走出月门。
皇埔郦道:“为何从长安派兵?调散关的守兵援救眉城不是来的更近?”
钟繇摇头道:“小贼不救天水反攻眉城,一是深知夏侯将军丢弃辎重,一时半会难以攻下天水,任由天水牵制夏侯将军,二是要把水搅浑,他好浑水摸鱼。攻眉城,一可进逼长安,引诱城内心存异念之辈出来搅局,二可进攻扶风,即使丢失天水,仍可占据扶风,不惧粮食、军资匮乏,三可袭扰出散关的夏侯将军军需补给,延长攻占天水的时日,四可进窥散关,若散关出兵,他正好聚而歼之,此后依仗地理优势,东拒长安,西与天水夹击夏侯将军。若对应不善,难免就让小贼奸计得逞。”
皇埔郦拈须笑道:“小贼奸诈狡猾一石数鸟,幸得司隶大人看穿诡计,否则真让他浑水摸了鱼去。纵观司隶只有元常是他的对手。”
钟繇摇了摇头,脸色阴沉的说道:“我也不是对手。几次都是他出了手,我才知道他要作些什么,庙算已比他低了一筹。小贼野战就可连破马超、马腾、韩遂,而我只能凭坚城之力阻挡西凉铁骑,行军对阵上更是弱了他几筹。幸亏小贼初起凉州,羽翼未丰,用兵捉襟见肘,不然整个雍凉都是他的天下。如今只希望小贼没那么快攻下眉城……”
※※※
眉城,渭水南岸,秦岭山脉支脉太乙山脉(今太白山脉)的北麓。
太乙山脉山势峻拔,主峰的海拔高度更是远远超过雪线,举目苍山,群峦迭嶂,如波如浪,一峰独立顶天,峰顶白雪皑皑,青瓦瓦的蓝天映衬之下,宛若撑天神柱。
眉城嵌在山峡间,地势西高东低。西面居高临下俯视五丈原,南面是连绵的太乙山脉,北面山势渐趋平坦,直**渭河水道。向东就是关中平原的腹地,由此而下,除几条大溪水由南向北流入渭水、阻挡道路之外,再无山脉阻隔,一马平川直达长安,所以眉城可说是关中的最后一道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嗖,嗖,嗖!”
羽箭飞蝗般从城下飞来,夹着尖锐的破空鸣响,狠狠扎在城楼砖楹上,不住颤动。
守城的司隶士兵贴在女墙之后,手上紧握弓箭,箭雨在身旁划过,身周不时溅出点点火花,耳中充斥着怒箭的尖啸,箭雨的强度实是惊人至极。
贾华高喝一声:“放!”
鼓声“咚咚”震天响起,守城的司隶兵疾身转出女墙,张弓、射箭、转身躲回女墙后,动作流畅划一,显然是经过无数次练习才有如此敏捷的身手,饶是如此,仍有尖声惨叫撕裂心肺,十几个士兵身上、头上带着长长的箭棱,翻跌着摔下城楼。
城外翻涌而上的人流虽滞得一滞,震天的喊杀声却丝毫未减,扑跌在地的人留下的空隙瞬即被后续涌来的人填满,重新汇聚成洪流狂猛地向前压来。
贾华白须飘飘,嘶声喊道:“放!”
弓箭手自城墙后站起,黑压压的羽箭扑向人流,被射中的安定兵丁惨叫着摔倒地面,羽箭在人流中留下一个个空档,犹如暴雨在洪水中留下的点点漩涡,旋得几旋瞬即消失。
贾华看得头皮发怵,哑声吼道:“火油、滚木准备!”女墙身后的百姓、预备兵丁高声呼应拖着滚木,抬着刚烧开的火油向女墙靠去。
突然一声尖锐的号角撕破长空深深刺入耳中,安定军在号角声中缓缓退去。
望着渐渐消失于视线的人潮,贾华只觉肩头一松。一阵山风吹过,背心一片冰凉,原来不知何时冷汗早已湿透重衫。
贾坚高声叫道:“安定贼军退了,安定贼军退了。”语气之中满是兴奋。贾华转身望了望儿子,眉目面容宛如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似他这般血气方刚,惊喜于哪怕是一场对阵中敌军小小的挫折,却忘了这些只不过是一场战役小小的一个片断。但望着贾坚稚气的脸庞上飞扬的微笑,仍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转身突然看见偏将郝昭眉头紧皱,微笑道:“伯道以为有何不妥?”
郝昭虽然二十出头,但思虑缜密,眼光老到,在对马腾、韩遂的历次征战中,正是有他出谋划策,眉城如海啸中的巨礁,历经多次狂潮冲击依旧矗立风雨中。因此贾华将这位年轻的偏将依为左右手,对他的意见更是言听计从,如今见他神色有异,当即出言相询。
郝昭皱眉道:“安定攻的太轻松,退的也太轻松,与传闻中的安定军完全两样,这里应该有问题。”
贾坚瞪眼道:“攻的轻松,退的轻松?这话说得太轻巧了吧,你没看到我们死了多少人,总该看到他们死了多少人……”
对父亲重用郝昭贾坚一向是深不以为然,如今抓住把柄更是大肆鞭笞。
贾华举手制止贾坚继续说下去,温声道:“伯道为何如此想?”
郝昭道:“传闻安定军攻城,统帅吴晨都会临阵指挥,号称安定‘一狼一虎’的李文、庞德亦会冲在阵前斩将夺关。如今不但吴晨没有现身,更不见李文、庞德踪影,所以……”皱了皱眉,“此次攻眉城的决不是安定主力。”
贾坚嘲笑道:“我听说的传闻可大不一样,小贼贪慕女色,被钟大人的千金差点一刀捅死。贪生怕死,韩遂攻安定小贼装死不敢出府门。临阵指挥?我看小贼正躲在陈仓指挥呢。”
贾华对郝昭的话也不信,只是出于对郝昭一向神准的判断才不好出言训斥,微微笑道:“听闻小贼一意进攻魏子京,反被韦伯正放水淹了大军。此次李文、庞德没来,或许是正在养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郝昭摇头道:“‘南船北马’,西凉虽然一直以无敌铁骑纵横天下,但自吴晨占安定以来,除了继续发展铁骑,同时依靠泾水大力整饬战船,成宜投降小贼之后,更是将安定的造船技术带到了天水。陈仓一战,如果没有天水从水路输送的大批物资,绝不可能支撑大军半月之久,也决不会有陈仓之胜。占领陈仓就等于打通了通往长安的渭水水道,小贼既占了水道的便宜,却又在眉城舍舟用步,于理不合,于理不合……”
郝昭说话时,贾华一直没有开口打扰,因为他知此刻郝昭正是籍说话整理思路。此时,一个兵丁跑上城墙,大声禀道:“张将军带援兵来了……”贾华一鄂,还没有接口,郝昭惊喝一声:“不好,小贼是要占城关渡。”
眉城向北五里,顺着太乙山山脉走势与渭滨交界处正是城关渡,与渭河北岸的郿邬一南一北紧扼渭河咽喉。
贾华头皮发炸,厉声喝道:“张进,谁叫你来增援的?”刚从城墙上探出头的张进浑身一颤,直着嗓子道:“我……将军派来兵丁,说安定贼兵势大……”
贾坚大怒,疾步上前一脚踹飞张坚,怒喝道:“给我滚回去,守住城关渡……”
郝昭嘿嘿冷笑:“已经来不及了……”右手手指指了指北边的天空。
一股浓烟翻滚着涌向湛蓝的天空,顷刻间弥散成浓浓的黑云,沉沉的压在北边的天空。
烟起的地点正是城关渡。
※※※
城关渡位于渭水和太乙山脉交界处,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渡口,倚山而建,北面毗邻渭河,城墙顺着山势一直建到渭河畔。
夕阳西下,火红的余晖为景物披上一层圣洁的辉光,犹如万物的精灵此刻脱出形体,在蓝天下自由翱翔。
姜叙高站在墙头,晚风吹得衣衫猎猎飘舞,远望直插云天的群山,豪气冲天,高声吟道:“苍山如海卷狂澜,神峰遥指玉阙寒。城关漫道峥嵘旧,而今迈步走泥丸。”
庞德高声喝道:“好诗,气势雄浑,诗意雄奇,端得是好诗。”冷眼扫了扫坐在女墙上、细心研究地图状,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彭羕。
彭羕头也不抬,阴阳怪气的说道:“吟诗作赋不过末流,太公用兵如神,倒是从没听过留下什么诗赋。”
姜叙洒然一笑,两天的相处,姜叙早习惯了彭羕的一张臭嘴。庞德却是脸色一沉,右手紧了紧腰下的佩刀,喝道:“彭兄是以太公自诩了?太公有‘六韬’‘三略’,不知彭兄有些什么?”
彭羕翻翻眼珠,正欲答话,文珏稚气的脸庞从楼梯处探了上来,大声叫道:“各位,公子叫你们赶快下去呢,晚了,可就什么也剩不下了。”
文珏是文援的堂弟,自渡渭河后,文援一直没从晕船的剧烈反应缓过劲,所以文珏就成了吴晨的跟班。
姜叙用鼻子嗅了嗅,大笑道:“好香的味道,鸡汤,一定是鸡汤。”
庞德大喜,健步走到楼梯处,用力拍了拍文援的肩膀,道:“好小子,手艺越来越好了。”文珏皱着眉,边揉着肩膀边笑道:“不是我做的,是张进的厨子,原本准备做来给张进击退‘安定悍匪’后压惊用的,没想到却成了我们的庆功饭。快些啊,晚了,天水那群饿狼只怕连骨头都吞下去了。”
庞德身后的亲兵大咽口水,庞德大笑道:“一直嚼干粮,嘴里就要淡出鸟了,兄弟们,快去抢……”一群人嚷嚷着一窝蜂的涌下城楼,庞德拽着矜持的姜叙,说笑间走下楼梯,城墙上的人霎时走得一干二净。
河风吹拂着彭羕的袍袖,环目四顾,只余下孤单的自己,夕阳拖着彭羕的影子长长的拓印在城墙上。望着孤单的身影,心中隐隐扫过一丝茫然。举目苍山如海,太乙山脉主峰遥指天阙,虽远远高出群山,却是无限孤独。
随风飘来的饨鸡香味越来越浓,彭羕干咽几口口水,终忍不住窜下楼去。
※※※
刚洗过澡的吴晨,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土衫,在一群红色衣甲的人群中异常显眼,彭羕迈进院门一眼就认出吴晨。吴晨正和笑容满面的成宜说着笑,远远望见彭羕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低头和一旁的姜叙交谈起来。彭羕心头闪过一丝不悦,身后一人突然大声喊道:“借光、借光。”不等彭羕闪开,已从彭羕左侧挤了过去,人群中挤出几人,见到来人哈哈大笑,搂着肩膀挤进人群。
彭羕望着身边潮涌的人流,各个喜笑颜开,勾肩搭背,孤单的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完全不似一伙人,心头又闪过几丝惘然。
此处是张进的行军总衙,张进不过一名小小俾将,府衙的院落却是异常宽敞,天水军、安定军各级的偏将、副将汇聚此处,不下二、三百人,竟也勉强容下了,人人手里捧着木碗,吃的汁水淋漓。木碗轻巧灵便,当日吴晨小安定起事时,很多老兵就是拿着沈思作的木碗跟着吴晨吃大锅饭的,如今老兵成了将领,木碗反倒成了身份的象征。
彭羕慢慢挤到吴晨跟前,吴晨笑道:“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打了大胜仗应该高兴才是,给你。”将身前小案上的瓷碗递给彭羕,身后的文援嚷道:“公子,那是你的……”
彭羕脸撇向一旁,怪声道:“是你的,不是我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吴晨哈哈大笑:“谁的肚子在叫?”四周的将领指着彭羕哄堂大笑,彭羕脸色霎时红到了脖子,正要恼羞成怒,吴晨拍了拍彭羕肩头:“我说给你的,就是你的。”将瓷碗递给彭羕,在彭羕耳旁轻轻说道:“别闹脾气了,你不吃饿得可是你自己。饿坏了你,叫我怎么办?我还指望你给我出谋划策呢。”彭羕微微一愣,吴晨已经微笑着走开。彭羕心中一暖,提起瓷碗中的鸡肉大嚼起来,人群中又是一阵大笑。
吴晨抬抬手,大声道:“今天让大家来,一是要让大家打打牙祭。自从出安定以来,好久没有吃过肉了,今天难得张进请客,所以让大家开开荤。”以庞德、李文为首的将领高声怪叫,院落中闹成一片。
静静看大家闹了一会儿,吴晨才抬手微笑道:“还有一件事……”院落中人声慢慢低落,吴晨续道:“那就是为什么攻长安,不救天水的事。”转头向文珏道:“文珏,如果拽牛尾巴,你能拽得动吗?”
文珏想了想,认真的说道:“那就要看这牛多大了。是牛崽,我一拽就跑,若是头牯牛,它会顶人,我还是不拽它比较好。”
嘴中含了口鸡汤的彭羕、姜叙两人,噗哧一声,鸡汤从鼻子里喷了出来,呛得两人直咳嗽,院落中的众人“轰”一声大笑起来。
吴晨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寻思道,平常看这小子蛮机灵的,没想到却是实心眼。知道也问不出他什么来,高声道:“大家也有用过牛的,拽牛尾巴,就算你如何用力牛也不会乖乖听话(文珏高声道:“庞大哥就……”却被身旁的文援一把捂住嘴),但只要牵着牛鼻子,牛再壮也会乖乖的跟着走。牛鼻子就是牛的软肋。安定也有软肋,安定的软肋是天水、街亭、秦川、临泾。”
“夏侯渊强攻天水,就是要牵我们的牛鼻子。若被他牵上,我们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就像被牵着鼻子走的牛,生杀荣辱再不由自己,不但救不了天水的亲人,连自己也会完蛋。”
人群此时终于安静了下来,吴晨顿了顿,道:“那该怎么办?反牵钟繇的牛鼻子。钟繇的牛鼻子在哪里?长安、槐里、散关,和如今所在的城关渡。先说长安。钟繇自前两年进驻长安后,并没有完全收复长安城内西凉诸侯的心。对钟繇,他们都抱着一幅走着瞧的态度,钟繇意气风发时他们就忍着,钟繇倒霉了就会起来趁火打劫。尤其是钟繇引进夏侯渊肆意屠杀上邽百姓,他们中很多人有亲戚在安定或者天水,夏侯渊既可以如此对待上邽,同样可以如此对待他们的亲戚。所谓‘物伤其类,其鸣也哀’,就是如今这种情况,长安城内已有离心离德的苗头,再加点外部压力,难保不会有人起来造钟繇的反。”

“接下来是槐里。槐里是韦端的老窝,韦端压在陈仓,作向秦川、街亭扑击的姿态,却空出了槐里。槐里是右扶风首府,扶风的物资大部囤积此处,对韦端来说,槐里的重要性要远高于秦川或街亭,他宁愿不占秦川也要保住槐里,攻槐里一定可将韦端牵回来。”
“再就是散关。散关扼守秦、巴、凉交通咽喉,山势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不产粮食,物资要靠山下运送,尤其是秦巴山麓东北一带,因为多年的修筑,山势平缓易于粮食补给,截断此处的粮食补给,散关不战而溃,那时出散关的夏侯渊部就要面临东西夹击的处境,因此钟繇绝不会将秦巴东麓这片地方交给我们,只要稍稍露出一些进攻意向,钟繇都会心惊肉跳。”
“最后就是城关渡。眉城是关中最后的要塞,而且和散关离得太近,从东攻散关,就要面临眉城的夹攻,从西攻眉城就要受到散关的夹攻,所以攻散关必先攻眉城,攻眉城则必先攻散关。但从西面攻眉城要面对太乙山脉的西麓,那边万壑千轫,不利于大军铺开,只能将兵力一点点的添加上去,死多少添多少,如此这般,就算死再多的人也夺不下眉城。但眉城东麓因为运粮需求,山势平坦。占了城关渡,出西城可以绕到眉城西麓,出东城可以进攻眉城东麓,这就等于将眉城的一半握在手中。”吴晨高举右手,作了个紧握的姿势。
张庭急忙咽下口中的鸡肉,大声道:“大帅的意思是说先占眉城,再占散关,然后夹击夏侯渊,最后救出天水?”
吴晨微微一笑:“大体如此,但‘兵无常形,水无常势’,究竟如何还要看局势的发展……”
没等吴晨说完,张庭、文援、王戬等天水将领齐声欢呼,文援咧嘴大笑:“我早说过公子绝不会不管天水的……”
庞德厉声道:“天水要救,长安更要打,光想着天水,难道上邽的那些兄弟白死了不成?”
院中登时轰闹起来,此时一人匆匆走进大院,却是派在眉城侦查的任晓,一脸的兴奋之色,显然带了好消息过来,吴晨疾步迎了上去。
任晓禀道:“贾坚率了三千人马悄悄出了眉城东门,看方向是向这边来了。”
吴晨喜道:“贾坚?是不是贾华的那个独子贾坚?”任晓点了点头,吴晨身后的姜叙道:“眉城可虑的人是郝昭。韩遂围攻眉城时,此人下令连刨千座坟墓,掘出棺木作守城器具,其人阴狠可见一斑。如今贾坚出城,一可能是贾坚少爷脾气犯了,一意孤行,二可能是郝昭之计,以孤军引诱我军,大军绕道西门劫我军大营,如当时的魏子京……”
彭羕冷哼一声:“一派胡言。”姜叙怒道:“你说什么?”彭羕嘿嘿冷笑:“贾华老来得子,疼惜的像个龟蛋,让他诱敌,难道贾华龟儿子想断子绝孙不成?什么一呀二的,全是废话,说到底就是贾坚这个小龟儿子出来找死。”
吴晨点头道:“彭兄说的对。但贾华知道儿子遇险肯定要救。如何救?以郝昭的个性,极有可能从西门杀出劫我军后路,姜大哥看的很准……”
彭羕冷哼道:“郝昭为人阴沉,自诩多谋,多谋则必多疑,只要在眉城来城关必经的汤峪小道上放几把火,以郝昭的个性自会以为我军早有埋伏,其军可不战而溃。”
庞德冷笑道:“不战而溃?轻重不分,简直糊涂透顶。贾坚的人头算什么,我们要的是眉城,让郝昭不战自溃,是不是让他逃回去好继续坚守眉城?”
彭羕张口就要骂娘,但对上庞德那双凌厉的眼神,终于没说出口,“波”一声,狠狠吐了口怨气。
吴晨拍了拍彭羕的肩头,笑道:“讨论归讨论,伤自家兄弟的话就不要说。永年说的我看很有道理,郝昭这人不能小看,我们要作两手准备。令明,由你率四千军马在汤峪的芦苇荡埋伏,见郝昭出城可让开大部,等全部人进去就点燃大火,我率六千大军出东门歼灭贾坚。”
姜叙皱眉道:“晚来东北风大作,郿邬虽在渭河下游,但与城关渡相距极近,若乘风南下……”
彭羕嘿嘿冷笑道:“伯弈又在卖弄天文。郿邬守将张越不过一介纨绔,平时就懂斗鸡赛狗,东北风大起又如何,对他而言不过就是风大了,安定军更难渡河而已,你以为他真会趁风来攻?”
吴晨微笑道:“彭大哥摸透了司隶一带守将的脾性,而姜大哥熟悉天文、地理,有两位出谋划策,事无巨细一一考虑清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看也就是如此了。剩下的一千兵马就留在城中,成大哥,城关渡的防务交给你,如果出郿邬的敌人势大,可将其诱到令明处,一并歼之。”成宜低声道:“好。”
吴晨道:“姜大哥,你随令明一起,确保和成大哥的联络,做好共同对付郿邬之敌的准备。”姜叙微微一笑,点头算是答应。吴晨眼中寒光一闪,拍拍彭羕的肩膀微笑道:“我们也要抓紧上路,否则贾坚就等的不耐烦了。”
※※※
明月当空,狂风呼啸,道旁树木不住摇晃,完全掩盖了过千人马的脚步声。
贾坚嘿嘿冷笑:“小贼要知道今天晚上这么凉快,一定会连肠子也悔青。”
张进谄媚道:“少将军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小贼白天日头毒辣时进攻眉城、城关,虽然侥幸得了城关,体力、士气消耗必巨,大风一起,天气凉爽,那些贼人一定都睡的死猪一般,少将军此时偷袭,妙、妙,实在是妙……”
一丝笑意渐渐浮起在贾坚稚气的脸上,嘿声道:“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小贼太笨……”
身后一阵喧哗,贾坚冷哼道:“什么事?”一名将官拍马上前,低声禀道:“姓郝的那家伙追来了,说是传太守之命,一定要少将军回去。”
贾坚撇撇嘴:“他算老几,凭他也来管我?”身后传来郝昭低沉的声音:“跟我回去,不然等吴晨部署完毕,他不杀你,我也杀你。”
贾坚惊骇回头,郝昭高坐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不由尖声道:“小贼现在正睡的烂熟,此刻正是突然偷袭的好时机……”
一线尖响在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爆起,凄厉的就像月圆之夜野狼对月的呜咽,惊的人汗毛瞬间乍起,马蹄声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数以百计的弩箭暴雨般洒至,惊声惨叫四周乍起,撕破狂乱的夜幕,战马稀溜溜呜鸣,癫狂着乱跳乱蹦,一时间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贾坚颤声喝道:“稳住,稳住……”微弱的声音瞬间淹没在震天的嘶喊声中,一蓬蓬血雾在四周飘起,瞬即卷在风中,扑在脸上,惊得兵丁无头苍蝇般在林中哭喊奔窜。
“呜呜~~~~~~~”
鸣镝尖啸,又一波弩箭暴雨般扑至,兵丁惨叫着扑跌在地上,贾坚随着亲兵到处鼠窜,身旁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弩箭穿透头颅、咽喉溅起片片血花,狂风中到处泼洒,贾坚更是胆战心寒,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影影幢幢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也不知要逃向哪里,只有胡乱催着马。
“嗖”一声尖响,怒箭穿透铠甲贯入贾坚右肩胛,贾坚惨叫一声摔下马来,惊魂未定,前后左右又是一阵急响,战马长嘶着扑通一声狠狠摔倒在身侧,扬起的尘灰夹着狂风猛然击打在脸上,贾坚尖声惨叫,身后一人高声喝道:“起来,上马。”贾坚正要转头,脖领已被一把纠住,身子腾云驾雾般已被横放在马背上。
贾坚扯着嗓子哭喊道:“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一向喜欢看我丢人的吗?我死了,以后你就开心了……”郝昭舞动长枪不住拨打激射的箭只,冷笑道:“我没时间羞辱你,若救不了你,我就亲手宰了你,所以你最好给我闭嘴……”贾坚当即噎住,郝昭高声喝道:“想活命的听着,用火点燃附近林木,以火势阻延安定军进攻……”语声满蕴内力,嘶乱的叫喊声中亦是格外清晰。眉城军早乱作一团,如今重新有人指挥,争先恐后将火把拾起丢向路旁的林木,噼叭声中,火势渐渐蔓延,在狂风中卷成一片火海。
※※※
望着狂风中乱摆的火舌,吴晨眉头皱了起来。
敌人将领确是不一般。狂风向西南吹,火舌顺着火势也向西南蔓延,眉城军所处的大道东北方有林木阻挡强弩,借助火势眉城军又阻住了来自西面的箭雨,安定的箭雨再不像先前那般无往不利,一队队的散兵游勇借机重新聚在一起,向眉城东门撤去。
身旁的文珏突然高声喊道:“公子,城关发信号了……”吴晨、彭羕愕然转头,北边的天空腾起一条巨大的火舌,彭羕惊道:“难道张越真的趁风来攻?”
吴晨还未答话,又一条火舌从城关腾起,瞬间,又是一条火舌窜起。狂风中,三条火舌相互辉映绞缠,清冷的月光之下,妖娆诡秘之极。
地面微微颤动,东边天地交界一线之间,点点火光不住闪烁,转眼之间连成一片火潮,滚滚向前涌来。
彭羕倒吸一口凉气,惊喝道:“不好,是长安的救兵……”
沉闷的战鼓声此时响起,霎那之间眉城东门亮起点点火潮,照的沙粒大小的眉城明亮如暗夜中突然迸发的火星。
文珏失声叫道:“贾华出东门了,他没出西门……”彭羕脸部肌肉一阵抖动,吴晨大声喝道:“传军令,撤……”
※※※
号角呜咽,星星点点散布山林的火把在低沉的号角声中慢慢汇聚成一团火红的昙花,花瓣转动之间,迅速向城关方向逸去。
钟毓远望着退而不乱的安定军,摇头叹道:“这就是小贼的‘六花阵’了,闻名不如一见,小贼确实有一套……”
几日来,司隶一带东北风大作,从长安溯水西来一路顺风,而且从长安到眉城要经过芒水、骆谷水,因此费清和钟毓一同乘船,直到过了骆谷水后,钟毓才舍水路取陆路,终于在一日半夜间赶到了眉城。
钟福大声道:“敌军已退,少将军下步我们该如何?”
钟毓朗声大笑:“小贼强攻眉城没想到却被我们赶上,看来是天绝小贼,趁此时一鼓作气收复城关,有费三叔封锁水路,小贼的大军将困死五丈原。”高举起手中大戟,厉声喝道:“进攻……”
※※※
夜风猎猎吹拂,费清面容平静如波。若非这场东北风,今晚的城关之战真要错过了。远远望着城关城东、西墙上三条诡异妖艳的火舌,那种金戈铁马,酣畅淋漓的感觉又一次充溢胸膛。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些感激吴晨,如果没有吴晨,这种全身热血如沸的感觉或许就将永远掩埋在记忆深处。
“将军,安定强弩十分厉害,我军几次扑击都被射退了。”令兵匆匆跑来,单膝跪地大声禀道。
费清远远望着那朵不住旋转变幻的火红昙花,昙花身后是无边的火潮从东、南两个方向滚滚涌来,当即道:“传令,我军堵住城关码头,按兵不动!”令兵大喝一声,跑了下去。
副将钟宁在旁道:“安定主力正从城关东门撤退,我军应该在东门截杀……”费清道:“以安定的兵力,不等全部人马进城,我军必可尾随而至,以小贼的奸诈狡猾,必然是以一部兵力牵制东门,其他兵力出城关码头,渡船而逸。这法子对韦端时就用过,如今决不能让他从水路走了。”
钟宁点头道:“确有可能如此……呀,小贼来了……”
说话间,远远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城关东门狠狠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雾,巨大的昙花分出片片落英,急速通过城关城门,喊杀声震天轰响,刺得耳膜生疼。
“嗵”又是一声巨响,城关西门狠狠砸在地上,眨眼之间,火潮从西门狂涌而出。
钟宁、费清目瞪口呆,费清喃喃道:“小贼要干什么?要干什么?”突然大叫一声:“不好,他要绕道攻击眉城……传令,向西门去,追上小贼……”
※※※
号角声声尖鸣,安定兵丁却是溃不成军。安定退回城关,钟毓、贾华的联军随即赶到,安定没来得及组织像样的防守,联军就渡过吊桥,安定随即向西城退却,出了西城后,更是乱成一窝蜂,刚开始还有昙花形状,最后满山遍野到处乱窜,就如狂风吹过枝头,只剩下残花随风飘零。
钟毓、贾华联军出西城后,随即和费清登岸的部队会合一处。
“费叔叔,你怎么上岸了?”钟毓看见费清,止不住一脸的兴奋。
费清看着钟毓灿烂的笑容,心知击败显赫一时的安定贼军,钟毓心中的欣喜可想而知,自己也是非常高兴,微笑道:“初始时我以为小贼东城败退,就转而绕道西城攻眉城,没想到贼军就是贼军,只不过赶得一赶就乱成一团……”
贾华羞愧的说道:“都是属下无能,若非少将军和费将军及时赶来,小儿,小儿……”老泪潸然落下。
费清微笑道:“文灿兄过谦了,若非天降瑞风,我们也不会赶得这般巧,只能说天佑大汉,小贼活该如此。”
“你们的兵士呢?追出去了?”一人气急败坏的大声喝道。
费清、钟毓、贾华愕然回头,只见郝昭面脸烟尘,发髻散乱,满身的土灰,身边架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
费清愕然道:“这位是……”贾华急道:“这是我的……”郝昭一把将身上的贾坚丢在地上,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们真追出去了?下令让他们回来,不然后悔都来不及~~~~~~”
钟毓喝道:“一个小小偏将,凭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
郝昭仰天狂笑:“知道出城关西城后是什么地方?那是此地有名的汤峪,两山相夹,峪内芦苇丛生,唯有一条水道通往渭水,却是滚烫无比。只要一把火点燃峪口陈年的腐苇,休想有人从峪内出来。”
贾华听得汗毛直竖,一股寒意嗖然窜进骨髓。
钟毓大声喝道:“妖言惑众,凭什么说小贼要诱我上当?小贼不是也进去了,他要是放火,他从哪儿出来?”
郝昭阴森森的说道:“看到东城、西城两边的三把火了吗?东城的是告诉东边的伏击队伍,有三股兵向城关来,西城的你们说是放给谁看的?小贼的战船呢?城里的渡口有小贼的战船吗?”
费清惊呼一声:“不好,上当了……”
话音未落,骤变突起,一线刺眼的光芒突然划破沉沉的夜色,随之一团火焰冲天飚起。
众人还未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尖锐的号角震天而起,渭河上游“轰”一声亮起无数火把,犹如电蛇瞬间撕裂沉沉的黑幕,火把之中,点点寒芒说不出的刺眼。
贾坚撕心裂肺的哭笑:“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眉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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